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長生01

奶奶一個人居住在郊外，與世隔絕，任憑爸媽和其他親戚說過多少遍要接她一塊兒住，奶奶也總是搖頭。

但其實我有點慶幸她沒有答應，因為奶奶對我而言就只是有血緣關係的陌生人罷了，和一個陌生的老人住在一起，誰受得了啊。

奶奶有三個孩子，兩男一女，卻沒一個人了解奶奶，即便是親生骨肉，奶奶卻像是陌生人一般拒絕他們，一等他們經濟獨立，便將他們「請」出家門，美其名是讓他們擁有自己的獨立生活，但三個孩子都明白，自己從來沒有被重視過。

在我孩提時代的某個深夜，我曾聽過爸爸喝醉歸來時告訴媽媽：「她就像是在盡義務一樣，把我們這幾個養大而已。」

對於爸爸憔悴難受的神情，我難以忘懷，更是加深對於尚未了解的奶奶的厭惡感。

所以當我大學下課回到家中，看見媽媽慘白的臉告訴我：「奶奶陷入重度昏迷了。」的時候，我也僅有淡淡一絲的想起：「原來我還有一個奶奶啊。」

對我來說，醫院就是由帶著死亡與消毒藥水的味道而層層交迭構築起來的建築物，今天所有的親戚都來到醫院，但並不是窩在奶奶的病房，而是待在一樓的家屬休息室。

他們七嘴八舌討論著關於奶奶倒卧在床的事情，而我們幾個晚輩聚集在一旁的椅子上玩著手機。

「我都不知道我還有個奶奶。」年紀和我最接近的童曉淵隨口說，其他幾個堂弟妹都同意，有些甚至笑了出來，很快的大家注意力回到手機上面，沒人再繼續討論這話題。

對我們來說，聚集在這邊，一點意義也沒有，因為我們對這個『奶奶』，沒有感情。

從爸媽的耳語我聽到，似乎是姑姑去探望奶奶的時候，發現她躺在床上呼吸微弱，而且還有一件超級詭異的事情。

奶奶穿起年輕時的新娘禮服，雙手交迭在腹部，一臉平靜祥和的躺在床上，像是等待什麼。

「媽是在迎接死亡嗎？」爸爸抓著頭髮，一臉痛苦。

「也許是等爸來接她吧。」姑姑更咽。

「別自我安慰了，我們都知道爸跟媽感情一點也不好。」大伯父揮著手，「叫孩子們回去吧，他們在這也幫不上忙。」

聽到這句話我們這群立刻背起包包站起來，準備回家去。

「千蒔，你留著。」爸爸對我喊了聲。

「爸！」我怪罪似的大喊。

「讓他們回去吧。」大伯父又說。

「千蒔今年大四，課很少，她現在時間最充裕，就讓她輪流照顧吧。」

我瞪大眼睛，要我照顧奶奶？有沒有搞錯。

「加油呀，千蒔堂姐。」童曉淵幸災樂禍，和其他堂兄妹們嘻嘻哈哈地離開，還說著乾脆去看場電影。

這些嬉鬧的行為長輩們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畢竟不親是事實，連他們都沒有立場要我們假裝。

也許他們現在站在這裡，就如同奶奶曾經養大他們一樣，是一種「義務」。

「今天就從我們開始，明天宗明後天淑貞，按照順序輪下去來照顧媽吧。」大伯父提議，無人有異議，在離開以前我們到病房看了奶奶一眼。

站在父母的身後，只能隱隱約約看見一雙充滿皺紋的手，插著點滴的針頭彷佛都要刺穿肌膚一樣，皮膚薄得連血管都看得清晰，心電圖儀器的聲響回蕩在單人病房中。

瞄了一眼奶奶的臉，戴著氧氣罩閉著眼睛的她非常陌生。

於是我將注意力轉回手機上面，在和家人離開醫院以前，都沒再看過奶奶一眼。

「千蒔，今天要不要去唱歌？慶祝我和男友分手！」來自高中同窗死黨兼大學同學梁又秦在電話那頭如此提議。

「是你分手，又不是我分手。」我拿了兩百交給計程車司機，下車往白色建築物裡頭走去。

「你連男朋友都沒有，要分什麼手啊！不然這樣，下次你有男友又分手，就換我請你呀。」

「你想得美，烏鴉嘴！」自動門一開，醫院特有的消毒藥水混雜著一點孱弱氣息撲鼻而來，我皺起眉頭，「何況今天輪到我看顧奶奶，沒有時間。」

「你奶奶？她怎麼了嗎？」

「昏迷住院中。」我輕描淡寫帶過。

「怎麼沒有跟我說？」

「我和奶奶又不親，有什麼好說。」電梯門正巧打開，「不跟你說了，我要進電梯了，再約吧。」

「有什麼需要我幫忙再告訴我。」梁又秦囑咐后切斷通話。

看著電梯燈號一路向上，不禁莞爾一笑，能有什麼事情需要幫忙的，說難聽一些，奶奶的死活，對我來說無關痛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