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以身飼魔07
許暮惋惜碧秀心的命運,只惋惜了一盞茶的功夫。
她要好好在成都玩一玩,把解暉嚇得提心弔膽,生怕出門遛彎的魔門聖君碰上出門買菜的魔門邪王,聖君以看不慣邪王左手提菜籃子為由,打上一架。
好在石之軒最近沒有出門,許暮那邊有他宋大哥作陪,沒鬧出什麼亂子來,不然獨尊堡臉面掃地。
解暉血壓高了好幾天。
許暮玩得很開心,給祝美仙買了不少小玩意土特產,手上收拾,耳朵豎起來聽宋缺說話。
他歷練結束,要回去繼承家主的位置。
「嗯。」
她已經是聖君了,等他做了家主,那件提過的事望她慎重考慮。
「嗯。」
家中族老給他定了一門門當戶對的婚事,回去不久就要成親。
「嗯……嗯?」許暮驚訝地看他,「你不喜歡梵清惠了?」
宋缺一愣,目光投向遠方,「此婚約對我宋家在嶺南的發展至關重要。」
政治婚姻,不講感情,許暮明白了。
「就像你有你的劍道,我也看到了我的刀道。」
「是怎樣的道?」
「舍刀之外,再無他物。」
「好殘忍的八個字,」許暮直視宋缺,「你放得下宋家,放得下你心心念念的漢統天下嗎?」
「我只要放下感情就夠了。」
許暮一攤手:「封心鎖愛,一心搞事業,也很好。」
她覺得這個話題結束了,宋缺該走了,他再不走,她沒法把東西放進倉庫,又要裝模作樣,把東西從這頭挪到那頭。
「你……」
好吧,他還有話說。
「你就沒有為你的劍道放棄過什麼嗎?」他直直望過來。
「從沒有,」許暮乾脆擱下手上的東西,與他面對面,「我的劍道是為了貫徹我心中的法,它與我互相成就、水到渠成,談不上放棄。」
「如果你的道需要你放棄什麼才能成就,你或許該多想想,它真的適合你嗎?」
宋缺似是有所觸動,緊接著移開目光,恢復往常的冷峻模樣,說道:「我與你不同。」
許暮聽著心裡就不舒服,「這話說的,好像你多了解我一樣。」
兩人不歡而散,接下來的七年裡,沒有再見面一次。
宋缺繼承家主之位,參悟刀道,懷念梵清惠,不耽誤他一個個生孩子。
許暮整頓兩派六道,閉關練武,找大師快樂一下,對祝美仙施行精英教育。
如今十七歲的祝美仙天魔秘也十七重了,比同年齡的祝玉妍還要強,想起先祖的教誨,祝玉妍有些蠢蠢欲動,聖君在閉關,那她是不是可以找到美仙討厭的男人……
找不到。
美仙最討厭的是對江弄月不老實的邊不負,然而邊不負被許暮嚇破了膽子,不敢踏入陰癸派半步,連祝玉妍都不知道他躲哪去了。
另一個問題是,同為天魔秘十七重,有內力深淺的區別,美仙不是她的對手,但是她仍然不能將美仙帶在身邊。
「了空!你少管閑事!」
秋風蕭瑟,滿地都是落難的葉子,僧人信手拈了兩片,少了做主持時的莊嚴,多了幾分悠然溫和。
「祝施主,回去吧,阿許出關之前,你不能接近美仙半步。」
話已至此,祝玉妍如何不知道她的打算都被許暮知道,並且一一堵死,她氣得不行,卻無可奈何,眼珠一轉,計上心頭,淺笑換了怒火:「了空大師,你跟著我們聖君七年了吧?」
了空抬眸,靜靜聆聽。
「七年了,碧秀心的孩子都六歲了,怎麼你們一點動靜都沒有?聽說兩年前,石之軒重現江湖,這對「以身飼魔」這個故事來講,不是個好兆頭啊。」
了空全部聽完,直面祝玉妍不安好意的眼神,語氣堅定:「我與阿許如何,我自心知,不勞祝施主費神。」
她倒不是挑撥離間,就是想扎了空的心,然而了空巋然不動,油鹽不進,祝玉妍暗恨的同時又很不懂。
不懂這兩個人。
祝玉妍動過情,知道喜歡一個人,會想要時時刻刻與他在一處,而她那好師妹不是在閉關就是教一堆孩子練功,對大小教務親力親為,很少有時間陪和尚。
而這個和尚更是古怪,聖君不在時,她來看熱鬧,十次有八次他都在念經,明明他離開了凈念禪宗,留了長發,卻仍穿著樸素的僧衣,保留念經的習慣。
別問,問就是晨昏為阿許誦經,為她消除罪孽,積累福祉,離苦得樂。
這麼過了幾年,碧秀心和石之軒分道揚鑣,許暮和了空還自得其樂起來了。
挺叫人奇怪的。
「她走了。」了空指間一松,兩片葉子飄飄搖搖落下。
祝美仙從竹屋中走出來,雪白鏈劍纏回腰間,望著祝玉妍離去的方向冷哼一聲,「她再不走,我就要動手了。」
聽聽她說得什麼話,聽著就刺耳,雖說她也不喜歡這個跟她搶師叔的和尚,但是也容不得祝玉妍那樣說。
了空沒有就此發表什麼意見,只是催促她該去練功了。
按照往常,許暮給她排的時間表,她一刻也不會懈怠,今日卻扭扭捏捏不肯走,飛快擠出來一句:「別聽她的,師叔心裡是有你的。」
說完飛身跑了。
了空站在階前,望了一會飄零的秋葉,轉身回到屋中。
幾日後的夜晚,了空伏案抄寫經書,筆尖一頓,背上爬了個人,他抬抬手,用筆桿頂端觸碰她的鼻尖,聲音異常柔和,「出關了,順利嗎?」
「嗯,」許暮探頭去看桌上的東西,「你在寫什麼?」
又是梵文,懶得看。
了空說他在為附近的寺廟翻譯經書,這一句的意思是這樣的……
月光聽不到竹屋之中的低語,只聞得空氣寂靜,樹林沉默。
這一年是公元588年,隋對陳用兵,就在今年,許暮隱隱感到除此之外,有別的事要發生,一件她想了很久的事。
果然,剛過了兩天清閑日子,有小沙彌送信至此,信來自四川成都大石寺,發信人是碧秀心,她自知大限將至,搬出了幽林小築,現在攜女暫住大石寺,彌留之際,希望見許暮最後一面。
看完了,許暮將信紙遞給了空,祝美仙趴在許暮肩上,與她一同看完,迫不及待地問:「你要去嗎?」
「不許去!」系統在許暮腦內尖叫。
許暮再次催促系統去買個擬態,從她的大腦里搬走,面上回答祝美仙:「我不去。」
祝美仙提醒道:「信上說她會告訴你石之軒的事。」
「那你代我聽聽,她要說什麼。」
祝美仙激動地站起來:「我可以去?」
得到首肯之後,祝美仙開心地冒花花,她早就想知道師叔的對手碧秀心是何等模樣,也很好奇幾度從師叔手下逃走的石之軒,能出門真是太好了,她長這麼大都沒有離開過陰癸派方圓百里。
許暮坐了下來,趴在了空的桌案上,「我沒記錯的話,她才二十三歲。」
了空將信紙擱在一邊,垂眸注視她:「這是秀心師侄的選擇,這麼惋惜,為什麼不見這最後一面?」
「你都說了,這是她自己的選擇,可見至死都不會後悔,那我就不見,不原諒,誰說一個人要死了,之前做的事就能一筆勾銷,我一個都不寬恕。」
她說完,坐直身體,看向了空:「你別勸我。」
不知為何,被許暮用警覺的眼神掃視,了空反而輕輕笑了,他說:「我不會勸你,那是你的選擇。」
祝美仙第二天就出發了,許暮待在暗處跟著,說不定石之軒會來找麻煩,若真如此,省了她好多功夫。
可惜直到路途的終點,都沒見到石之軒半個影子,眼看著祝美仙的身影消失在寺門內,許暮往外走了兩步,見見成都的負責人。
祝美仙跟在僧人身後,來到一處偏遠的院落前,聽到裡面傳來略顯生澀的簫聲,她懂音律,學的是箏,也略懂一點琴,這不是碧秀心的簫聲,應該是她的女兒。
正想著,僧人低聲告訴裡面,有人前來拜訪。
簫聲停下,祝美仙聽到裡面柔和的聲音說:「青璇,去將燒好的茶拿來。」
僧人對她做了個請的姿勢,祝美仙謝過,舉步進了院子,與女子望過來的目光相對,敏銳地發覺那一瞬間的黯淡。
滿面病容,一襲青衣,洗得有些發白,通身的氣質有些像竹林里飄舞的竹葉。
她以前很討厭碧秀心,因為與她的決戰,師叔要離開陰癸派,長大了,明白過來不管有沒有她,師叔都是要下山的。
回過神來,她說:「師叔不想見你,你想說什麼,我會轉達。」
碧秀心道:「你是祝美仙?」
祝美仙點點頭,在她的示意下,挑了個對面的位置坐下,碧秀心拿過女兒端來的茶壺,動作優雅地給她倒一杯茶,推到她面前。
「我聽說你是她的掌上明珠,多年前,她也是這樣坐在我對面,你與她雖然長得不像,但是看到你,我彷彿能看到她。」
一番話說得祝美仙很舒服,下一刻內心告誡自己不能被慈航靜齋所迷惑,乾咳兩聲,「言歸正傳,到底有什麼事?」
「別急,你就不想知道我們是如何相遇,如何走到今天這一步,以至於她連我最後一面都不見的嗎?」碧秀心問。
想啊,許暮的一切故事,祝美仙都想知道,可是她不想被碧秀心牽著鼻子走:「你可知師叔接到信之後說了什麼?」
「什麼?」
祝美仙一字不落地告知她。
碧秀心聽了沉默良久,突然咳嗽起來,很猛烈,那小姑娘一邊輕撫母親後背為她順氣,一邊對祝美仙怒目而視,碧秀心緩了半天才緩過來,安慰女兒不關她的事。
沒有支開女兒,徐徐將石之軒的性格弱點和盤托出。
說完之後,她精力不濟,回到屋中休息,吩咐女兒將祝美仙送出去。
「請吧。」小女孩聲音淡淡。
祝美仙打量她,她像碧秀心,也有很多地方不像,應該是遺傳自她的父親。
師叔說過,這孩子的誕生是碧秀心以親情束縛石之軒的工具,有她在,石之軒很難斷情絕愛。
祝美仙問:「你叫什麼名字?」
小姑娘瞥她一眼:「石青璇。」
祝美仙蹲了下來,與她平視:「為什麼你姓石?」
石青璇小臉一寒。
「他有像你娘那樣養過你嗎?他間接害死了你娘,你還隨他姓?」
石青璇眼睛一亮,轉身要往回跑,想起娘的吩咐,推著她的腰往外走,祝美仙輕笑一聲,眨眼間消失在她面前。
石青璇一點都不怕,送走了祝美仙,趕忙回去找她娘,她姓什麼都行,不要姓石。
七日後,碧秀心病逝,遺體由大石寺火化,骨灰送回慈航靜齋。
同時,朝堂江湖風雲驟起,慈航靜齋齋主梵清惠下帝踏峰,出雨蒙山,往大石寺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