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0章 重回
是夜,我睡得很是不踏實。已是初夏,夜晚的風有些微熱;蛙聲和蟋蟀聲遙相呼應,呱噪非凡。迷迷糊糊間,窗戶被風吹開,發出吱吱的聲音。我翻了個身,換了個舒服的姿勢。
「蘭芝……」耳邊有誰在輕聲呢喃。
我眼睛仍是緊閉,只是下意識的回答:「唔……」
「蘭芝,我該拿你怎麼辦?」那個聲音繼續用嘆息般的語調低聲傾訴。我微微張開半夢半醒的眼睛,窗外一個熟悉的身影躊躇不前。
「偉平!」我一驚,猛然睜圓了雙眼,翻身下床。
哪裡有人!
一輪圓月皎潔的掛在窗外,窗上印著銀白的月光,樹枝的陰影隨風舞動。窗戶兀自隨風搖曳,吱呀吱呀的叫著。青蛙和蟋蟀開始慢慢沉寂下去,遠遠的傳來幾聲雞鳴。我關了窗戶,然後頹然躺下,滿腦子想著蘇偉平,再也睡不著,就這樣睜眼到天光。
早餐很合我的口味,香濃軟滑的白粥,小巧可人的蒸包,蘇黃流油的鹹鴨蛋,新鮮可口的涼拌素菜,讓人食指大動。我胃口大開,吃得氣吞山河,令所有人怪眼看我。
娘試探著開口說:「芝兒,今天胃口很不錯呢!」
我頭也不抬:「嗯呢,能吃是福,再說吃飽了才有力氣去干架。」
「干架?」她一驚。
「呃……我是說,吃飽了才有力氣幹活,焦家上下很多事要做的。」
大哥啪的一聲把筷子拍在桌上,濃眉一豎:「蘭芝,你這失心瘋又要發作了不是?」
「相公,不要這樣!」大嫂連忙勸道。
我放下碗筷,一字一句的說:「我沒瘋。趁著大家都在,我宣布一件事。我一會兒就叫殊兒去焦家,讓仲卿來接我。」
「還對姓焦的小子不死心?受氣受得還不夠嗎?你到底怎麼回事?」大哥怒氣衝天,大聲吼道。
我掏了掏耳朵,好整以暇的說:「大哥,我又沒有聾,你不用這麼大聲我也能聽到。」
「你……!」
「芝兒,你可別再犯傻了呀!」娘憂心忡忡。
大哥咬牙切齒,恨鐵不成鋼的痛心疾首:「糊塗啊糊塗!我還以為你想通了,所以要跟著張太守,以便跟張公子培養感情……」
「等等!你說張太守,哪個張太守?」
「不就是頭幾天來求親的張太守,不就是你拜師的那個張太守。還能有哪個張太守?」
原來大哥口中說的與張太守家的婚事竟是指張鳴鋒!難怪昨天張鳴鋒說了些莫名其妙的話,難怪大哥贊成我跟張機師父去學醫。師父在朝為官的嗎?我怎麼沒有印象?
我仔細一想,昨天張家父子來的時候,大哥想提此事,卻被張鳴鋒打斷了話題。娘沒有說明,也許她怕大家尷尬。
我微微一笑:「大哥,我起先並不知道張五哥的身份,我只是單純的想學醫,僅此而已。我是焦家的人,怎麼會再嫁他人呢?我回焦家之事,你反對也沒用。女子出嫁從夫,作為仲卿的妻子,我不過是去我應該去的地方。」
「焦仲卿不是給了你一紙休書嗎?你能不能不要作踐自己、作踐劉家?」大哥氣得青筋迸發。
「我並沒有被休,我只是跟仲卿吵架,所以才跑回來的。」我仍是氣定神閑,「那張休書是假的,是我騙你們的,不然,你們根本不容許我在娘家住這麼久。」
像是扔下一枚重磅炸彈,所有人都被我炸得灰頭土臉,體無完膚,更像是被定身法定住一般,個個身形僵硬,拿看怪物般的眼神看我。
大哥首先反應過來,怒氣升級,暴跳如雷,除了連說「荒唐」,他氣得再也沒有其他言語。
娘喜憂參半:「芝兒,你說的可都是真的?婚姻大事,怎可如此兒戲?這回你要怎樣向你婆婆交代啊?」
「是真的,娘,現在我氣消了,也該回去伺候婆婆了。婆婆那邊,你就不用擔心了,我會搞定。」
大嫂婉言相勸:「娘,不管怎樣,妹妹沒有被休掉,這是件好事。我想她只是被妹夫氣糊塗了,才會做出這等糊塗事。相公,你也別生氣了,妹妹回去焦家,你也就不用再為她的終身大事操心了,不是很好嗎?」
「真是被你氣死了!」大哥憤憤的起身離席,「你要怎麼胡鬧,隨便你,我再也不管你,我也管不了你了,哼!」
大嫂開始擔心起來:「妹妹,妹夫就要迎娶胡家小姐過門,聽說已經納吉了,你……」
「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啊,胡家妹妹要進門,我這個當姐姐的當然得回去歡迎,不然,焦家還以為我是心胸狹窄,容不得別人。」我娓娓道來,心裡卻強烈的鄙視自己的口是心非。
劉家村的路邊避雨亭里,聞訊而至的焦仲卿狂喜不已,抓著我的雙手,激動得說不出話來。我不著痕迹的抽出雙手,說:「要我回去可以,你必須跟我保證一件事情。」
「我保證只愛你一個,只對你好,就算我娶了胡雪零,我也不會碰她一個手指頭。」他眼裡深情似海,我一個失神,差點沉溺其中。
我收斂心情,長長吐了口氣。以前的劉蘭芝愛過,痛過,恨過,甚至因此走向死亡。現在的我,對他應該是無愛無恨。愛的背面不是恨,是漠視。對,今後,我要漠視他。
我微微一笑:「不,相反,我要你答應我,要好好待她。」我打聽過了,胡雪零是一個聰穎溫婉的女子,一個身不由己不能選擇自己幸福的可憐女子,我要給她一個幸福的機會。
「蘭芝……」他的眼裡浮起一層霧氣。見我決然的眼神,他的淚流了下來:「我答應你,只要你肯回來,我什麼都答應你。」
「我回去,你跟你娘請示過了嗎?她要再趕我出來怎麼辦?」我無不諷刺的問。
「我……」他諾諾的把頭低下,答不上來。
我心裡冷笑。焦仲卿,你仍是一個沒有斷奶的娃娃,指望你,除非日出西方,長江斷流。我淡淡說道:「算了,不難為你了,我會應付,所有的一切我來承擔。時候不早了,走吧。殊兒在收拾行裝,遲些才來。」
以前,我事事都聽從婆婆和相公的安排,走路也是走在他們身後。這回,不等焦仲卿起身,我已大步踏上熟悉又陌生的路途,只留給他一個冷漠的背影,讓他也嘗嘗追隨別人的滋味。
再次站在焦家氣派的大門前,往事如潮湧動,我百感交集。我眯著眼眸,盯著龍飛鳳舞的「焦府」二字,嘴角勾起一個好看的弧度,心中默念:「婆婆,我回來了。以後的日子,你一定不會寂寞的,因為媳婦我有好多驚喜要送給你呢。你準備好接招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