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一十六·夜話

隨筆一十六·夜話

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

不知怎的,想到的卻是這句無有關聯的詩句。

夜晚人的感情更為豐富,這句話大概是沒錯了。故而作家常在夜晚寫作,就連我,也是喜歡在夜深人靜時在檯燈下或是電腦前書寫。

有些想法,白日里甚至不敢有,夜深人靜時,卻一發不可收拾。這大概,也是我對一些人厭惡之至的緣故吧,徒因擾我清夢。

只不過,有些話,有些想法,當時不去記下,起身後再書寫,卻是失了當時那種感情,索性便不去記下了。魏晉時的風流逸事,王子猷雪夜乘舟不遠千里拜訪友人,至友人門口卻不入而反,獨留一句:「吾本乘興而行,興盡而返,何必見戴?」,大概也是如此吧。乘興而行,興盡而返,如是而已。

而有些話,卻是連書寫都有些情怯,只敢在夜半無人之時躲在被窩中遐想。

卻是該從何處寫起都有些不知了。

我有摺扇一把,上書好人二字。這把摺扇,卻是自打到我手中,就一直被放在盒子中,置於書桌最上層,久不見天日。每次打掃時,盒子表面,都被灰塵覆蓋。

這把好人扇,卻是我仿照某部網路小說中一個角色的摺扇而做。本是魔教少主,卻立志要做一個好人,手持一柄好人扇,一面書「好人」二字,一面書「善」字,翩翩公子待人和善,別人辱他,亦是一忍再忍。卻不知後來這柄好人扇被擊碎時,立志要做一個好人的翩翩公子卻是魔氣衝天,化身蓋世大魔。原來這柄好人扇,竟是壓制魔性的器具。

其實這柄好人扇,我們每個人都有一柄,不同的,不過是壓制的魔性的多少。

這個社會的和諧穩定,其實是建立在人人壓制自己內心的獸性之上的。人類還沒有超脫動物的範疇,自然也是有獸性的,所謂慾望,便是最原始的獸性,還有對暴力、鮮血的渴望,這些黑暗的想法,亦是獸性的體現。

或許若干年後,物質需求已經不再是一個問題,那個時候,人人也就皆可為聖人了吧。其實本質上,就是老子所說的:「不尚賢,使民不爭;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不見可欲,使民心不亂。」不過不同的,卻是一個是建立在無所有的原始社會,一個是建立在無所缺是物質精神文明高度發達的社會。

我常說,我心有猛虎,困於樊籠。這猛虎,自然是我壓制的魔性、獸性,這樊籠,則是佛經道藏、詩詞筆墨,也算是一柄好人扇吧。當禮崩樂壞,仁義不存之時,撕下臉上的偽裝,這猛虎,自然也會跳出樊籠,將我吞噬。

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中那條孟加拉虎,大概也是這樣一條猛虎吧。

其實所謂慾望,越是壓抑,就越是劇烈,所謂欲擒故縱,就是這樣一個道理。

如日本,在細節上做到了極致,每個人都遵循著表面上的禮儀,暗地裡,職場霸凌卻是居高不下,日本女人向來是溫柔可人的代名詞,暗地裡卻是不少人在某網站詛咒自己的丈夫,通過各種方式發泄自己的不滿。故而,對日本這個民族,有一個評價,就是拘小節而無大義。

在《瑞克和莫蒂》中,有一集就是瑞克和莫蒂來到了一個已經消除戰爭與犯罪的星球,這個星球,平日里無有戰爭與犯罪,卻保留著一個可以做任何事情的節日,用以發泄平日里的不滿。太陽落山前,大家還是彬彬有禮、一派和諧的,太陽落山後,卻是開始了血腥與暴力的瘋狂。這一天有多瘋狂,

平日里就有多壓抑。

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大概也是如此吧。

卻是突然又想到一句,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若醴。

或許,也可能是君子之交是為了尋求精神上的感動,而小人相交是因為利益聯結,為了尋求利益上的交換吧。

其實每個人,也都有自己發泄的途徑,有人打遊戲,有人去運動,還有人放聲高歌。有人平日溫和禮貌,網路上化身鍵盤俠,一句「鍵來」,「天不生我鍵盤俠,噴道萬古如長夜」「一鍵霜寒十四州」。

而我,每有感慨,常以文字書寫,已是多年的習慣。

有些人性情溫和,從不惱怒,有求必應。我卻曾經看到這樣一句話:「這麼溫和的一個人,他曾經受過多少委屈。」大概吧,我卻是不得而知了。

我從來都不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好人,或者說,老好人。

以君子之道要求自己,所行的,卻又比君子差了一截。

曾經看到這樣一句話:待人友善是修養,獨來獨往是性格。

深感認同,卻又無法完全奉行,每每走親訪友,都是以各種理由避開,避不開的,就尷尬而不失禮貌的一笑。

於我,半是理想,半是現實。

一邊以寒眸漠視,毫不留情地說著現實的本質,說著人生的本質就是一場場賭博與交易,讀著韓非「君主賣官,臣子賣智」的學說,認同著「所謂一見鍾情,不過是見色起意;所謂日久生情,不過是權衡利弊;就連白頭到老,都只是習慣使然」話語。

一邊卻又是說著天真的話語,做著幼稚至極的事情,每一次回首,都發覺昨年的自己是那麼幼稚,如小孩一般,從未有成長。

再回到好人扇上來吧。

我的這柄好人扇,是在去年九月份到我手中的。

那個暑假,學姐遇平生一大劫,於是勸誡我們,要抱有警惕之心,不要輕易相信別人,還有……生而為人,請你善良。

不知怎地,說著說著,便起了爭端。

還不了解學姐身上發生了什麼的我,以為不過是被騙了一些錢財,便發揮杠精本質,說著一些,在我心中都只能算是理想話。自小就有的性格,那時說是強(jiang),倔強的強,現在則有了個新名詞,杠精。

事情愈演愈大,掀起一陣風波,方知此間種種。雖有悔,卻是性格如此,不善言辭,不善表達,不知如何去道歉,如何去……安慰。

索性,便以我自己揣度,不去干涉,留下一人哭泣的空間,不再徒生尷尬。

學姐,在你空間中看到你說走了的時候,我真怕,怕你想不開。

因華服一襲而心生興趣,默默觀察,因筆墨泣血而陷於其中,無法自拔。

卻又不知如何去表達,唯有,像七年前喜歡那個女孩一般,將感情壓在心底,默默守望,三年後的畢業季節,吐出心聲后便沒了下文。

那個故事無疾而終,沒有開始便已經結束。

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說起過尼採的一句話:「一切文字,余愛以血書者。」故而在《人間詞話》中,王國維尤喜李煜,對這位李後主的詞句,給與了極高的評價。

「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李後主的詞句,當真是「以血書者」了。

而我……亦是愛這以血書者的文字。

前些時候再次見到學姐,對學姐的容顏卻是沒有絲毫記憶。印象中的學姐,得自文字中的形象,似乎是毒舌、有些老氣的,以至於,無法和面前衣著合體、妝容精緻又充滿青春氣息的少女聯繫在一起。

這是之前在狐言一篇中我寫下的句子:

「我痴迷於文字,加入其中,卻還是只能踽踽獨行。有時翻翻空間,卻也少見有文字留存。有嵩鼠,有朱一龍的小迷妹,還有張雲雷的粉絲,卻少見有筆墨青宣。大概,都在為茫茫前途奔波,少有人像我這般無聊吧。某副會,似乎也常常接點私活,寫點廣告文案什麼的;某學妹(弟),寫下的詩詞倒是不少,雖然古詩詞水平確實有些泛泛;再就是學姐了,或許有些毒舌,或許有些牢騷,卻儘是,以心血寫成,張子暮自是不及。

這次見到學姐……依舊是沒有認出來,若不是學姐開口說出的話語,我還不能確定眼前的是不是學姐。其實真正見到學姐,也不過寥寥數次吧,在幾次活動與岱風的例會上,私下裡,卻是沒有什麼交集,最多,是去看看學姐筆下的文字。

尼采言:「一切文字,余愛以血書者。」而我,恰恰就是這麼一種人吧,也愛著這以血書而成的文字,因其真,因其絕美。隔著書頁便已覺倉皇,更何況這就在身邊之人之事。

學姐的文字,有幾分毒舌,有幾分冷漠,當然,還有那幾分已見識過浮塵后的滄桑。說滄桑似乎不是太準確,用成熟,似乎更好一些。再加上學姐口語中時常出現的「娃兒」「老學姑」等字樣,我心中學姐的形象,自然是要「老」上幾分。故而見到真人,也有幾分難以確信。」

其實也對,文與人不符也不是近來才有是事了。元好問《論詩三十首》寫:心畫心聲總失真,文章寧復見為人?高情千古《閑居賦》,爭信安仁拜路塵。

高情千古閑居賦,爭信安仁拜路塵。安仁,即是潘安,魏晉時期有名的美男子,文章寫的高潔脫俗,實際上對世俗權貴的追求卻是到了一個望著車馬揚起的灰塵躬身而拜的地步。

亦如羅隱,詩詞文章出色,卻因容顏阻礙了仕途,因文章而慕名的人,往往見到其人便失望而返。

寫下這段文字的張子暮,又何嘗不是一個自命清高的偽君子。

學姐,我曾為你卜卦,卜得「六三:無妄之災:或系之牛,行人之得,邑人之災。

參考六四:可貞,無咎。」亦曾得:「上九,既雨既處,尚德載;婦貞厲,月幾望;君子征凶。」

卻猛然發現,學姐,你似乎每天都有那麼多不如意的事情,遠遠不是這一兩個卦象所能概括。

我有時在想,學姐是不是因為被傷害過,而有了迫害妄想症,因內心敏感,而總覺得被他人針對。《菜根譚》言:「世人動曰塵世苦海,殊不知世間花迎鳥笑,世亦不塵,海亦不苦,彼自苦其心爾。」卻又突然覺得,就這樣說出,是不是有些站著說話不腰疼的感覺。

有時也想,好好聊一聊,卻總是在打開對話框后,又遲遲不知如何是好。就連一句晚安,都說不出口。

夜半沉吟時,思緒如泉涌,有好多話想說,提筆之時,卻是只能撿拾起零零碎碎,無法表達十之一二。

有些話,狐言之中沒有說出,這裡,卻是依然無法說出。又或者說,是提筆已無當時意。

我有時也在想,我是不是真的如曾經寫下的,只是單純的喜歡學姐的文字,那以血書者的文字。而不是,其實是喜歡學姐,對學姐的才華、容顏、漢服覬覦呢。學姐的生活方式,是我一直想要的那種,做做小糕點,做做漢服之類,我卻是只學了個一半,因長時間在學校宿舍,而又缺乏經驗去補足另外一半。

只是啊,我卻也知道,其實自己並不適合你,如我這般,不善言談,連表情都總是淡漠,又如何去,陪伴、安慰需要呵護的你。

昨日初雪,卻不見宿舍樓前雪落,唯有地面斑駁幾點。

翻開空間,有同學在這天登山,山上薄薄的一層雪,掌心大小的雪人,配上了各種裝束。

聞說新雪初霽,BJ一下就成了北平,卻是無緣去看一眼初雪時分的紫禁城。

卻是突然記起余老的這首《絕色》:「若逢新雪初霽/滿月當空/下面平鋪著皓影/上面流轉著亮銀/而你帶笑地向我步來/月色與雪色之間/你是第三種絕色。」

月色與雪色之間,你是第三種絕色。當是極好。

雪月無垠,白衣如畫,怕只是一場遙不可及的夢境,鏡花水月,如是而已。夢醒了,當繼續孤身上路,踽踽獨行。萬丈紅塵,不過過眼雲煙,清漪倒影,徒留一聲嘆息。

人間孤鸞,一劍酩酊。

——2019年12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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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暮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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