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9章 念頭
我醒來已經是第二天清晨,睜眼便看到雙眼通紅靠在床邊的殊兒。她守了我整整一晚沒有合眼,見我醒來,一塊石頭落了地,竟坐著就睡著了。
我奮力把她挪到床上,給她蓋好被子。
整整一天,我呆坐在窗前,不吃不喝,看著窗外的光線由暗變明再由明變暗,直到日落西山,百鳥歸巢。殊兒擔驚受怕了一整晚,心力交瘁,睡得很沉,這會兒仍在睡夢中。劉母和劉家嫂子來過好幾次,不管跟我說什麼我都沒有反應。二人愁眉苦臉的陪我枯坐了許久,最後憂心忡忡的離開了。劉大來看過我一次,面色甚是不善,在劉母的注視下,他終究沒有說什麼責怪的話。
我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生命力突然多出來的東西,另一個人的記憶太沉重,壓得我喘不過氣來。對於戲劇性的命運,我本該憤怒,但此刻的我就連憤怒沒有力氣。
「哈哈哈哈!」我突然大笑起來。以前我喜歡說些冷笑話幽默別人,這回我卻被命運狠狠的幽默了一次。我不笑,又能怎樣?
殊兒被我的笑聲嚇醒,從她驚駭恐慌的眼神中我意識到自己的不妥。「小……小姐……」
我有這麼可怕?我拿起銅鏡,鏡中那個滿眼血絲面目猙獰肌肉扭曲的人是我嗎?
心神有一絲飄忽,恍惚間,銅鏡里一幕幕儘是說不盡的旖旎風情。我身穿嫁衣,含羞帶笑,滿面桃花;焦仲卿細細替我描眉,柔情似水。如果不是深愛過,何來無盡的傷痛和恨意?
心被狠狠的抽了一下,我抓起銅鏡,奮力砸向地面,聲嘶力竭:「拿走,拿走!不是說過不許放鏡子嗎,拿走!!!」
殊兒哇的一聲哭了起來,過來抱住我:「小姐,我可憐的小姐,你到底是怎麼了,殊兒嚇壞了!」
劉氏婆媳聞訊而至,驚惶失措。劉大也尾隨其後跟了進來。
「世間萬物,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定數……凡事動心忍性……找回迷失的自我……」耳邊似乎反覆響起這幾句話,我渾身一震,如夢初醒。我到底怎麼了?不,我不能這樣下去,不能繼續繼續過以前的頹廢日子,絕不!
我替殊兒擦去眼淚,柔聲道:「殊兒,對不起,我不該對你發脾氣。」再轉頭輕輕說道:「娘,哥,嫂子,我沒事了,讓你們操心,芝兒不該這麼任性。殊兒,我餓了,給我弄點東西吃吧。」
「你確定沒事?你認得我們了?頭先你都不認人了,真怕你得了失心瘋!要不我再跑一趟,去找張神醫。」劉大仍是不放心。畢竟血濃於水,他的關心並不作假。
我微微一笑:「你是我哥哥劉蘭虎,不過別人只認得你叫做劉大;那位是我母親大人錢桂芬女士;那位是我的嫂子李眉;喏,剛走開的是愛哭的丫頭劉殊兒。哥,我真的沒事了,不用麻煩我師父。」
眾人終於鬆了一口氣,只囑咐我好好休息,就各自散去。
看著我把飯菜吃得乾乾淨淨,殊兒終於滿意了。「小姐,你昨天可把大家急死了,我從街上回來,家裡已經亂作一團。最先是少奶奶發現你躺在地上,怎麼叫也不醒,慌慌張張跑去找少爺,路上把膝蓋都跌破了。少爺去請張神醫,張神醫又不在住所,連著跑了幾家醫館,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一個大夫都請不到。夫人急得在祠堂跪到深夜,求老爺保佑。」
我的心窩暖暖的,老天爺待我也不算太糟糕,至少,我仍然擁有關心我的家人。「大嫂傷到膝蓋了?要不要緊?」
「沒事,殊兒給少奶奶擦過葯了,並不嚴重。」
「那我就放心了。趙文的事,打聽到了嗎?」
「嗯,他在府衙隔壁街上開了個賣字畫的店面,叫做集雅齋,就在姑爺去上工的路上。」見我面色一沉,殊兒慌忙改口,「我是說焦公子。」
集雅齋我是知道的。過去的三年,我每日中午去府衙給焦仲卿送飯,都要路過這家別具一格的字畫店。只是我的眼睛只會偶爾匆匆的撇一眼店裡的字畫,並不曾注意到有雙深情的眼睛一直在注視我匆忙的身影。我暗自嘆息,趙文,你對我用情至深,我的心卻早給了焦仲卿。
想到這裡,我突然一驚。我是怎麼了?我愛的是蘇偉平,不是焦仲卿!全tmd亂套了!我不由得呻-吟一聲,伸手撫額,想理清混亂的思緒。
「咦,我的佛珠呢?」手腕輕了些許,佛珠不見蹤影,只剩那隻玉鐲熠熠生輝。
殊兒歪頭說道:「不知道啊,昨晚上我還見著小姐帶著呢。」
我感覺到玉鐲有些異樣,取下來仔細一看,不免又吃了一驚。它、它、它,它在生長!只見玉石中央血絲一點點伸長,像是一朵蘭花在逐漸伸展怒放。恍惚間,我似乎聞到了幽幽的芳香。我搖搖頭,再定睛看去,哪裡還有什麼動靜。難道是我又出現幻覺了?可它確實有了些許的變化,玉石中的那朵血色蘭花,其姿態其神韻竟跟我在車禍中爆裂的那隻一模一樣。原來如此。我敢肯定,它們本來就是同一隻;就像現在的我,終究變成了古今兩個劉蘭芝的合成體。
我沉吟半晌,熟練的打開梳妝台下的暗格,拿出一個信封,信封上大大的休書二字刺痛了我的雙眼。
我展開信封里的紙張,往事歷歷在目。就這麼一張薄薄的紙片,就給一個女人的幸福畫上了句話,而作為女人,只能被動的接受!多麼的不公,多麼的諷刺!
不同的是,我不再是那個只會流淚向命運妥協的劉蘭芝了。我的痛我的恨,不會就這麼算了;我的幸福,也不是一張休書能左右得了的!
緊緊的握著休書,一個念頭不期而至,在腦間盤旋,頑固而強烈,揮之不去,我不由得發出了詭異的笑聲。
「小姐……」殊兒的心再次玄得高高的。
我把休書一揚:「殊兒,我問你,這是什麼?」
「休書。呃,小姐……」
「它不是休書,它只是姑爺給我寫的情書。你家小姐我從來都沒有收到過休書,我只是跟姑爺吵架了所以賭氣回娘家,然後騙你們說我被休了。我只是在賭氣,明白了嗎?」
「這……這……可焦老夫人……」
「她也是在騙你的。你難道不相信小姐我的話?」
「不、不是啦,我當然相信小姐。小姐你以前沒有這麼任性的……不過沒事就好,我這就去告訴夫人少爺少奶奶,免得少爺老想著把小姐嫁給別人。」殊兒滿心歡喜。
這個不經世事的傻丫頭,太單純,太好騙。
「這事遲些再告訴他們吧。夜了,你先下去休息吧,我想一個人靜一會兒。」
「人家睡了一整天了,現在哪裡還睡得著?」
「睡不著就數羊。」
「咱們家沒有養羊啊,去哪裡數?」殊兒一臉無辜,我差點滾到梳妝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