第二十七章 宿醉

誰料到這個自稱小七的美人居然主動去拉吳牽的手，似是已經非常熟悉了。「忸忸怩怩的？可昨日是你說要來乘海蛟看興星空的。」司空嵐見吳牽有些拘謹。

「這個……」吳牽卡機的大腦開始飛速運轉了，自己昨日的手札有漏掉什麼嗎？不對，昨日。

星河依舊不緊不慢地匯入大海。

陣中人的昨日就是吳牽他們所要經歷的明日。他們沒有的記憶，陣中人是有的。小七與他們見過就說明明日他們還會跟小七見面。

這些日子都在行舟，不曾與人交流過，險些忘了。

吳牽帶著詢問的眼神望了望肖念，只見肖念朝如夢初醒的他微笑地點了點頭。他款款走來，拉起吳牽的另一隻手，輕輕道：「安心，為師陪一起去吧。」

司空黛握著吳牽的手微微顫抖了一下，但是旋即又恢復了平靜，她望向肖念不經意地問道：「我有答應載你嗎？」

肖念也只是淡淡回道：「我有說要乘仙子的海蛟嗎？」

沒有，的確沒有。

當司空黛帶著吳牽踩在海蛟背上踏著劈開的海浪前行時，肖念是御氣踏在海水上的。她就這麼徐徐跟著，腳尖輕點海面時會踩出一朵銀白色的水花。

司空黛微微一笑，她同吳牽道：「抓緊我。」她踏了踏蛟龍的背，一個碩大的龍頭從海底探了出來，接著蛟龍把整個身子從水裡拔了出來，朝夜空飛去。

肖念猛踩了一下海面，追了上去。

「仙子……」肖念剛想開口，只見司空嵐駕著的蛟龍猛地有朝海里俯衝，捲起的氣流送來她的聲音：「我說過，就叫我小七。」

星華流溢的夜裡，她乘龍踏浪，仙袂飄飄，似是天地孕育的精靈。連肖念都不由被她這種自由自在的氣息所觸動，她飛行的速度變得更快了一些。

吳牽不似她這般放鬆，畢竟這麼高速的飛行，他可是第一次。

「小娃娃，怕的話，就大聲喊出來。」司空黛感到了吳牽牢牢攥著自己手指，「像這樣，肖——念——是——傻——瓜——」她聲音中包含的情緒太多了，連她自己都說不清了。

夜風吹著吳牽只能睜開一直眼睛，但是他還是瞥見了遠處跟上來的師父。他努力睜開眼睛想要看清司空黛的神情。司空嵐此刻彷彿正閉著眼睛微笑著，微微上翹的嘴角上綴著一縷星光，沒有嘲諷和得意，吳牽感到了一種單純的快樂。

「小七姐姐是什麼時候認識我師父的？」

司空黛回頭看著她，似乎有些愣住了。她轉了轉眼珠，回道：「小七是昨天認識的你們。」

小七是，司空黛不是。

吳牽已經明白了，他們明天就會和小七告別了。想到這兒，他稍稍生出了一些悵惘。她問道：「小七姐姐還記得與我們初次見面的地方嗎？」

「怎麼會不記得，你們憑空出現在我的寢殿里，我一輩子都忘不了。」司空黛裝作兇狠的樣子回道。

太好了，明天就可以出去了！吳牽喜形於色。

是的，他們明天就會回去了，自明日而來的司空黛怎麼會不知道呢？

此時她不想讓他太得意，故意問道：「你們出現在我的寢殿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昨天是不是騙我？」

「我怎麼騙你了？」吳牽套話道。

「你們說是我在海邊對月飲酒喝醉了之後把你們拉到我寢殿的。」

吳牽眨了眨眼睛，很認真地點了點頭。

司空黛從吳牽拉著她的手中抽身，在龍背上跳了一下，蛟龍像是驚了一樣，忽然從半空中提起身子，朝月亮的方向飛去。司空黛輕輕踏下龍背，不知何時從腳下生出一柄劍了，雖然她不能馭氣飛行，御劍還是可以的。

「小七姐姐，這是——」吳牽瞪大了眼睛，靜靜抱著住龍鱗。

「看你是不是騙我的哦，說謊的小孩可是會從龍背上掉下去的。」司空黛朝吳牽甜甜地做了個揮手告別的手勢。

「小七姑娘暫且饒了我徒兒如何？」肖念已經追上了蛟龍，將吳牽從龍背上拎了下來。肖念眯了眯眼睛，看了看此時的夜空。

夜色漸漸深了，子時已經該到了，眼前的小七將會忘掉此時的一切。

但是他忽然生出了種不想她忘記的強烈願望，但是卻又知道自己是無能為力的。

所以肖念特別特別想喝酒。

在這乾坤倒逆陣中，一切行事都要順從內心。所以他不加抗拒了。

肖念微微笑道：「雖然不知道小七姑娘為何生氣，但是我有好酒，可以以此賠罪。」

「還想灌醉我？」

肖念若有所思地揚了揚眉毛道：「若是當我們餞別小七姑娘則何如？」

司空黛忽然低下了頭去，她似乎是笑的：「對啊，差點都忘了，你們只應了我看這星夜，沒說要一直陪我啊。」

然後，她抬起了頭，開懷地笑道：「既然是踐行，這酒我承下了。」

三人圍坐在海蛟的背上，海面澄明，映在海面上星空，海底下的幽光包圍著他們。

司空黛伸手就從海底撈上了一壺酒，看的吳牽目瞪口呆。

「找海底龍王偷一壺酒喝，算不得什麼。」司空黛對蛟龍笑道，「小川，你說是吧？」

那海蛟輕輕擺了擺頭，似是聽懂了。

「我的酒可是香甜，入口甘，入喉清冽，入腸方有火辣之意。」

「那這豈不是唬人多喝幾杯的酒？狡猾透了。」吳牽聽完后，忙把斟滿的酒往酒壺裡倒，卻被司空黛制止住了。

「酒倒出來了，就沒有倒回去的理了。」

吳牽眨了眨眼晴，應了下來，但是起身走到蛟龍的龍頭邊上，將酒杯往它鼻子旁湊了湊。那蛟龍的頭竟然追著吳牽的酒杯跑。吳牽逗夠了它，便將酒杯捧著讓蛟龍舔了個夠。

「仔細把它灌醉了你回不了岸。」司空黛嗔怪道。

「沒事，我聽見它說謝謝小七姐姐款待！」吳牽沖司空黛喊道。

「你們會怎麼離開？」司空黛只是定定地望著肖念。

肖念彷彿從她平靜無瀾的眼神中讀出了一些不舍：「乘船離去。」

「那我不送了。」

雖然知道天下這麼大，後會未必有期，但是肖念觸及眼前這個陌生女子眼底的沒落，忽然很想說：「小七姑娘，後會有期。」

於是他就說出來了。

司空黛不過抿了幾口，聽完他這話，眼底目光閃爍。星子落入她琉璃做的酒盞，晃得她有些眩暈。「怎麼就覺得有些醉了呢？」司空黛喃喃道。

「那姑娘還記得自己姓甚名誰，家在何處嗎？」肖念笑著問道。

「這自然是記得的。」

肖念道：「那小七姑娘沒醉。」

「何以見得。」

「小七姑娘此時也沒急著告訴我你姓甚名誰、家在何處，沒忘了自己該隱瞞什麼。」肖念分析道。

司空黛試探地問道：「你是在怪我了？」

「為什麼要怪你呢？誰都有說不得的話，做不得的事。萍水相逢就要求坦誠相待，只怕是在下太高看自己了。」

司空黛搖搖頭，肖念似是看不透她的心思，只見她淺淺笑道：「可我現在還真是醉了，我只是想不到，肖念啊肖念，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肖念抬其頭時，圓月在午夜時分升入正空。

「真是醉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坐在這裡了。」

司空黛認出了肖念，但是肖念茫然的眼神，分別是已經不記得司空黛了。

司空黛只覺得又驚又喜，這樣的自己，大概還是肖念第一次看到吧。

居然還能和他徜徉在如此美妙的星夜，彷彿又回到了三年前的夜晚，難道其實是因為自己心底一直是想著再見他的？

「和一個陌生女子坐在月下暢飲，公子不覺得不安嗎？」司空黛斟著酒問道。

「姑娘尚且落落大方，我又有什麼好忸忸怩怩？」肖念生平第一次真的有些醉了。

明天就會忘了的事情，他又何必在乎呢？

「只可惜，多情總被無情惱。」肖念回眸看了她一眼。

肖念到底醉了沒？

司空黛摸不透他的情緒，只覺得他說的話中有落寞之意，儘管星光都落入他的眼眸，儘管她正含笑凝望著他。

「你這是自傲嗎，無情公子？」司空黛不滿道。

肖念卻舉著酒盞對著漫天星河道：「姑娘是在羨慕我嗎？」

「而我分明是在自嘲。」

司空嵐想起了那天夜裡，他靜靜看著她自說自話的模樣，不知道在內心身深處是不是有塊冰凍住的地方，只是這酒還不夠溫熱，那地方，依然還沒化凍。

「恕在下冒昧，敢問姑娘芳名。」肖念忽然問道。

司空黛數了數落在自己杯中的星星，不多不少剛好七顆，於是便道：「小七，叫我小七。」

「在下憶靈師肖念，小七姑娘，我們認識嗎？」

司空黛想了想道：「這是小七第一次見肖公子。」

肖念似是醉了一般搖頭道：「不，我們像是見過的。」

「興許是我忘了。」司空黛淡然道，「太多一面之緣只是過眼煙雲。」

「朱天天主，」肖念逼近她的臉龐問道，「你可認得？」

「小七隻是小七。」司空黛微微抬眼回答道，夜色遮住了她臉上的紅暈。

「那微涼姑娘呢？」肖念拉遠了距離又問道。

司空黛有些激動又有些害怕，他是認出來自己了？現在還不能讓他知道這些事情。

「小七是個心胸狹窄的女子，你若是總是在我面前提別的姑娘，我可保不齊把你丟在這茫茫大海之上。」

「你就當我是醉了吧，」肖念臉色酡紅，瀟然轉身微笑道，「我為姑娘奏首曲子賠罪吧。」

肖念的步態似乎有些亂了，但是一搖一晃的姿態依然是優雅的。海風撩動他的髮絲和青藍色的衣角，司空黛看著他的眼裡醉意更深了。

司空黛用手摸著海中的星輝，聽著肖念的笛聲，醺然道：「肖公子，此曲可有心意？我竟然，我竟然什麼都聽不出呢。」

吳牽方才稍微喝了幾口就趴在蛟龍的腦袋上睡了，至此，悠悠支起腦袋道：「美人姐姐，我師父可比前幾日吹得好多了。」

「就感覺浮在半空中，伸手就可以碰到星星了；有感覺忽然落到了水裡，睜眼就可以看到美人姐姐的眼波……」吳牽囈語道，他的身子隨著海上的波浪一沉一浮。

逍遙，自由，可是此夜此景，有美如斯，此曲中像是缺少了什麼。

肖念努力著，他的步態全然沒了章法，似乎是故意為之。他不知道自己在抗爭著什麼，但是總覺得有些東西被囚禁了，在司空黛的目光里，在吳牽的睡眼裡……

笛聲愈發清越，如被孩童揮舞的利劍與黑暗笨拙地碰撞著，但是他的神情愈發頹喪，最後他圮然倒下，似要去撈水中的月亮。

「真的醉了。」司空黛無奈笑道，她扶住肖念，將他安置好，叮囑道，「抓住龍鱗，別掉下去了。」

肖念卻扣住了她的手，奶聲奶氣道：「小七姑娘，去哪兒？」他朝天空望去，忽然笑得很寧靜，似是懷念。

「還沒看夠？」司空黛柔聲呵斥道。

肖念把她拉近了一些，指了指月亮道：「你看，月亮出沒的周圍幾乎看不到任何星星。」

「日出后，光芒將吞沒所有星辰。」

司空黛望著肖念，他究竟是星辰、輝月，還是太陽？

肖念淡淡地笑了笑，道：「小七姑娘我全是胡說的。」他鬆開司空黛的手，沉沉睡了過去。

司空黛坐在肖念身旁，遙遙望著燦爛的星河和孤獨的月亮，終於感到自己是醉了。

「小川，」她撫了撫蛟龍，溫柔道：「回家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