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傾城
京都滿城百花齊放,大街小巷張燈結綵,文人雅士紛至沓來,城中更是人滿為患,提花燈、游廟會,好不熱鬧。
街上的姑娘們個個都面若桃花,嬌艷俏麗,承煥這身灰撲撲的粗布麻衣倒顯得有些不合時宜,傅辰淵瞧了瞧她,不動聲色地問道:「承煥覺得這京城的姑娘如何?」
「美若天仙。」承煥由衷地讚美道。
「那為何承煥不將自己打扮成這般?」傅辰淵狀若無意地問道。
承煥低頭瞧了瞧這身從山中穿來的衣裳,並未覺得有何不妥,她眸中略沉,看向傅辰淵道:「這身衣服是老頭子替我縫製的,我穿在身上就彷彿能看見他在身旁,世間縱有萬千風華,而我不作那傾城之色。」
傅辰淵的眼眸閃過一抹深意,自知又觸及到她的傷心事,遂寬慰道:「美有千種萬種,隨心就好。想來老將軍生前與承煥感情深厚,緬懷逝者本是人之常情,可若是過度沉迷,豈非有違逝者本意?」
承煥嘆氣道:「並非沉迷,我只是在想應該做點什麼?」
傅辰淵問道:「此話何意?」
「老頭子仙逝前曾頻繁下山,我想他一定是有什麼心愿未了,而且這個心愿一定非常危險,但我還不知道是何事?」
傅辰淵側過身去,瞧著她道:「無論何事,我都會幫你。」
承煥聞言微怔,雖然察覺到他的言辭中有些異樣,但還是覺得很感激。
她抬頭望他,正要說著言謝,卻對上他那雙熠熠灼目。
眸中的情愫有些濃烈,區別於她平素在朝堂之上見到的沉穩儒雅的模樣,一時不知,他這模樣剛從哪裡學來?
她慌亂地避開目光,回道:「多謝殿……傅公子。」
街上行人眾多,不便稱呼尊號。
突然,兩人身後傳來一陣騷亂,只聽得有人大喊:「快讓開,馬受驚了!」
街上行人大駭,紛紛退至街道兩側。
身後兩匹通體黝黑的駿馬飛奔而來,就要撞上兩人,說時遲,那時快,傅辰淵一手攬住承煥的腰,再一個翻身,堪堪避開了黑馬的撞擊。
馬上的人,不知用了什麼方法,總算是制止了黑馬,事後翻身下馬,向街道上的行人不住地道歉。
「你沒事吧?有沒有傷到哪裡?」傅辰淵鬆開承煥,急切地問道。
承煥搖搖頭,她看著他擰緊的眉頭,覺得有些好笑。
「你方才在想什麼?」傅辰淵見她無礙,這才放下心來,問道。
憑承煥的功法,不可能沒有察覺到黑馬奔來,想來是心中有思,這才沒注意到。
「沒…沒什麼。」承煥敷衍地回道,明顯有些心口不一。
傅辰淵也不戳破,只靜靜地走在她身側。
街道兩旁商鋪小販在大聲吆喝,承煥在一家香鋪前停下,她拿起一個香囊嗅了嗅,香味兒像極了涿光山上沉香木的味道,純真而濃烈,她招呼傅辰淵過來,讓他選一個,說要給他。
他聞言,意味深長地瞧了她一眼,眼底噙笑,面上卻不動聲色地挑了個同味的香囊,隨即從懷中掏出銀錢遞給了店家,正要對承煥道。
身後突然穿來一聲:「店家,我家小姐定製的香囊做好了嗎?」
承煥回頭,卻見大路中間停著輛裝潢十分華貴的馬車,三步遠處一丫鬟裝扮的女子朝這邊問道。
「哎呀,是蘇小姐來了,香囊是今早剛做好的,您且看看?」
店家捧著一個裝潢精美的盒子趕緊迎了上去。
丫鬟打開錦盒看了看,傲慢地從袖中取出幾枚銀子,冷冷道:「這些銀子你收好。」
說罷轉身朝馬車走去,掀開車簾將盒子遞了進去。
不知有意還是無意,馬車中的女子忽然探出頭來,朝承煥這邊望了一眼,才放下車簾離去。
那女子眉目清澈若春月秋水,膚色白皙如凝脂瓊玉,她竟還要比方才街上的女子美上百倍!
縱然同為女子,承煥也被這驚鴻一瞥迷了雙眼!
「你看見了嗎?方才那美人兒……」
「那女子乃名滿京城的美人兒,是蘇丞相的幺女,蘇玉瑤。」
承煥正要對傅辰淵說,卻被香鋪店家接過話頭。
承煥知道這名字,聽聞蘇玉瑤生的傾國傾城,早些時候又被賜婚給傅辰淵,如今是尚未嫁入東宮的准太子妃。
承煥抬頭瞅了瞅傅辰淵那波瀾不驚的臉,嗤道:「難怪,原來是未過門的媳婦兒。」
心中不知為何卻有些酸澀。
傅辰淵見她這模樣,眉眼一彎,喜上眉梢,故意大聲道:「是啊,只是未過門的。」
承煥瞥了他一眼,一邊將香囊踹進衣袖,一邊問道:「你方才想說什麼?」
傅辰淵還是那副寵辱不驚的模樣,道:「你可知送香囊是何意?」
承煥搖搖頭,這屬實是問到她了,她只是覺得她袖中香囊的味兒極像山中居處周圍種的沉香木,將它時刻戴在身邊,就仿似自己未離家,自己送傅辰淵香囊也只是想要感謝他方才搭救之恩。
「是何意?」承煥疑惑地看著他。
傅辰淵不語,只是直直地盯著前方。
承煥順著他的目光望去。
前方是一對夫婦,女子從懷中拿出一枚香囊系在男子身側,柔聲道:「相公,這香囊是我親手所做,裡面是你喜歡的松木香,今天特意贈予你。」
男子眼如秋波,他握住女子的雙手親吻道:「多謝娘子。」
承煥頓時想挖個地洞鑽進去。
她趕緊解釋道:「那個,你別誤會啊,我不是這個意思,何況,這香囊的錢也不是我付的啊,我……」
承煥突然住言,震驚地看著他,心中驀然頓悟,他莫不是也對自己生了那種情愫?
傅辰淵但笑不語。
他一手握住了承煥的手腕:「隨我去一個地方。」
兩人猛地騰空而起,京都滿城繁華,已遙遙落在他們腳下。
大昭京都靠山臨海,良田肥沃,一條內河從北向南、從東貫西,從京都西南方向匯入大海,此處是謂雲夢河。
放河燈是花朝節的一大特色,信男信女將心愿寫在河燈上,點燃河燈,放在雲夢河上,任其飄遠。
此時已近黃昏,雲夢河上星星點點,如盛夏星空般耀眼。
兩人就落在這雲夢河旁。
傅辰淵從懷中掏出兩隻河燈,道:「你不是還有心愿未了嗎?不如寫下來,讓河神保佑你早日完成心愿。」
承煥拿過一隻,將河燈放在手中,雙眼微閉,雙手合十,虔誠祈禱,傅辰淵也學著她的樣子,許下心愿。
許完心愿,傅辰淵將河燈輕輕放在河面上,看著兩隻河燈緩慢飄遠。
他問道:「你覺得河神會護佑我們嗎?」
「求神庇佑,不過圖個心安,倘若人人都能得償所願,河神豈不是要累死?事在人為,命在手中,我命由我不由天!」
「那你可知,我方才許的什麼願?」
「這我如何得知?不過,依你的身份,許是四海昇平,國泰民安吧?」
承煥回道,再說心愿說出來就不靈驗了!
傅辰淵搖搖頭:「這種心愿現在若是許了,那日後祭天儀式上,又該許什麼?我今日許的是與心愛之人情意相投,白頭偕老。」
承煥撇嘴道:「你倒是個重情義的,不過那蘇玉瑤生得當真美艷,別說是你,就連我都忍不住多看幾眼。」
「承煥」傅辰淵眉頭微皺,氣氛頓時有些凝重,他嘆了口氣道:「我以為你懂,原來你不懂。」
「懂什麼?」承煥站起身,問道。
「方才我願里之人,是你。」
承煥訝然:「你說什麼?」
傅辰淵握住承煥的雙肩,雙眸中盛滿深情,柔聲道:「我心悅你。自從涿光山一見,我便鍾情於你。」
傅辰淵對她的心思,方才香囊一事她便有所察覺。但這話自那人親口說出,承煥還是覺得很突然,她本以為,他有婚約,對她的種種撩撥不過是一指清風,不曾想他竟是認真的。
「那又如何?別忘了你已有婚約。」承煥壓下心中酸澀,面上淡然嗤道。
傅辰淵不語,只是含情脈脈地看著她。
她被看著有些不好意思,突然腦抽道:「誒,你可別打歪主意,我不同人共侍一夫的。」
說完,她才恍然覺得說錯話了,於是趕緊解釋道:「那個,我不是這個意思。我……」
她現在的腦子裡被糊滿漿糊似的,一時間又不知如何解釋。索性掙開他的手,想要離開,卻被傅辰淵猛力一扯,待反應過來時,她已跌進一個溫暖的懷抱。
低沉的聲音夾雜著喜悅從她耳旁傳來:「你方才是不是吃醋了?」
承煥赧顏,想要掙脫他的懷抱,奈何力氣大不過傅辰淵,越掙扎越被緊緊箍住。
其實,憑她的功法,暴揍傅辰淵都不是個事,更別說同他保持距離了,她不過是貪戀他懷抱里的那點溫暖。
她不懂情愛,可自從遇見他,她時常會有些莫名其妙的情緒,她看見他會開心,見不到他竟也會想念,聽聞他有婚約之事,她心中滿是酸澀苦楚,她起初以為自己病了,如今看來卻是相思病。
倘若他只是一介江湖俠士,她願與他夫唱婦隨,逍遙一世,可他是大昭儲君,未來的天子,她不願入宮為妃,更不願同人共侍一夫。
傅辰淵沉默半晌,輕輕撫摸她的頭髮,柔聲道:「你吃我的醋,我很開心。我對蘇玉瑤並無男女之情,左相家乃開國元勛一脈,先帝為安撫功臣,便許諾左相家族嫡長女世代為後。是以才有了賜婚一事,好在父皇膝下皇子眾多,總有人比我更適合太子之位。日後我就做一位閑散王爺,你便是我的閑散王妃,你說好不好?」
她有些驚訝:「這滔天權勢和舉國財富,你放得下嗎?」
她不是不信他,只是老頭子曾告訴過她,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何況他本就生在血雨腥風的皇族,古往今來多少手足相殘,甚則弒父殺兄者,都是為了那把皇椅。
傅辰淵雙手握住承煥的雙肩,眼眸中無比真誠:「心之所向,素履以往,普天之下,除了你,於我而言,皆是虛妄。」
這赤裸裸的表白令承煥心中狂跳不止,原來這世上有一人對她情根深種,甚至甘願為她拋棄唾手可得的權利,而這人剛巧也是她心尖尖上的人。
幸哉!幸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