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第 6 章

《考工記》中記載,制弓需「六材」,即「干、角、筋、膠、絲、漆」。

還未等荀晏考慮好砍哪棵樹做木材,來自潁川的催促便已到了。

一封家書附贈一隻二十一歲風華正茂的美少年。

彼時荀攸正在堂前與荀靖講話,堪堪及冠一年的少年郎還未曾蓄鬚,神情沉靜,面色皎然,容貌卻昳麗而風流,行止合禮。

「未曾想這一去,竟是錯過了公達的冠禮。」

荀靖有些唏噓,荀攸幼年失怙,自幼便獨立內斂,記憶中他還是個倔強早慧的孩子,如今竟也已是及冠成人了。

「荀公憂心,特遣攸往南陽接叔慈公歸家。」

荀攸眉眼低垂,規規矩矩道。

荀公便是指荀緄,即是荀靖的二哥,也是目前潁川荀氏輩分最大的長者,是當之無愧的大家長。

荀靖忍不住多瞅了一眼荀攸,他尋思他也沒老到這點路都沒法走,怎麼他二哥還不放心找了個小輩來接他?

本欲說些什麼,但思及本便是自己任性遠遊,致使家人憂心,便也一時沉默了下來,看著座下乖巧跪坐的小糰子,他似是想起什麼,輕笑一聲將人喚了過來。

「公達許久不見狸奴,可還認識小兒?」

荀攸看向了那生得極為靈秀的小孩,那小童本是靦腆的待在父親身邊,見他看了過來忙向他一笑,露出了一排米粒般的小白牙。

「自然認得。」

荀攸的語氣不由柔和了一些。

荀晏被美色晃花了眼。

自從醒來后,所見美姿容者不在少數,但如這般風華正茂的少年郎卻還是第一回見。

他阿父雖然美貌如花氣質超然,但……他留鬍子。

他先生雖然俊秀如玉醫者仁心,但……他留鬍子。

他陳家阿兄雖然天生麗質如圭如璋,但……他也不過是個小孩。

而眼前的荀家郎君,雖說記憶中無甚印象,可他長得方方面面都貼在荀晏的審美上,甚至眉眼間都與荀靖頗有幾分神似,讓人不由感嘆荀家這祖傳的好相貌。

顏狗狂喜,顏狗蠢蠢欲動。

「狸奴應是不記得了,你記事時公達已外出遊學,日後可要記住了,這位是荀攸荀公達,狸奴應當喚一聲……」

荀靖露出了促狹的笑容。

「應喚一聲侄兒。」

他說道。

荀晏已經像只撒歡的小狗快樂的喊了一聲「大侄子」,喊完后才後知後覺感覺有些不對勁。

大人!我才六歲啊!六歲!哪來這麼大的侄子!?

嘴禿嚕的小孩露出了震驚的神色,心裡想的幾乎全寫到腦門上去了。

荀攸無奈一笑,也不覺尷尬,神情自若的向荀晏一輯,道:

「小叔父。」

分明是晚輩喊長輩的稱謂,卻偏偏被他說出了一股寵溺味。

荀晏瞳孔震驚,原來他真有個這麼大的侄兒?

荀靖嘆了口氣,這孩子自幼老成,以前逗逗還能逗出點火氣,現在已是油鹽不進,一點也沒有小時候好玩了。

卻不知荀攸心中正在擔憂另一個問題。

叔慈公自幼愛逗他玩,實則對幼年失沽的他極為關照,他一直心懷感激,他輩分小,叫聲小叔父也是理所應當的,只是……

只是這小叔父怎麼瞧著不大聰明的樣子?

不大聰明的顏狗叔父敏銳的打了個噴嚏,繼續沉迷於美顏衝擊。

————

待得牛車上路,荀晏便活躍不起來了。

前不久張機已經先行辭別,給他留了一堆作業,他還真情實感的傷心了好幾天,不僅為了先生,也是為了馬上要告別待了一年的涅陽。

剛上路時他還有些興奮,一會看看外頭騎馬的荀攸,一會纏著荀靖講故事,荀靖也不搭理正處於精力旺盛狀態的小孩,兀自閉目養神。

不一會,一個毛絨絨的小腦袋扎進了他懷裡,細聲細氣的說道:

「大人,好暈。」

小孩臉色蒼白,額上還帶著點冷汗,委委屈屈的求安慰,只一雙眸子還有些神采。

荀靖頓時心疼的把孩子抱進自己懷裡,溫言道:

「仲景留了藥方子,喝下睡過去就不暈了。」

荀晏懨懨想了片刻,屈服了。

他完全沒想到自己會暈車這麼厲害,他們出行也不求速度,牛車慢悠悠的走,但也耐不住真的太顛了,顛得他兩眼金星。

實際上牛車已經是現在較為平緩的交通工具了,換馬車要更難受。

一副葯灌下去,荀晏昏昏沉沉陷入了沉眠,也就吃飯會把他叫起來,順便給他再灌碗葯延續藥力,一路上大半可以說是睡過去的。

原先他也企圖適應適應,只是不過被顛上個一刻鐘,他自己尚覺還行,但旁人卻不這麼認為,連荀攸都被唬得有些緊張起來。

這位年幼的小叔父年歲太小,身子又弱,一折騰臉色慘淡,這般年紀的孩子早夭概率太高,實在叫人放不下心來。

等荀晏徹底恢復清醒時,牛車已經晃晃悠悠快抵達目的地了。

潁川地處中原腹地,資源豐富,人口眾多,佔據了非常重要的地理位置,黃帝生於此,夏禹建都於此,發展至今已積累了極其深厚的底蘊。

汝潁多奇士,潁川私學之風極盛,如荀晏的祖父荀淑,曾經也開設私學,門生無數,當世名賢李固、李膺都曾在他門下學習。

自從黨錮之禍起,當時潁川士族曾是『黨人』的一大主力軍,此後許多名士紛紛辭官歸家,開設私學。自此,遊學之風大盛,不論是潁川士子,亦或者是外郡學子,都樂意來潁川遊學,交流思想學問,最終釀造出了一個文風自由,又秉持夏人尚武風格的潁川。

牛車一路磨磨唧唧的走,大概是快到了,荀晏倒是不覺得多難受,懶洋洋窩在荀靖身邊,最近睡太多了頭疼得沒力氣。

荀靖看上去心情不錯,可能是要回家了的緣故,他有一搭沒一搭的看著書,另一隻手在呼嚕自家難得異常安靜的幼子。

他見荀晏一副了無生趣的模樣,將書簡放下,捏了捏小朋友最近又有些消瘦下去的臉頰。

「一年未歸,狸奴可還記得族中長輩?」

「自然記得,」荀晏睜著一雙無神的眼睛,宛如夢遊般答道,「二伯父威嚴又不失慈藹,六叔父雖嚴謹但會偷偷給糖吃,彧兄長最是好看……」

話到一半他才後知後覺開始思索,他到底說了些什麼?

荀靖微微眯起眼睛,道:「慈明竟還偷給你糖吃?」

怪不得有段時間總是叫牙疼。

荀晏:……

六叔父狸奴對不起你!我不是故意把你說出來的嗚嗚嗚……

這一波打岔惹得荀晏本來模糊遙遠的記憶平添了幾分真切,那些原本扁平的標籤化形象開始逐漸長出自己的血肉。

好在荀靖也沒有繼續追究,只是掏了本賬本出來,借著窗外夕陽的餘暉開始報賬。

是的,報賬。

自從那一日發現荀晏似乎在算術上別有天賦后,他便有意引導荀晏進行一些算術的練習與學習,結果也很驚人。

他家孩子對數字極其敏銳,敏銳到一種堪稱妖異的程度。

尋常人必須使用算籌算上好一會兒的運算,由著他來只需心算片刻即能得出答案,且正確率也八九不離十,堪稱人體算籌。

未曾見過的題目只需了解方法,其後便能舉一反三,邏輯清晰到不似稚子。

對於這種發現,荀靖很坦然,完全沒有認為有什麼怪異,甚至還常常借著某位人體算籌來對賬本。

比如現在。

微醺的暖色陽光灑在荀靖的側顏,映照著這位已年近半百的中年男子說不出的俊美,歲月似乎並沒有在他身上留下太大的痕迹,只是在眼角眉梢增添了一些歲月的紋路。

他用一貫溫和舒展的語調報著數字,彷彿自己不是在核對賬本,而是在吟誦那些聖人之言。

荀攸拉開帘子的時候便見著了這一幕,他那傻愣愣的小叔父沒什麼精神的窩在角落裡,但只要荀靖報完一串複雜的賬目,他便能迅速給出一個數字。

荀攸默默跟著算了一遍,發現最後答案竟確實是荀晏說的那般,甚至他的速度都有些跟不上眼前的六歲稚子。

他少有的有些情緒外露,略微詫異的看了眼荀晏,不過馬上又想起了什麼,神色中多了一絲瞭然。

「文若曾言小叔父剛啟蒙時便與常人不同,於算術一道上頗有天賦,果真是聰慧異於常人。」

荀攸真情實感的讚歎道,並且心底暗暗唾棄了一番自己先前覺得小叔父傻愣愣的想法,幼子天真無邪,怎能說是傻呢?

荀靖一頓,語氣中不知是驕傲還是隱隱的嫌棄:

「算術罷了,每每講經便昏昏欲睡。」

荀攸笑了:「小叔父年幼,攸這般年紀也不愛聽經書。」

荀晏在一旁一臉嚴肅的點頭,表示自己贊同他家大侄子的話,看得荀攸指尖一動,好想捏一捏這隻傻乎乎的可愛糰子。

「文若也應當大了。」

荀靖看向窗外逐漸暗下的天色,頗有些思念的說道。

文若是荀彧的表字,雖說荀彧年不過十五,離及冠還有五年,但表字卻是早已取好,家人間常有稱呼。

或者說這未嘗也不是荀彧對於荀攸的關照,荀攸輩分小而年歲長,稱呼間多有尷尬,加之父母早逝,高陽里多為荀淑那一支的荀氏族人,而荀攸卻是荀曇的那一脈,即荀淑的兄子那一脈,雖說族人多是友善,但免不了孤身寂寥。

如此一來,荀彧同輩兄弟間未及冠者也紛紛效仿荀彧,提前求長輩取好了表字,荀攸本是不願如此,見狀最後終是默默接受了這份難能可貴的善意。

思罷,容色昳麗,舉止卻極為穩重端莊的少年郎展顏一笑,如萬般顏色同時綻放,他說道:

「文若與族人們正在家中等待叔慈公與小叔父。」

牛車晃悠了好一段時日,夜風蕭瑟,那老牛打了個響亮的嗤鼻,牛車驟然停下,周邊靜悄悄的。

掀起車簾,借著火把的光芒,透過濃淡均勻的夜色,一副古樸的牌匾高高起,其上刻著三個漢隸大字——

高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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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國]在全員美人的家族做謀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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