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池魚
丫鬟臉色灰敗,絕望的說:「都死了……咱們也活不成了……」
「咱們……咱們怎麼也活不成了……」小丫頭臉色慘敗,拽著丫鬟的袖子,企圖找到些支撐。
「大人橫死……咱們當下人的,哪裡還有活路……」
小丫頭拽著袖子直哭,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說:「昨個,昨兒晚上,我聽見有聲音……下著大雨……我還以為……我還以為是……是大人和姨娘……」
小丫頭邊哭邊打了個哆嗦,「是不是……是不是那時候的事……要是我……要是我出來看看……是不是能活……能……」
丫鬟忽然反手拽住小丫頭的胳膊,另一隻手按著小丫頭的肩,一臉凝重的說:「這話別再說了,爛在肚子里,這話不能再和任何人說……誰都不行,記住沒!」
小丫頭想起了什麼,驚恐的點了點頭。
「你走,趁著大早上還沒人……你快逃吧……你去找小天,讓他帶著你逃……上邊兒的大老爺不會放過我們這些下人的……你現在逃,還能活……你還小,就要成親了……快逃……」丫鬟邊說邊試圖起身把人往外推,但由於驚嚇過度,試了幾次都站不起來。
「姐姐,你怎麼辦……你怎麼辦……」
「我沒活頭了……你是這裡本地人,能逃的……我是家生子,大府里跟過來的……爹娘兄弟都在大府……主家出了事,我註定活不成了……我們一家子都活不成了……你還有機會……你快逃,快逃!逃不掉只能等死了……」
意見識到自己爬不起來,丫鬟索性就癱坐在地上,把小丫頭使勁往外推。「快,從後門逃……行李細軟都不要……命要緊……快去找小天……」
小丫頭被推倒后掙扎著往外爬,回頭看著房間內的丫鬟淚流滿面,絕望和驚慌讓她說不出來話也沒法思考,腦子一遍一遍的只有丫鬟的話,「逃出去,找小天一起逃……」
小丫頭連滾帶爬的出了院子。
奔到後門邊,小丫頭慌慌張張的推了半天門才發現門鎖。
轉頭鼓足了勇氣去拍旁邊門房老頭的屋子。「爺爺,你起來嗎?」丫頭聲音止不住的抖,她站在門邊,心裡想著要怎麼在不把事情講全的情況下也能讓門房爺爺逃掉。
這府里,能多活一個就多活一個吧。
門房爺爺也是本地人,不是大府里跟過來的老人,應該是有機會活下來的吧……
有機會……的吧……?
「門房爺爺……你在嗎……」小丫頭聽著屋子裡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卻沒來開門,又喊了幾遍后,心裡被巨大的恐慌佔據。沒來由的門后好像有什麼無比恐怖的東西在等著自己。
小丫頭抖身子使勁推門。
這是間老舊的屋子。縣令大人前幾年才搬進府。之前這個園子一直都是空著的。門房在府里地位又低,住的屋子自然好不到哪裡去,就在外面瞧著還行。
門房爺爺孤身一人,平時也不太會收拾屋子。門軸歪了斜卡著也一直沒修。
小丫頭推了半天,終於猛地一使勁,推開了門跌了進去。
隨著門軸刺耳的嘎吱一聲,門房爺爺的掙扎愈發激烈,他嘴巴被堵住,使勁的朝小丫頭唔唔的喊著。
小丫頭從地上爬起來,看見的便是背對著被一起綁在桌角的兩個人。
門房爺爺在使勁掙扎,他背後的那個少年垂著頭一動不動。
是小天。
小丫頭好像突然感覺到什麼。
心裡綳著的那口氣好像卡著出不來,巨大的恐懼籠過來,讓她手腳癱軟不能動彈。
門房爺爺的唔唔聲還在響,小丫頭卻如同什麼都聽不見一般癱倒在地上發抖。
不知過了多久,她爬到二人身邊,像發了瘋一樣開始解綁著的繩子。
手扯不開就用牙咬,邊咬邊含渾不清的念叨:「假的,假的……小天不會有事的……小天不會有事的……一定是假的……」
終於解開,門房自己掙扎著起來,回頭看到小丫頭抱著小天坐在地上雕塑般一動不動。
門房一邊扶著自己酸痛無比的腰一遍擔心的說:「丫頭你快瞧瞧小天他怎麼了,半夜我就聽見他哼哼的有點不對勁,早上不哼唧了,我想著是好點了還是睡著……」
話說一半卡在了喉嚨里,覺出幾分不對勁來。
他看見小丫頭慘白的臉上流出淚,懷裡的小天一動不動。
門房以為是自己老了看不清楚,又揉了揉眼睛,仔細的盯著看了半天。
小天的臉上已經泛出了青灰色。
早晨的太陽從窗戶縫裡照進來,給抱著的兩個人落了一層淺金色的邊。小麻雀在枝頭嘰嘰喳喳的叫,熱鬧的一天開始,而懷裡的少年永遠看不到了。
門房噗通一聲跌坐在地上。
小丫頭好像是被聲音驚醒了一般,緩緩的轉過頭,臉上的表情又哭又笑,看著門房好像要說些什麼話,最終只是抖著唇沒發出任何聲音。
門外吹起一陣風,裹著花和葉的清香。
小丫頭兩眼一翻,倒了下去。
城牆邊上的一處客棧里,唐衣燃倒在床上眯著眼。
她舊傷未愈,這次又添新傷。唐衣燃摸了摸自己的腿骨,又嚴重了許多。
這家客棧是提前好幾天定下的,預備昨晚完成任務今天上午就走。
如今自己的狀況怕是不樂觀。
唐衣燃一夜未眠。
那幾個小偷死了也就死了,沒什麼可惜的。重點是府里的那些下人。他們屬於無辜者。
唐衣燃想著自己偽裝的這段時間,府里下人有勾心鬥角的,有拜高踩低的,有混天度日的,也有懵懂不知事的。哪怕是最討人厭最壞的,也沒做過傷天害理的事。
縣令一死,縣令的本家追究下來,他們都得陪葬。
唐衣燃一閉眼就看見滿天的大火和哭嚎的人群。
可這是自己的任務。自己已經成了一個殺手。
沒有回頭路了。
咚咚咚
敲門聲打斷了唐衣燃的思緒。
唐衣燃搖搖晃晃的扶著牆過去開了門。
門外閃進來一個人,穿著一身白灰色的泡子,略有些圓胖的身材,臉上笑眯眯的,像是一個小號的彌勒佛。
小彌勒佛進門后看到唐衣燃慘白的臉,馬上擺出一臉的緊張來,誇張的伸出雙手去扶唐衣燃的胳膊:「哎呦,我的小姑奶奶,怎麼著,又傷著啦,可得小心著些,這老話說的好,傷筋動骨一百天吶……」
唐衣燃面無表情的被小彌勒佛攙著坐回了床上。沒搭話也沒再抬頭看。
小彌勒佛像是感受不到唐衣燃的冷漠一般,自顧的絮絮叨叨:「瞧著你這腿是又傷著了,這可不好辦,咱們下晌就得去復命,你這個樣子走出去都得好久。」邊說邊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
「下晌時間可不能改,晚了就麻煩大了。」小彌勒佛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又說道:「要不把馬給換成馬車?」
「不用換。我能騎馬。」唐衣燃板著一張臉說。
小彌勒佛嘖了一聲,放下茶杯站起來,半蹲在唐衣燃邊上瞅著她的腿,然後伸出手指頭朝唐衣燃傷處戳了一下。
唐衣燃咬住牙忍著沒吭聲,但冷汗還是不受控的布滿了額頭。
小彌勒佛又嘖嘖嘖了幾聲,背著手搖著頭坐回了凳子。
「姑奶奶呦,你這是要強個什麼。還是馬車吧,騎回去你這腿能廢了,你的腿要是廢了,主子不得扒我一層皮!」小彌勒佛臉上誇張的做出個害怕的表情。
「那現在就走吧。」唐衣燃的聲音一板一眼,聽不出絲毫起伏。
「好嘞,姑奶奶您腿疼多擔待著些啊。」小彌勒佛一口氣把茶水喝完,然後起身去扶唐衣燃。
唐衣燃一幅棺材臉,看不出來什麼思緒。
清晨的縣城開始忙碌起來。二人的穿著又不起眼,混入人流中消失不見。
縣令的府里,一聲驚嚎打破了掩飾的寧靜。
「來人啊,來人啊,死人了!」凄厲又恐懼的聲音如同驚雷般,炸出了滿府的哭嚎聲。
自古以來,城門失火,殃及池魚。螻蟻的性命,能被在乎的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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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安睡到天大亮才起床。
中間爹娘過來催了無數次,她都如暈倒的小豬一般一動不動。太累了。
這個虛弱如同紙糊一般的身子骨,忙了大半夜簡直要了命了。
睡個三天三夜都不一定能緩過神來。
吃完飯蜷在一張大椅子上打瞌睡。要是再回床上她這對便宜爹娘就要覺得她懶了。阿衍也又困又累,他往廊下的土地上一坐,兩個人在門口一邊一個,對著小雞啄米般頭一點一點。
走廊真是個好東西。通風陰涼還不潮濕。美中不足的是陸安家的院子里養著一窩雞。
大公雞雄赳赳氣昂昂的巡視領地,母雞下完蛋后咯咯噠噠的來回叫,這麼近的距離聽著,很是吵鬧。
陸景堂出去和別的夫子商量學堂的事了。鄉下的學堂農忙時會放假,讓孩子回家幫忙。至於小孩回去后是幹活還是讀書就沒人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