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第217章
嘉佑帝完全沒想到,他唯一放在心上的兒子,此時如此信任的人,竟然會在最關鍵的時刻捅背後他一刀。
他整個人目眥欲裂,當場就要與七皇子李佑拚命,連脖子被匕首抵著也毫不顧忌。
七皇子猝不及防下被他撲倒在地,死死地掐住了脖子:
「逆子!你竟敢背叛朕!朕要殺了你!」
然而他到底年老體衰,哪裡是七皇子的對手,當即被七皇子一腳踹到胸口上,被迫鬆開了鉗制。
七皇子撲過去擰住嘉佑帝的手,把人按住,生怕他再跑了影響自己立功,然後沖著五皇子與容兆等人大聲道:
「你們還愣著幹什麼,還不快來把他拿下!」
倒也不怪兩人反應慢,實在是這變故就在片刻之間,誰也沒想到,向來受到皇帝偏愛的七皇子,會選擇在此時背叛嘉佑帝。
愣了一下后,見他們無法再威脅到人質,便有些看好戲的意思了。
雖然嘉佑帝一直不承認此事,還有些遮遮掩掩,但像去江南這種事,宮裡那麼多妃嬪皇子皇女都沒帶,為何就單單帶上了既沒有家世背景,平時也沒什麼出色表現的柔妃與七皇子呢?
其他得以伴駕隨行的,可都是去江南后能發揮作用的。
因此,兩人此刻的心情才格外複雜。
尤其是五皇子李郢,這一刻只覺得大快人心。
身為皇子,誰能不想得到君父的喜歡。偏偏像他這樣的兒子,怎麼努力,在嘉佑帝面前,也不過是個得力的奴僕而已。
可七皇子卻什麼都不用做,就能得到嘉佑帝的偏心。
看著兩人自相殘殺的一幕,五皇子不由自主彎起了嘴角:
「來人,把他們兩人都綁起來!」
他一聲令下,便有士兵上去擒住了嘉佑帝,不顧他的暴怒與劇烈掙扎將他綁了起來。七皇子也得到了同樣的待遇。
他心中頓時就慌了,一邊掙扎一邊色厲內荏地大喊:
「我是功臣!你憑什麼綁我!李郢,你這是公報私仇!」
然而這些兵馬都歸容兆指揮,五皇子是另一位主事人,他們可不會顧忌七皇子的想法。
於是,嘉佑帝與七皇子兩人,被綁得結結實實地分別送到了兩輛車上,還塞住了嘴巴,以防二人逃跑或自盡。
剛處理好這些,李洵所派的五千騎兵便追了上來,雙方一起押送著嘉佑帝與眾多逃跑的權貴們返回了京城。
*
進入皇宮,花了一天時間將宮裡幾個主要的宮殿清理了一遍,安排了可靠的人手,李洵便入主了勤政殿。
這是他頭一次在勤政殿過夜。
勤政殿於大啟的政治意義非凡,他入主勤政殿,對外也是一種更明確的表態。
他沒有認床的毛病,行軍多年,雪山草地,酷暑寒冬,哪裡都能睡得下。但這一晚,他卻睡得並不安穩,以致於從夢中醒來的時候,整個人都覺得很疲憊。
昨晚他做了一個無比漫長的夢。
那是原主,不,應該說是曾經的自己痛苦沉重的一生。
身為皇長子,他從小就背負著許多人的擁躉,也背負著許多人的期待。
整個右相府與林氏的族人,門生故吏,都恭敬地討好著他。
保父林德康對他的教養,比對待親兒子還要用心百倍。
他天生早慧,所以從一歲多開始,就一直是林德康親自帶在身邊。
他帶著他讀書寫字,帶著他見人待客理事,時刻言傳身教,讓他掌握更多做人做事的智慧。
一開始他不懂保父為何如此著急,直到七歲進宮的那一天,保父眼眶通紅地跪在地上,給他磕了個頭,哽咽著對他說,殿下,從今往後,你就只能靠自己了。
他才驀然明白,保父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所以恨不得他在進宮前就全副武裝。
進宮后,他第一次見到了自己的母妃和同母所出的姐姐,感受到了更加純粹的親情,也見識到了宮中的波詭雲譎,勾心鬥角。
母親在宮中並不受寵,哪怕是皇長子的生母,身居嬪位,也時常被內務府剋扣用度,帶著他的二姐生活得十分拮据。
他早就知道這兩個人的存在。
第一次見面,看著她們小心翼翼對待他的樣子,心中很不是滋味,也很生氣。
這不是他的母親和姐姐嗎?為何要如此卑微地討好他?
可當他知道,她們為了與他見面的那一個時辰的招待,攢了半年的份例,為了每年他生日時送出來的那一套鞋襪,總是要求很多人的時候,他便再也無法對她們硬下心腸。
她們就是這樣弱小,只能任人欺凌小心翼翼,才能在這等級森嚴捧高踩低的宮廷里活下去。
他是她們唯一的依靠與指望,只有他有出息,她們才能活得更好,更有尊嚴。
肩上又多了一份責任。
他拼盡全力去學習,去表現,比所有弟弟都更賣力地去博取父皇的喜歡與看重。
很快他就成功了。
他成了父皇最喜歡的皇子,時常得到父皇的誇獎讚賞,母妃重新復寵,姐姐的地位也水漲船高。
十歲那年,他還有了一個同母所出的妹妹。
隨著他在父皇那裡受到看重,保父在朝中也有了更多的追隨者。
他以為自己已經做得很好,一切還會越來越好,現實卻很快給了他一巴掌。
妹妹兩歲那年,母妃病逝。一年後出了孝,十五歲的二姐被父皇下旨和親北戎。
接到聖旨的那一刻,二姐臉色慘白如紙,明明也是很害怕去和親的,在他衝動要去向父皇求情的時候,卻不顧禮儀死死地抱住了他。
「阿洵,不要去!不要惹父皇厭棄!我不怕嫁去北戎,只要你和小七都好好的,我做什麼都行!求你不要去!」
她哭著懇求他。
李洵還是去了勤政殿,卻被父皇訓斥不懂事,為了私情不顧大局。
父皇告訴他和親是用最小的代價換取邊疆安寧,二姐身在皇室,接受天下人供奉,便要為天下人犧牲。
他知道不是,北邊的戎族都是豺狼,從不會因為吃到肉就滿足。
割地,和親,年年送去不少的財物,開通邊市貿易,都填不飽這些豺狼的貪慾。北部邊境,尤其是與最強盛的北戎接壤的地方,百姓依舊時常遭到劫掠。
可他無法繼續反駁。
在風雪中跪了半日才得到接見,他已經完全冷靜下來。
擺出事實只會叫父皇更生氣,若遷怒到二姐,只會讓二姐在出嫁的時候處境更艱難。
親手將二姐送上和親的花轎,他再次殷切囑咐:
「二姐,無論如何你都要好好活下去,我會接你回來!我一定會接你回來!」
他一定會奪得儲位,會改革朝中弊政,讓大啟恢復先祖時候的繁榮強盛,到時候,便再也無人敢怠慢他的親姐。
他要讓二姐風光還朝!
二姐眼中含淚,溫柔又不舍地看著他:
「我相信阿洵,我等著阿洵來接我!」
自那以後,他越發努力去爭權奪勢。
他對上積極為父皇獻計獻策,領下一個又一個棘手的差事,不管有多危險多難辦,他都一定會交上一份漂亮的答卷。
對下,他溫和謙恭,禮賢下士,幫扶貧弱,吸納更多的人才,也為底層百姓做了不少實事。
他在民間與朝中的名聲都極好,父皇越發看重倚賴他,言語間總是對他寄予厚望,朝中越來越多的人追隨他。
保父也為他驕傲,期待著他有朝一日登上皇位,成為一個仁愛英明的君主。
為了所有人的期待,也為了自己的野心與抱負,他帶領著大皇子黨與太子黨的人拼得你死我活。
然而,即使他如此努力,等待他的依舊是不斷的悲劇與失去。
二十二歲那年,二姐在苦熬了九年後,病逝於北戎。
十二歲的妹妹七公主被賜婚於西戎的那彥圖台吉。
二姐和親的時候他什麼都做不了,七妹妹和親的時候他依舊無力反抗。
他做了最大限度的努力,也只是將妹妹出嫁的時間延遲到兩年後。
父皇許諾他,若能在兩年內扳倒太子黨,就換人替代七公主去和親。
這讓李洵越發急切,加快了對太子黨的動作。僅僅花了一年多時間,就與帝黨一同設計聯手扳倒了太子黨。
他想以此改變妹妹的命運,等來的卻是父皇的再次食言。
太子黨倒台沒多久,北戎對北部邊疆的劫掠越發肆無忌憚。
為防北疆戰事,便必須穩定西戎,父皇無視對他的許諾,強硬地把七公主嫁到了西戎。
他據理力爭,卻被父皇以忤逆之名禁足。
沒多久,帝黨與三皇子黨便對林家出手,以林氏旁支官員貪墨殺人的罪名,牽扯到整個林家及其核心的門生故舊,殺了個人頭滾滾。
至於罪名是否真實,那根本不重要,皇帝手中有足夠的兵權,他要誰死誰就必須死。
嘉佑帝對他出手太突然又太迅速,這完全在所有人預料之外。
誰也沒想到,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會在剛扳倒太子黨后,就立刻對大皇子黨也下手。
他們根本沒來得及組織起像樣的反抗力量。
他被幽禁於郡王府中,想盡辦法也沒能挽回林家滿門抄斬的結局,甚至因此而被捲入案中,讓一時的禁足變成了永久的圈禁。
他的妹妹七公主也在嫁到西戎半年後傳來了病逝的消息。
在連續遭遇重大打擊后,這個消息無異於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他一度在廢宮消沉度日。
沒人再關注他這個失敗者。
隨後,三皇子,四皇子的外家也接連因為各種罪名被剷除,他的父皇終於大權在握,整個朝堂再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反抗他的權威。
出乎所有人意料地,他將柔妃立為皇后,柔妃之子,那個先前從沒有被任何人放在眼裡的七皇子也被立為太子。
身處廢宮的他被嚴格看守,根本不知道外界的消息。
重立太子沒多久,北戎便對大啟發動了大規模戰爭。
常年內鬥的大啟虛弱不堪,哪裡是北戎的對手,沒多久便節節敗退。
此時朝中有人因為他訓練的一千護衛營在戰場上表現出色,上書嘉佑帝啟用他這被廢棄的皇子出來領兵力挽狂瀾。
這給他引來的卻是殺身之禍。
御前大總管劉玉端來鴆酒,用高高在上的姿態傳達著嘉佑帝的話:
「殿下,你也別怪陛下狠心。要怪你就怪自己不老實,都到這份上了,還想用以前的賢名復出。」
「如今朝廷外患頻發,陛下和太子殿下是絕不可能讓你這種妄圖製造內亂的人活下去的。」
說完,便讓人給他強灌了鴆酒。
他在極致的燒灼與劇痛中失去了性命,直到死後,他才知道自己身處一本言情小說里。
他的父皇是對所有人都心狠手辣,唯獨對女主柔妃滿心柔軟的帝王男主。
為了讓柔妃母子在殘酷的宮廷鬥爭里保全平安,這位帝王男主將低位嬪妃所出的皇長子樹立成靶子,誘導一幫朝臣逐漸成為勢力龐大的大皇子黨,鬥倒了對帝王威脅最大的太子黨,然後又設計一步步剷除大皇子黨和其他有能力奪嫡的皇子。
孤心苦役隱忍多年,帝王男主終於大權在握,他給予他心愛的妻兒全天下最尊貴的身份與榮耀,一家人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直到此時,他才明白,原來自己一直以來不僅是扳倒太子黨的工具,還是保護柔妃母子的重要棋子。
他那汲汲營營的一輩子,何其可笑啊!
若他真的輸在能力,輸在品行格局,他都認。
可他的能力在所有皇子里是公認最出色的。哪怕與太子黨相爭,他所做的每一件事也無愧於大啟,無愧於百姓!
他輸在了父皇的偏心,極致的偏心!
他的姐姐妹妹,追隨他的林家及眾多大臣,全都為這所謂的帝王寵愛犧牲性命,流盡鮮血!
甚至連大啟的千萬百姓,也因此陷入水深火熱!
——在他死後沒多久,三大戎族汗國聯合出兵,很快攻破了京城。
他的父皇將皇位傳給了七皇子,帶著滿京權貴退守江南,整個北方大地上兩千餘萬的大啟百姓,全都淪落於戎族的鐵蹄之下!
權貴們走了,民間的反抗卻此起彼伏。
整個大啟血流成河,山川變色,何其慘烈!
這一刻,李洵心頭泣血,曾經的恨與不甘迸發到了極致!
若非他的父皇登基以來只一心要將皇位傳給心上人所生之子,專註於挑撥朝臣內鬥,對各種腐敗視而不見,大啟江山與百姓怎麼會淪落至此!
這樣的人,根本不配為人父,不配為人君!
他竟在這樣的人操控下,渾渾噩噩地過了一生!
此時,有個聲音從九天而來,無孔不入地鑽入耳中:
——李洵,你想挽救這一切嗎?
想!
他毫不猶豫地回答。
——那就給你機會。
然後他便被封印了所有記憶,投胎到了千年後的現代社會,在冥冥的指引中,十六歲特招入伍,成為一名特種兵,瘋狂地吸收著現代的軍事知識,歷經十一年,成長為一位優秀的將領。
隨後,他帶著曾經瘋狂渴求的知識與本領,重回前世二十二歲那一年,以全然旁觀者的清醒立場,做出了與前世截然不同的選擇。
*
在床上多躺了半個時辰,腦袋裡的風暴才慢慢平息。
吸收完前世今生所有記憶,李洵的嘴角慢慢彎起了弧度。
難怪他對明婉與保父等人越來越親近,對「原主」的感情越來越感同身受,原來他們根本就是同一個人。
他們本就是他的親人。
這一世,他們都還好好活著。
此時此刻,他可以驕傲地對那不知名的命運之神說一句,他沒有辜負祂給的機會!
他感激祂的安排,讓他此時成為了完全的勝利者才想起一切,不至於早早被不必要的怨恨與沉重的記憶影響判斷。
在今後的日子裡,他也會一直好好珍惜這重來的一世,盡自己所能,為他的國家與子民帶來太平盛世。
「陛下,五皇子與容將軍在宮外求見,他們還把那位帶回來了。」
內侍在殿外敲門,柔聲稟報道。
那位……
李洵想到五弟李郢通過皇叔醇親王給他帶的話,便明白他們是成功活捉了嘉佑帝。
「宣吧。」
他坐起身來,淡聲吩咐道。
離京六年,他終於要見到那位他曾經恨極了的毒父昏君。
原本,他是打算像對六公主一樣直接宣布罪行,對嘉佑帝處以腰斬的,恢復了前世記憶的當下,他卻改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