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番外:若教眼底無離恨,不信人間有白頭
第五年。
溫星柚死去的第五年,溫旭八歲半。溫氏公子過了八歲都會搬進自己單獨的院子,此時他正在大殿挑選紅薯。
小孩子臉皮細嫩,從他眉宇間可以看出有他父親兩分神韻,一脈相傳的含情眼,眼尾狹長。
「告訴周大家的趕緊做出來,讓他爹親自掌廚。」他挑好紅薯,差小廝送過去。
吩咐完,溫旭又重新拿出書冊溫書,父親即使宗門事務繁忙也未曾放鬆他的功課,可最近他明顯察覺父親的情緒低落,比之去年前年,更甚。
仙門之人到了一定境界可辟穀,溫若寒修為深厚早已不用五穀充饑,可說到他停止用膳卻是在五年前。
溫星柚喜歡美食,甜食最甚。
其中最愛蜜薯,尤其岐山專門請來的廚子,姓周,現年事已高,傳授廚藝給大子,自己不怎麼做糕點了。
蜜薯做好后,溫旭端起食盒牽著五歲大的弟弟朝主殿走去,臨近門他止步示意伺候宗主的小廝端進去。
那小廝從食盒裡端出裝著蜜薯的碟子,低頭小心走進書房,像往常侍候一般將糕點放在茶壺旁邊。
溫若寒正端坐在椅子上,專心批閱奏報,他眼神停在冊子上,右手去拿茶盞,觸及到溫熱的碟子才轉首望去。
面前熟悉的蜜薯整齊的放在碟子上,還微微冒著熱氣。
他凝視半刻,慢慢伸手拿過放在嘴裡嘗了一下,卻忽然頓住。
這是溫星柚走後,他第一次吃蜜薯,昔日覺得非常美味的東西此刻卻嫌它無味。
不甜了。
蜜薯不甜了。
溫若寒將手中咬了一下的蜜薯放回碟子,再未動過。
小廝心領神會將糕點端出去,溫旭站在外面皺眉聽下人描述父親的神情。
「宗主瞧見了倒是動了,可也只吃了一下就再沒碰過了。」
溫旭微微抿嘴望著碟子里的東西,他拿起一塊嘗了嘗,眼眶慢慢紅了起來。
他深吸一口氣,將碟子遞給弟弟,「吃吧。」
「哥哥,這糕點真甜。」
溫旭拍了拍弟弟的額頭,笑道:「那就多吃一點。」
「我要拿去給父親嘗嘗。」
溫旭一把牽住他,「父親在忙,我們下回再來。」
兩個孩子就這樣提著食盒,離開了主殿。
第六年。
禁地的石門被緩緩打開,溫若寒一襲黑衣走進來,他越過法陣來到玄冰棺前,打開棺口將裡面的妻子輕柔抱出來。
每次進去時他都會帶些花種,親自種上從發芽到開花只他一人。
想的忍不住了便會來到禁地,拿著鏟子跪在地上細心鬆土,此刻的他才會被腦海中恐怖的思念放過。
堂堂一門宗主最怕的竟然是自己心中無盡的思念,尤其深夜無人時分,那被壓制的思念會像洪水般籠罩全身,將他吞噬乾淨。
慢慢的,後山的花越來越多竟然形成了一片花海,那是岐山唯一有花的地方。
溫星柚閉著眼睛,面色祥和,她就這樣一動不動的躺在溫若寒懷裡。
空中花香迎面而來,三年前他下令將天城所有的花卉砍除,卻在下一次入禁地看她的時候後悔了。
怎麼能沒有花呢?這是她喜歡的東西。
「岐山的花開了,我抱你去看看。」他溫和的說道,眼中淡然,好像懷中人不是死了只是睡著了。
每當花季來臨他就會抱著她沿路賞花,像是尋常般給她講每個花的故事。
此時的溫若寒已經瘋了,在這六年裡被時間一點點逼瘋。
第七年。
他日日夜夜望著禁地里的玄冰棺不得所愛,神智逐漸魔化。
為什麼其他人活得好好的,她卻要痛苦心悸而死?
這個人間充滿惡念,骯髒不堪,根本沒有存在的價值。
不如跟她一起消失在這個世上。
一年年過去,他開始為了忘記痛苦而閉關,一心修鍊竟然神功大成。看著依舊空蕩的後山,他想殺人,他想毀天滅地。
人都回不來了,要這岐山有何用,他開始放縱弟子濫殺無辜,開始大肆進攻其他仙門。
要麼歸順,要麼去死。
這一世的溫若寒又開始走上第一世的路,他執念不化危及整個位面,天道穿越時空來到溫星柚死去的第七年借她之相入夢勸他不要再造殺孽,希望這樣能改變位面崩塌的結局。
寢殿外寂靜無聲,兩邊燈台卻忽然熄滅,大殿陷入一片黑暗。
溫若寒躺在床榻上,俊美的面龐全是細汗,他陷入了夢魘。
說是夢魘,可對他而言是美夢。
「溫星柚...」他站在雲端,不可置信的望著遠處的人,她在朝他笑,機靈的眼睛眨了眨。
「溫若寒,你怎麼來這了?」
他伸手虛空想將人抱在懷裡,可是怎麼也觸碰不了。
他瘋狂朝她跑去,「柚柚...柚柚。」
突如其來的電光化成一道繩索將他雙腿捆住,「不要,不要走。」
「溫星柚」他生氣的大喊。
「你別走,別走。」
「我不允許你走...」
那雲霧中的她皺起細眉來,呵斥他「我聽說你在人間殺了很多人?」
「我不喜歡你殺人,若是還那樣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她說完,就轉身負氣離開。
「柚柚....」溫若寒全身被束縛,他拚命的朝她爬去,脖頸青筋崩起,面色漲紅。
「別走....不要離開我...」
別走。
求你,別走。
請別把我留在沒有你的深淵裡。
自從那夜夢境,溫若寒再未出動宗門修士掠奪門派,還將那些抓來的別家弟子全部釋放。
仙門百家震驚,都在議論岐山溫宗主的異常,這是怎麼了?
第十年。
從夢見她的三年裡,他一直小心謹慎做事,唯恐惹得她不悅。
仙門除祟也都積極的參與,每每夜獵都派足了溫氏弟子參加,哪家門派被欺負了,他也上去管起閑事來。
哪地方百姓發生災年,缺衣少糧食,岐山溫氏總是第一個抵達援助,修橋建觀這等善事,他做的也不少。
他雖不願與人打交道,可也派出手下同其他四大家族建立良好關係,每次的清談盛會都會參加,處處顯示良善做派。
不過三年竟使得岐山溫氏的口碑轉好,仙門中人只要提起溫氏宗主定然要豎起大拇指,誇讚不已。
宴席上他高坐上首,有哪家門派掌門人拿起酒盞朝他祝賀稱讚時,他也會給面子的將手中酒盞一飲而盡。
別人以為他心情不錯,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胸中那顆心,是何等的冰冷。
為了不去思念溫星柚他白日全部在操勞,批閱奏報查看弟子修鍊,下山視察溫氏產業,一刻也不得清閑。
可夜深之際,他忽然醒來發現面上濕潤有水跡,低頭一看枕頭早已浸濕大片。
起身查看之間,髮絲落在床間,黑髮之中赫然夾雜一縷白髮。
溫若寒恍如不見,他沒再睡去也沒有喚人點燈,而是靜靜的處在黑暗中凝視著手中的發簪,靜默不語。
隔日,溫逐流前來回稟溫氏出資修繕某村百姓房屋一事,得到宗主許可他才抬頭起身,正要再說些什麼忽然瞧見宗主兩鬢間的白髮,倏然怔在原地。
溫仙首,神功大成,壽命綿長,永葆年華,又怎會生白髮?
「宗主,您這是何苦啊。」溫逐流終是忍不住低嘆,他跪在溫若寒面前請求他別再傷自己了。
「已經十年了,您就不能放下嗎?」
上座的溫若寒,面無表情望著剛呈上來的奏報,連看都不看地上跪著的人一眼。
他眉若寒鋒,丰神俊秀,完美無瑕,是仙門百家名列第一的世家公子,卻生出刺眼的白髮來。
若教眼底無離恨,不信人間有白頭。
若不是眼下親自遭遇離愁別恨的折磨,根本不會相信這世上真會有人傷心白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