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第 3 章

夏,四月,大旱,七州蝗。

——

這是荀晏第一次直面天災,遙遠的天際下遮天蔽日的黑霧將世界變得昏暗壓抑,無數的飛蝗聚集成軍,席捲而來。

他看到遠處田壟間的農人惶恐的跪下,額頭埋在乾旱的土地上,嘴中喃喃著「八臘神」、「蝗神」一類的詞語。

在這般天災之下,人力顯得渺小而無力,他們坐視看著剛剛開始生長的莊稼被那些悍匪啃噬,目光獃滯,空氣中隱隱傳來細細的啜泣聲。

阿良見荀晏呆立許久,以為他嚇壞了,眼瞧著飛蝗將至,便一把將荀晏抄在懷中,抱著人直接往屋裡跑。

這些飛蝗平時單個算不得什麼,但形成蝗群以後便變得兇悍異常,雖不食人,但也敢招惹人,那一個個吃得圓潤肥碩的,幾隻大蝗說不準能把小郎君撞個跟頭。

荀靖也匆匆趕來,僕從們已經麻溜的將門窗關牢,室內一片死寂,只能聽到屋外不停傳來的嗡嗡聲,以及搖曳翻騰的黑影。

「大人,」荀晏聽到自己在說話,嗓音乾澀,「蝗群何時會離去?」

荀靖一陣沉默,良久才整理了下荀晏有些凌亂的髮絲,嘆氣道:

「蝗災既起,其後幾年怕是都不好過。」

不久,雒陽對蝗災的處理措施下達了,天子令三公上奏長吏中苛酷貪污者,罷免之,一時之間官吏中人心惶惶,誰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就被舉報了。

是的,這是對於蝗災的處理。

彼時天人感應學說盛行,從天子到布衣百姓都認為如同蝗災這種災難是上天的預警,是天意,之所以會有這種災難,皆是因人事而起。

所以最常見的處置方式便是打壓罷黜貪官污吏,提拔德才兼重之人,若是地方統治者足夠賢德,那便會發生『蝗不過境』的現象。

而主動捕殺蝗蟲這種舉動則很少見,一是民間把蝗蟲奉為神蟲,生怕獵殺觸怒上天,民間甚至建立有蝗神廟等;二是缺乏有效手段,龐大的蝗群使人望而卻步。

荀晏對此感到困惑,若是什麼都不做,單靠賢德……難道真的能趕走蝗蟲,這怎麼看都很離奇吧?

荀靖現在沒有時間回答他的疑問,因為他現在每日忙著出門奔走,也不知道他都說了些什麼,竟勸著當地好幾家地頭豪族自願開放糧倉,接濟難民。

須知有些豪族在地方上的勢力怕是比朝廷還要大,活生生成了土皇帝,朝廷建常平倉以備災年,他們也建自己的常平倉囤積糧食,外頭再缺糧,自個的糧倉也是鼓囊囊的。

有了這些地方豪族的幫助,總歸日子也不會太難過,能護得這方角落一片安寧,但再多的就不好說了。

待得一切將將塵埃落定,日子已然快要入冬了。

他們是春日裡來到南陽的,荀靖本是不急著回去的,卻也未曾料到中間耽誤了這麼久時間,先是荀晏大病一場,快要修養好了結果又遇上了蝗災,真就是上天不讓他們挪窩了。

張初便是在這個檔口回來的。

他本是心情沉重,此番蝗災波及七洲,涅陽是他的老家,也沒有幸免於難,他聽聞后連忙選擇趕回家鄉,一路上腦補了許多可能發生的凄慘場景,比如餓得鄉親們都成了餓死骨,徒弟一人在家獨木難支,等等……

踏上鄉土后他才發現……好像沒有他想得那麼糟糕,農人們已經重新打理了田野,種上了蕪菁、豆、黍等蝗蟲不喜食的作物,瞧著精神氣都還行,也沒餓到哪去。

行至家門口,他開始思考他不在的這些日子到底都發生了什麼,總感覺有些不妙的預感。

隨後他看到某位特別眼熟的風姿秀絕的男子披著大氅自他的家門后探出頭來,興高采烈喊道:

「品濟歸矣!」

不一會,一個穿得嚴嚴實實的漂亮孩子同樣探出頭來,有樣學樣的喊道:

「師祖歸矣!」

張初:……

這種家被端了,還莫名其妙多了個徒孫的事情到底是什麼情況?!

在張機的一番解說下,他堪堪得知了事情的過程。

大概就是荀叔慈莫名其妙也不事前通知一下就來拜訪,結果撲了個空,然後很倒霉的碰上各種事結果逗留到現在。

抬起眼來,那對父子披著厚厚的衣服擠在暖爐邊上,兩隻爪子捧著熱水杯,神情表情堪稱一致,見他望了過來,這一大一小如出一轍的露出了無辜的目光。

張初一噎,本來想指責的話語都說不出來了,話到嘴邊一轉,提起了荀晏。

「怎能讓小郎君拜仲景為師,這不合禮法。」

「哪條禮法說的?」荀靖懶洋洋挑起眉來,「靖倒是沒見過。」

張初瞪了眼荀靖,但那人卻似沒看到一樣,他一下子泄了氣,論口舌之辯他素來玩不過這些讀書人,況且荀叔慈這人……外人皆道他少有俊才,動止合禮,實際上這人性格再惡劣不過了,尤其是相熟后簡直本性畢露,完全不拘於世俗禮法,要不然也不會與他這種醫家結交。

「師祖!狸奴已經與先生學會認了好多藥草了。」

荀晏開始努力推銷自己,其實說來也不差,因為前陣子荀靖忙碌顧不上家,他便自覺跟著張機學起醫來,一來二去還真被他纏出了個老師來。

張機:……

可惡!這小孩太不好糊弄了!一來二去反倒是自己被糊過去了。

「哦?那狸奴為何想要學醫?」

張初的語氣不由自主溫和了許多,大概他這把年紀的人看著這樣的小孩總歸會多幾分寵溺,雖說如此,但話中的意味卻也不容忽視。

荀晏不由自主坐直了身子,他眨巴了幾下眼睛,想起了附近農人們看向張機時感激的眼神,想起了自己病中喝的那一碗碗苦澀葯汁,最後想到了那漫天飛舞的飛蝗。

「狸奴以為,」他慢慢說道,「醫人似醫國,不為良相,當為良醫。」

話落後屋內一片寂靜,荀晏等了一會沒有回應,不由側頭悄悄求助的看向自己的父親。

荀靖正闔眼養神,似乎全不在意發生了什麼,感受到他的目光后他睜眼回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還未等荀晏再有什麼表示,張初驀然笑了起來,像是憋了許久一般,一時半會都停不下來,而張機跪坐在側,兩眼放空出了神似的,聽著笑聲才勉強回過神來無奈的為自己老師順氣,生怕老人家一個不小心笑岔氣了。

他堪堪停下笑,道:「善。」

雖說幾個大人都未曾明確表示什麼,但荀晏明顯感覺張機教他似乎更加上心了些,其實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何會說出那番話來,就像是腦子裡突然蹦出來了一般。

但這並不妨礙他此後每天像只嘰嘰喳喳的小鳥般跟在張機身後,從本質上來講他並不討厭那些經書,只是相比起來卻又不是那麼喜歡,荀靖見他這般也不生氣,整個一放養的姿態。

他們這個冬天是在南陽郡過的,張初給他們把完脈以後便讓他們留下過冬,用他的原話是「免得冬日裡舟車勞頓,送回潁陰兩隻病貓。」

荀靖本來擔心荀晏會不會思念族中兄弟,但荀晏並沒有流露出這種想法,或者說……

對於他而言,南陽郡才是真實存在的地方,潁川於他卻像是一個鏡花水月中的名詞,只存在於那虛無縹緲的記憶之中。

他的人生似乎被分割成了兩半,一半在病前,一半是病後醒來。

荀晏有時候會驚恐於自己到底是不是荀晏,但似乎荀靖能夠清楚知悉他每一個想法,每當他感到惶惶不安時,荀靖便進來給他來一段《春秋》。

一段春秋解千愁,荀晏表示再也驚恐不起來了。

——

雪霽初晴時,天堪堪亮起,張機拿著掃帚自覺掃起屋前積雪,只是不一會就被人叫住了。

「先生!冬日天涼,我來掃罷!」

阿良叫道,他捧著一隻陶壺,也不知是要去做什麼。

自從荀晏正式拜了張機為師后,阿良的態度就截然不同了,對著張機恭敬得很,先前還是比較隨便的態度,不過這般恭敬反倒讓張機怪不習慣的。

張機搖頭謝過,不經意問道:

「阿良這般早是去做什麼?」

「小郎君今日精神頭好,昨晚熬了草藥汁,今兒早早出門去了,現下我正準備送去。」

張機聞言莫名眼皮一跳,這些日子相處下來他算是整明白了,他這小徒弟人雖小,但鬼主意那是多得很,偏偏他每次還能講出個歪理來,這回又不知道作什麼妖了。

「他……熬的什麼草藥汁?」

他委婉問道。

「似是……百合草?百年草?」阿良有些尷尬,「其形若竹葉……」

「百部草?」

「啊,是了!」

阿良後知後覺發現張機的神色有些奇怪,還未來得及詢問,張機便一把將掃帚遞了過來。

「麻煩阿良了,狸奴何在,機去送這葯汁罷。」

年輕的醫者笑得溫溫柔柔,但阿良卻莫名品到了幾分荀靖笑時的感覺。

「西邊那條涸澤小溝。」

他老實回答。

張機找到荀晏時,他正被簇擁在一堆孩子中間,今日出太陽,天氣算不得冷,許多家中無冬衣的孩子也紛紛出來晒晒太陽,所以中間那個裹得里三層外三層的糰子就格外顯眼了。

那糰子小嘴叭叭個不停,生生把周圍一圈比他大了許多的孩子講得一愣一愣的。

「你們看這小土包,多孔且形如蜂巢,那日我與虎子刨開看過,裡頭都是蝗蟲蟲卵,長大了就會出來害人。所以我們可以趁它們還是蟲卵之時,用毒汁澆死它們。」

「可是……」有小少年猶豫道,「大人曾言蝗蟲乃神蟲,隨意殺害反會招致禍患。」

荀晏面不改色反駁道:「雞子非雞,蟲卵非蟲。」

歪理。

張機心中默默想著,可惜邊上這群天真的孩子似乎都被糊弄住了,都以荀晏這個幼童馬首是瞻的模樣。

「先生曾教我,百部草煎濃汁,可以滅蟲……」

荀晏說著說著發現面前的小孩們都面色古怪得很,沒人再敢說話,他突然有種不妙的預感。

「可以滅蟲,然後呢?」

他聽到身後傳來張機慢悠悠的詢問聲。

「殺蟲卵,此後蝗蟲不能為害。」

荀晏答道。

邊上的孩子見勢不對,給了荀晏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便紛紛四散而去。

張機捧著陶壺晃晃悠悠坐在了荀晏身邊,語氣中聽不出喜怒。

「為何制此毒汁?」

「毀一蟲窟可救數人,何樂而不為?」

荀晏語氣平靜,實則心裡也有些忐忑,他不知道張機是否也是天人感應論的忠實擁護者,這些天他也算是見識到了許多平民對於那些無形之物有多麼恐懼與敬畏。

張機沒有答話,只是打開了壺蓋,湊在鼻前聞了聞,皺著眉,一張清秀俊逸的面容顯得有些陰鬱,看得荀晏不知不覺提起了心來。

「得加料。」

張機道。

「……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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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國]在全員美人的家族做謀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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