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回 紫秘宮中見神刀 無名洞府參雕畫
那仙鶴把頭點了兩點,翅膀扇動。家良甚覺有趣,說道:「鶴兄欲何往,請前面帶路。」那仙鶴翅膀一拍,盤旋飛起,圍著家良頭頂轉了兩匝,倏地便向山谷中俯衝下去。家良循著鶴唳緊追下去,不一會,又聽見仙鶴在深谷鳴叫,顯然仙鶴已到谷底。家良此時已練得身輕如羽,急忙跟過去。到了谷底,但見寒冰滿地,積雪有尺多深,朦朧雪霧之中,隱約可以看見不遠處似乎有一座廟宇。再看剛才那仙鶴,已飛到門前,停下腳步,似是正在等他。家良心中好生奇怪:「我在此居住已有數年,為何不知此處還有個山谷,山谷中還有一座小廟?不知這廟中奉祀的是誰?」這時只聽仙鶴又在門內不住地吱吱怪叫。叫聲未畢業,忽然腥風起處,廟中蹦出三個怪物。那三個怪物,形似馬猴,卻比馬猴高大數倍,棕毛紅眼,直立起來,口中呼呼吐出白氣,怪骨嶙峋,五爪似鉤,朝著家良亂叫亂蹦。家良雖然膽大,驟見此物,也給嚇出一身冷汗。為首的怪物神情十分暴怒,忽地狂嘯一聲,呼地撲來。家良練好了武藝,百忙中想不出抵禦之法,便隨手拔了一根修竹,朝那先撲上來的怪物打去。
只聽咔嚓連聲,那怪物手爪揮出,竟將一根極為柔韌的修竹攔腰打斷,接著以手捶胸,叫聲越發凄厲難聽。幸好谷底修竹雜樹甚多,家良躲閃逃避之間,又拔出兩根手臂般粗細的小樹和一根修竹,將接著撲來的兩個怪物一起擊退。三個怪物皮厚肉糙,不怕家良擊打,越逼越近。家良著急一使勁,手中又一根修竹給一個怪物硬生生地扯斷,家良把手一松,那怪物撲通一聲,摔在地下。家良心驚膽落,剛打算覓路逃走,忽然想起老尼教給他的:「見怪不怪,其怪自敗」,心想這個地方好似是憑空生出來的一般,怪物奇怪,那座廟宇也奇怪,既然都是奇怪,其中想必有別的名堂,急急奔走中驀地一個回頭,不退反進,伸出右手食中二指,屈指如鉤,向追來的一個怪物眼中挖去。他這一急一回身,有個名堂,叫做「倒打金鐘」,手指上的發力,卻是捏石成粉的佛門絕技金剛指法。那怪物果然不比人類聰明,煞腳不住,匆忙擺頭,嗤的聲響,鬢邊一把粗毛,給家良的手指硬生生撕下一大片。那怪物甚是殘狠凶暴,鬢邊劇痛,血流不止,狂叫一聲,振臂再撲。這時家良已穩住心神,隨手摺了一截堅硬的冰棱捏在手中,只將身一晃,滋溜溜一道寒光,尖銳的冰棱直插進那怪物頭頂去。那怪物一聲慘叫,倒在地下。
剩下兩個怪物剛到眼前,伸爪要抓家良,忽聽同伴慘叫,一齊回頭看時,只見它們的同伴已被家良用冰棱刺在地。兩個怪物想是已知家良厲害,顧不得傷人,一齊拔腿飛逃。家良電閃一般追將過來,到了兩個怪物的身後,兩個怪物逃行甚速,身子一卷一繞,衝進廟門,只聽一陣軋軋之聲,那座無名小廟登時變成了一堆瓦礫,拆散在地。這時,家良已縱到離兩個怪物不遠,塵灰紛紛之中,家良驀覺一陣奇寒透體襲來,一道光華,已到頭頂三尺,他不敢怠慢,急忙一閃,只聽叮噹一聲脆響,一把寒光閃閃的兩刃三尖刀倒在腳邊,那兩個怪物已是亡命一般逃向廟后樹林之中。家良不假思索,順手抄起兩刃三尖刀,在離怪物七八尺外,緊緊追來,看看追近,大喝一聲,手起刀落。兩個怪物猛一回頭,刀光已現,噗噗兩聲,兩個怪物還來不及慘叫,已是雙雙授首,這時家良的雙腳才剛剛落地。
家良連殺二怪,
睜眼一瞧,才看清手中兩刃三尖刀,連刀至柄長約丈二,頭上生著三個槍尖,兩刃略彎,刀身寒光四射,渾身紫霧,青氣圍繞,月光底下,清風陣陣,玉屑朦朧,彩萼交輝,晴雪噴艷,這把寶刀略略揮動,紫光流動,四周樹枝紛紛墜落,咔喳有聲。家良不由心中大喜,因為他自從練武,最喜歡就是大刀,有幾日還夢見一個身穿紫甲、相貌威嚴的武將前來傳授自己刀法,刀法早已爛熟,一直未有趁手的兵器,此時回想,那夢中授刀的神將用的正是一把寒光閃爍的兩刃三尖刀。當下手拿寶刀,左看右看,簡直愛不釋手,仔細看來,但見刀口上刻有一行小字「盤古大帝部將芒谷用紫日刀」,心中越加歡喜:「被怪物摧毀的那座小廟,多半是紫日神將的祀廟無疑了。」自去瓦礫之中一番搜尋,果見一塊牌匾,上書「紫秘宮」三字。不遠處那隻仙鶴向著自己連連點頭,發出吱吱的叫聲。忙把那塊牌匾端端正正放在高處,整頓衣裳,手捧紫日寶刀,向牌匾暗暗禱告:「後世不肖子天瀾海陸家村陸家良,蒙先輩不吝賜刀,感激涕零。日後成就大道,再來為先輩塑造金身,重光廟宇,若違此誓,天人共戮,死無全屍!」他驚魄乍定,知道此乃天賜良機,顧不得疲倦,站起身來,默想神將授刀之法,就將刀法演練一番。他本來就天生神力,有了趁手的兵器,幾如龍生風雲,虎得雙翅,刀光所至,左近百十株大樹,隨著刀光的上下起伏,好似雲濤怒涌,有聲有色。忽然刀頭向下一展,柄攥向上一挑,一株大可數抱、枝幹橫生的千年老樹,竟被連根拔起,帶起丈余,轟隆落地,只震得谷底地皮搖動,宿鳥驚飛。
這一番操演,當真是痛快淋漓,愜意之極,家良收了寶刀,喘息已定,抱刀向仙鶴作揖,說道:「鶴兄引我前來,得此寶刀,日後定當重謝。」那仙鶴微微將頭搖了搖,拍著翅膀,鼓盪成風,瞬間白光一閃,已是凌空飛去。家良急忙追出谷來,但見仙鶴在頭頂盤旋數周,一聲長嘯,縱身向天飛去,轉眼之間,不見了蹤影,家良連連呼喚,仙鶴哪見回頭?家良在原地嘆息一陣,手提寶刀,緩緩走出山谷,回到洞府之中。他此時才覺疲累不堪,連齋飯也沒吃,抱著寶刀,和衣睡去。
這一覺不知睡了多久,夢中又見自己來到一處從沒到過的所在,四周金碧輝煌,一座金殿,祥光四射,四面紫鶴翔集,鳳凰起舞,百鳥爭鳴,金殿之中,有高髻華冠的仙人向他微微含笑。家良不知自己身處何方,正在驚訝恐慌,驀地只聽有人說道:「陸家良,你的刀法已經練熟,按理不該往此處來。是大帝見你忠誠可勉,所以叫我召你訓話。你此後該有一段仙緣,日後成就大業,不可忘了你許下的諾言。你去吧!」家良回頭一望,身邊站著那位傳授自己刀法的紫甲神將,正待再問,那神將向他微微一笑,伸掌將他一推,口中說道:「你與三界西天斗戰勝佛有師徒緣分,他若來了,你可拜他為師,成就大道,還不快去!」家良一個失足,從半天雲里,一個筋斗直跌下去。家良「哎呀」一聲,睡夢驚醒,睜眼一看,哪裡有什麼紫甲神將,什麼金碧輝煌的金殿,日光照在臉上,山風依舊呼呼作響,自己還是好好地睡在自己的洞府中。
家良神思恍惚中,猛想起昨日被一隻仙鶴帶到山谷,斗殺三隻怪物、得了一把寶刀,今日醒來,只覺周身作痛,略有勞累之狀,左右環顧,但見床頭石坎上,不正放著那一把如獲至寶的兩刃三尖刀?他此時仍是覺得做了一場奇異的大夢一般,但又無比真實。他看著刀身上的字,沉吟半晌,說道:「『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也許是我夙緣如此,該得此刀,日後為我天瀾海的一方安寧,掃蕩妖魔,不負此生。」心神飛動,手提寶刀,走出洞外。但見大雪初霽,萬物皆寧,冬鳥喧鳴,空山寂寂,除泉聲鳥鳴,更無別的絲毫動靜。斂氣屏息,走到洞后一看,只見梅花傲雪盛開,溫香馥郁,直透鼻端,白雪紅梅,另是一番佳境。神清氣爽,便又將神將所傳刀法演練一回,忽地想道:「不知神將所說的『三界西天斗戰勝佛』是什麼人,神將因何說我與他有緣?」左思右想不得其法,順手抓把雪水向天一撒,駕起水遁,到禪院來拜見無名老尼。不提。
再說家良的妹妹陸家橞隨無名師太在禪院修行,她慧根比哥哥更好,修行進速,遠在哥哥之上。修練的劍光,已可來回十里遠近,無名老尼頗為讚許,說道:「你根骨極佳,算我另外一個徒弟,當年資賦也不如你,假以時日,你必成大器。」家橞想起父親之仇,不覺傷心,掉下眼淚來。無名老尼勸慰道:「正因有了這個劫數,你方可入我門來,日後功業成了,必能一雪前恥。」家橞擦了眼淚,問道:「師父,你說你還有另外一個徒弟,不知此時在何處,可否容我相見?」
無名老尼笑了笑道:「你莫心急。說起她來,她已修行數百年了,比你的道行高了不知多少。因她前世有殺劫,因此數百年的修行,沒有名師的點撥,終是難登大道。她和三界有緣,日後會遇仙緣,拜在名師門下,再煉根骨,成道則不為遠矣,因此她的福緣比你深厚。如今你雖然已過了洗筋伐髓的境界,離內丹彌合還有一段時日,等到你內丹聚元,功行修滿,緣分到了,你自然就見著你的師姐了。你現在仍要修心,聚攏真元,方可向上證道。」家橞應了。無名老尼掐指算了一算,說道:「你劍氣練得不錯,只是還差一件趁手的兵器。我算計時日,數日之後,有祥瑞在此金鼎山中出現,你今日沐浴熏香,收拾妥當了,只管前去,必能得一件適合你用的兵器。」家橞心中大喜,連忙去廚房燒水,準備香薰。
到了第二日一早,無名老尼和陸母送家橞出門。無名老尼手指西面,說道:「你只管向西,不走岔路,遇見奇異,只管儘力取得,那便是你命中注定了的,不可放過。」也未說是什麼奇異,便叫家橞帶上乾糧包裹,即刻上路。
家橞看了日影,便由山徑小路往西走。她哪裡知道,這金鼎山連峰數千里,綿亘不斷,她又不知路徑,更不知無名老尼要她尋覓何物,只管照無名老尼的安排,一路前行。下了一座山,又上一座山,有時路徑走錯,又要辨明日影,重回老路。似這樣登峰越嶺,下山上山,她雖然身輕如燕,也走得渾身是汗,遍體生津。直走到天色黃昏,僅僅走出去六七十里。夜裡無法認路,尋了一個山洞,歇息一宵。似這樣山行露宿數日,依然只見無窮無盡的山,一望無際的嶺。且喜一路上未遇見什麼虎豹豺狼,雖是冬季寒冷,對她這樣已經脫胎換骨的修道女子而言,尚無什麼艱難。而且金鼎山景物幽美,除常遇美景,許多不知名而又好吃野果,觸目皆是。家橞早已戒絕葷腥,就把這些好吃的野果當作輔糧,每次吃完乾糧,一經發現,總是先摘一大包,夠三五日食用,作為乾糧之外的輔食。她已未吃煙火,吃了這些益氣延年的東西,反覺身輕神爽,舒適之極。只煩這山老走不完,何時才能遇見「奇異」?想到此間,腳下便越發加緊。
這一日走到一處山頭,忽見對面有一座山峰,樹木陰翳,綠意蔥蘢,依稀似見白霧朦朦。家橞走近山峰一看,原來是一片茂林。茂林中間有一條小道,寬約數尺,這路長約百十丈,一眼平川,盡頭是一個小山壁,便不假思索,走近一看,原來孤壁峭立,一塊高大的石頭好似一扇屏風,橫在道中。繞過這石一看,心中大喜。原來後面是一座天然生成的幽深洞府。那洞府四周生滿綠蘿野花,微風吹來,香氣沁脾。家橞走了這幾百里的山路,風欺霜侵,好容易遇見一處好所在,豈不歡喜?當下不假思索地走了進去,瀏覽一番。原來那洞府頂垂鍾乳,下積水潭,白氣氤氳,安靜祥和,不著半絲煙火之氣。家橞伸手試水,在這飛雪隆冬,水溫竟是溫暖之極,當下寬衣解帶,跳進水潭,將身上風霜,好好一番清洗,連身上的裡外衣裳,都洗得乾乾淨淨。水潭邊有一塊丈余寬的平石,家橞洗凈了身子,便在石上坐下,取出乾糧野果,慢慢嚼吃。
她這裡一陣忙,只覺不一會兒工夫,已是金烏西垂,冰輪初升,一輪明月高掛樹梢,月光斜照進洞,正照在家橞身上。家橞此時方從水潭中上來不久,見天已黑了,便打開包裹中的鋪蓋捲兒攤在石上,倒頭睡下。按理她一個女子,一路奔波數百里,早該疲倦得不行,可不知怎的,家橞此時卻是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勉強將眼閉上養神,又覺得心血翻湧,心神難定。暗想:「我自練功以來,向來神思安定,怎麼今天會這樣,連想睡個囫圇覺都不成?」她睡的那塊石頭就在水潭邊上,看著水潭中氤氳的水汽,心想:「難道泡澡泡久了也會睡不著?」伸手摸了摸洗好的衣裳,所幸褻衣已經乾爽。她穿好褻衣,正要從被子里起身時,忽聽對面一座石台上鏘的一聲,一道白光閃出丈許,把家橞嚇了一跳,猛想起:「我出門時師父說過,凡是奇珍異寶,不論什麼兆頭,是好是壞,總有示警。此處白光閃現,莫非有什麼兆頭應在我身上?」便即跪下,密禱幾句,對著那道白光起處的石台說道:「天地山川如有靈應,倘使我今晚要遇見什麼,請你再響一聲。」言還未了,那石台上果然又是鏘的一聲,一道白光衝天而起,將洞府之內,照得徹如白晝。家橞大吃一驚,暗想:「這石頭哪裡來的靈異?」好生詫異,急忙穿好衣裳鞋襪,摸黑走上前去摸那石台,只覺觸手冰涼,似是一塊碩大無比的玉石一般,用手一推,這石恐有萬斤,家橞這一推,恰似蚍蜉撼柱,哪裡能移動分毫?再去細摸,依稀感覺觸手之處是一座門坊。剛才她手推之處,正是門坊是坊柱,連根生在地上,自然是推之不動了。此時選定部位,再次雙手齊推,只聽一陣吱呀呀的響動,一道微光從裡面射出,原來她推動的,是一座石門。
石門開處,眼前豁然一亮。
出現在家橞眼前的,是一座純潔無比的玉石大殿。見了這座大殿,家橞不禁叫了一聲「哎呀」,嚇了一跳,心道:「這洞外逼仄,想不到裡面竟然有這樣的洞天玄機。寄望此間不要有什麼凶神猛獸之類,否則我死在此地,亦無人知曉,我那苦命的娘,再也見她不著。」想到此際,便把無名老尼給自己的那把精鋼寶劍掣在手中。有劍在手,把害怕恐懼之心頓時化為烏有。她生有異稟,心思敏銳,仗劍緩緩走入。
但見玉殿之中,流光溢彩,寶氣森然,景色奇麗,直是莫可名狀。牆壁上畫著一幅極大無比的玉石雕畫,畫上一座白玉山峰參天而起,峰巒此起彼伏,規模恢宏,氣象開廓,想見是一座十分靈異的山川。一眼望去,高高矮矮的山峰櫛比鱗次,可是聲息全無,甚至雀鳥啾鳴之聲亦絲毫不聞。家橞從沒見過如此奇特可怖的圖畫,為這圖畫中寂靜的氣勢所懾,連大氣也不敢喘上一口。
依次看去,山下地方極是乾燥,草木不生,陽光暴晒,河水乾涸,家橞心道:「這地方四周高山拱衛,風雨不侵,可是為什麼沒有水源?」再順著雕畫細看下去,卻猛見一條進山的大道,遍地白骨,刀槍斧鉞,到處都是,一面巨大無比的沙牆,高可數仞,向山峰撲來。家橞看了一陣,心中一省道:「原來雕像中的故事是說,一群人正在戰鬥,忽然來了一場沙暴,這沙暴之巨大,侵害之強,當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正在戰鬥的人見了無不害怕,丟棄刀劍,爭相逃進山中。」眼光循著雕畫,向前看去。但見山中道路曲折如迷宮,令人眼花繚亂。進山的人們不知因何打了起來,山外黃沙,山中惡鬥,無辜的人真是只能束手待斃,別無他法。
家橞看了一陣,只覺心傷神慘,默然許久,說道:「你們已無路可走,為什麼還要自相殘殺呀?」眼中不覺落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