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古怪房東
1856年6月23日
中城西區
老鼠街
蒸汽電車離開時激起一陣塵土,明明前面還鋪有軌道,電車卻早早於街口轉程。
破敗是男人對此地的第一印象,道路右側儘是年久失修的灰白色建築,原本應充滿生機的前院花圃,要麼雜草叢生,要麼就光禿禿的一片。
家家戶戶通往前門的台階高的出奇,需要走過裝有鐵欄杆的二層台階才能到達,這讓他此時產生一種置身於深邃甬道的錯覺。
左側原是萊茵河的一條支流,現已被壘築的工業垃圾填滿,成一堆散發惡臭的獨特景觀。
老鼠街的原名已無從考證,當年靠著河運便利,小型的工廠作坊在這有過短暫的繁榮,但後來工業行會成立,大規模生產,標準統一,使得此地生產的粗製產品沒了銷路,再加上居住環境的日益惡化。
小工廠主們搬離他們一手構建的豪華住宅,接著便是科學家和技術人員。
只留下最為普通的工人和那些固執的不願離開的古怪傢伙,與這條臭水河一起腐敗潰爛。
當然,每日來傾倒垃圾的貨車像是最忠誠的情人,風雨無阻。
「呼!」
一陣寒風拂面而過,讓男人的腳步不覺由加快了幾分。
6、
14、
19、
25、
......
他站在掛有27號門牌的建筑前,那是一棟擁有粗糲線條的小樓,典型的三段式結構。
四四方方,三角形山牆布滿莨苕狀的山花。閣樓的氣窗關閉,其餘菱形窗格后都是厚實的絨布窗帘。
與其說是民宅,倒像是某種防禦工事。
作為一個剛剛買到合法身份的下城人,口袋只有幾枚叮噹作響的銀幣,他當然不敢奢求什麼,畢竟眼前這棟公寓不僅能日租,每天的租金也僅需10枚銅幣。
要知道,即使是在工業西區,一磅冷麵包也要8枚銅幣。
要不是說他運氣不錯,剛好注意到報紙招租板塊可憐邊角的信息,報紙還是他撿來的。
也不知是怎麼的,街道上的風一陣接著一陣,將他不合身的油蠟夾克吹的啪啪作響,不再猶豫,男人硬著頭皮叩響那扇已經掉漆的橡木門。
「咚咚.....」
沒有反應。
「咚咚...咚咚.....」
屋內仍舊沒有一絲聲響。
「咚咚咚。」
風越來越大,穿過街道竟發出小孩般的嗚咽,男人縮緊脖子,風中夾雜的枯枝揚塵迷住了他的眼。
一陣踩踏木質階梯的吱吱呦呦從樓內傳來,並以一種詭異的頻率接近著。
「撲通撲通!」
男人的心臟劇烈跳動,更可怖的是竟與腳步頻率出奇的一致。
此刻的風聲大的嚇人,掀起的土黃色煙塵更似有鬼怪在起舞,他只能更用力地敲擊木門。
「咚咚咚!」
「咚咚咚!」
「撲通撲通!」
「呼...呼......」
敲門聲,腳步聲,心跳聲,風聲,全都交織在一起,共奏一曲詭譎狂亂的樂章,音調不斷攀升,就要到達某種不可知曉的頂峰!
「咚咚咚咚!」
終於......門開了。
……
「咣當!」
男人一屁股坐在地上,喘著粗氣,隱約還能聽到屋外呼嘯的狂風,他用沒有沾染沙塵的衣服內襯擦拭流淚發紅的眼睛。
視野逐漸恢復。
屋內沒有點燈,唯一的光源便是位於客廳右翼燃燒的壁爐,兩張絨布沙發相對擺放,看上去是柔軟的法蘭絨質地。
隱約能看到晃動的腦袋,還有某種輪轂在轉動。
地上鋪著髒兮兮的厚重毛毯,屋內陳設簡單,除了居家生活所必備的桌椅,唯一還能了解主人生活情趣的便只有立在餐桌上的淡青色琉璃花瓶。
雖然其中擺放的花束早已枯萎。
這裡簡直像是一處洞穴。
「哼…」
如果不是面前突兀響起的沉重鼻息,他根本不會注意到眼前這個幾乎要與黑暗融為一體的修長身影。
「您....好.....先.....」
男人匆忙起身,他無法透過那件黑色長袍判斷對方的性別,「聽說您.....這裡有房間可.....可以出租。」
死寂。
男人沒有收到任何回應。
「您好.....」
他又問了一遍,甚至還向前邁了一步,妄圖看清陰影的真容。
它動了。
「...10...枚...銅幣。」
與其說是句子,那更像一個個勉強連續的字詞,從乾枯的喉管里硬生生擠了出來。
那是一張消瘦至極,宛若骷髏的男性面孔,顴骨突出,眼窩凹陷,面容慘白不含一絲血色,鬆弛的皮膚隨意攀附在骨骼上。
緊接著一隻細長,骨節突出的手緩緩伸向男人,男人微微一怔,緊接著從兜里掏出錢,小心翼翼地放了上去。
「三...樓,東...13......」
男人接過一柄斑駁的黃銅鑰匙,房東讓出去路。
不再多想,男人走向位於客廳西側的木質樓梯,經過壁爐,眼前的溫馨畫面讓他徹底放下心來。
老夫婦相對而坐,老者蓋著毯子似乎在打著瞌睡,老婦人正在有節奏地踩著紡車踏板,神情專註,嘴角帶著安適的笑意。
因為不想打攪到二人,男人踮起腳尖,可年久失修的木質階梯還是發出慘兮兮的呻吟。
好在他們沒什麼反應。
「真好。」
男人再次將目光停到老婦人身上,他想起了自己的母親。
「又開始了!」
他拍了下額頭,現在可不是傷感的時候,新生活才剛剛開始。
應該是上了年紀,老婦人指尖被尖銳的鉤針戳破了,她沒有在意,繼續專註於手中的紡線。
「呲。」
又破了。
這一次鉤針陷得更深,甚至生生帶下一塊皮肉,但老婦人依舊沒能察覺。
等等...為什麼沒有流血......
等等...她似乎也太過專註了......
她從未眨過眼,眼球也不曾轉動,而且她的皮膚也太像...太像
...蠟...了。
「呼。」
下面又傳來房東沉重的鼻息,男人不敢停留。
……
「吱.....」
房門打開,霉爛腐朽的氣息撲面而來,簡陋的陳設滿是蟲蛀的痕迹。
「咳...咳...咳。」
他捂著鼻子來到窗檯,拉開窗帘卻發現扉葉早已被焊死,就連瑣眼都註上了銅水,不安的情緒在心中升起,他開始後悔自己決定的草率。
「咚咚。」
輕柔的敲門聲響起,但還是刺激了他敏感的神經。
「別緊張,我是來打招呼的。」
那是一個留著彎曲捲髮,脖頸系著時髦絲巾的年輕人,穿著洗的發白的襯衫,外套針織衫,手上還有未洗凈的顏料。
他的眼圈有些發黑,似乎是失眠所導致的。
「我就住在你隔壁。」
他用手指了指身後同樣敞著的房門,露出和善的微笑,「所以,要不要去我那邊坐坐,正好散散你房間的味道。」
……
「抱歉,我這確實亂了點。」
年輕人房間的陳設同樣簡單,只是地上多了一些揉成團的畫稿還有東倒西歪的酒瓶。
一個小巧的畫架,蒙著布,擺放在房間正中。
「你是個畫家?」
男人接過咖啡輕輕抿上一口,苦味讓緊繃的神經得以舒緩。
「畫家.....勉強糊口罷了,要不然也不會住在這種地方。」
畫家往自己杯子里兌了一些苦艾酒,「不過我最近確實有一些靈感,只是老是.....老是差那麼一點。」
男人點了點頭,餘光撇向地上一張半敞開的草稿,鉛筆勾勒的線條十分潦草,勉強能辨認出是人的形狀,不對,人怎麼會......
草稿經不起細看,但能感受到一種強烈的情緒。
「畫的不錯。」
「呵,不用勉強,我知道自己的水平,但…總有一天,不.....用不了那麼久。」
畫家眼神迷離,口中喃喃自語,「我會讓他看到的。」
……
二人又閑聊了一會,大都是聽畫家對生活的抱怨,男人也自然向他問起這棟房子和古怪的房東。
「別管他們我的朋友,我斷斷續續在這住了一年,什麼都沒有發生,就是這裡的的空氣不太乾淨,還有就是該死的老鼠,已經咬壞了我好幾根畫筆,不過最近似乎是消停了。」
「當然,等有錢了,我肯定會從這搬出去,」他又不自覺地撇向畫架,「快了......就快了......」
最後,男人從畫家這借了根拖把,就在他轉身準備離開,畫家卻貼著他耳朵輕聲地說了句,似乎是在忌諱什麼。
「晚上...最好不要離開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