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蠻之地{1}

火火惹石推開暗褐色的楠木紙窗，抬頭獃獃地看著院中那棵高大的橡木銀杏，銀杏樹已經很老了，褶皺的樹皮布滿它三人合抱的軀幹，深秋為每一片樹葉塗抹上金黃色，遠遠地看去像是整棵樹都在燃燒。秋風在高天奔跑，熾火的樹葉不住地飄搖，葉片被捲入風裡，在空中旋轉，遠遠地飄向未知的遠方……火火惹石喜歡觀察這棵老銀杏，因為他一直想，如果自己變成一片樹葉，也許也能乘著風飛到很遠很遠的地方。想到這，火火惹石微微笑了笑。

阿比哲在火火惹石身旁忙碌著，她忽地抬頭對上了火火惹石的眼睛，阿比哲很少能夠看到世子的笑容，她從這個孩子的眼中總能看到不屬於這個年齡孩子的安靜，像是一潭清澈的池水，又像是雨後的晴空一般，平靜、澄澈、又曠遠。

想到這，阿比哲伸手摸了摸世子的臉。

「比哲阿媽，我們要去哪？「火火惹石注意到阿比哲手裡金絲的織錦包裹。

阿比哲扭過頭，」主君讓我帶世子前往我們瓦怍的祖地祭拜，還特意囑咐畢摩跟隨，是要教導世子學習我們南陸的歷史。

「是這樣啊，我知道了「火火惹石轉向窗外，靜靜地看著一片火紅的樹葉飄落到窗前。

阿比哲知道世子是個敏感的孩子，可就是太聰明，昨日俄勒部一萬大軍已經疾行至落日河西畔，轟隆隆的鐵蹄聲隔著十里地也能聽見，這大抵是躲不過火火惹石的耳朵。

阿比哲努力斂出一抹笑容，「世子是喜歡這棵老銀杏嗎？「

火火惹石沒有看阿比哲，自顧自地環視周圍「這裡的一切我都很喜歡。「

阿比哲拉起火火惹石像玉石般白皙的小手，觸手的冰涼讓她心底一驚。世子身體不好阿比哲是知道的，月卓大君送世子來瓦柞部，也是為了讓世子蘊養身體。

」秋風涼了，世子可別染了風寒？「說著阿比哲合上了窗。

火火惹石低下頭，阿比哲從他小小的臉上看到一閃而逝的失落。

阿比哲心一軟，她今年二十六歲，是可以結婚的年齡了，她有時也會想啊，自己未來的孩子長什麼樣兒，是否也像眼前小小的火火惹石……

阿比哲緩緩拉起火火惹石的雙手，直視他澄碧的雙眼，微笑。「我們會回到這裡。」

」會回來嗎？「火火惹石也看著她。

」會的「火火惹石獃獃地看著那雙漂亮的猶如玫瑰的眼睛。

阿比哲轉身離去，」阿媽！「火火惹石突然大喊。」我……我其實……最喜歡你啊！「

落日河畔西南方三十里，墨色的旗幟在夜風中時起時落，像一匹色衰的禿毛馬無力地甩動著尾巴。搖曳的火把圍繞著羊毛制的灰黃色大帳佇立在坡地上，如古老土地上祖先祭祀的圖騰，鮮血般刺眼。

帳中燭火靜靜地燃燒，凝固的蠟油聚在銅盆的燭台底部。沉褐色圓桌旁兩人對坐，微風掀起一絲帳簾，帳中人影搖晃。身披羊裘大褂的老人直視著對面年輕的將軍。老人的皮褂已經泛黃，羊毛不在柔順，稀稀疏疏地貼在皮夾上，看上去些許寒酸。可他布滿風霜的眼眶裡，暗褐色的眸子依舊明亮，雙臂肌肉虯結，敞露的胸膛飽滿壯實。

老人就是瓦柞部的主君，-德勒龍飛，這片廣闊土地上的人們都尊稱他為「熊君」，讚揚他如黑熊般的悍勇，如乳熊般的慈愛。

不過人們不會想到，尊貴的瓦柞之王此刻便如一位淳樸的耕田老農，歲月的刻痕深深烙印在他憔悴的臉盤。

「我只問一個問題，」德勒龍飛磨砂著手中的純銀酒杯「貴部主君一直支持月卓，維繫『九黎世』，為何助我部？我所知的俄勒主君，並不是一個敢於挑起戰火的人吧？再者，論帶兵打仗，俄勒的那頭獅子還沒到卧床的時候吧？「說到這，德勒龍飛抬起頭直視年輕人的眼睛，那雙褐濁的眸子里刺出兩道寒芒。

「不敢欺瞞熊君，我主年事已高，確是沒有征伐之意，可俄勒部也不是以前的模樣。」年輕將軍拱手。

「是何變故？」德勒龍飛不動聲色。

」我家君主染了惡疾，已卧榻三月。半個月前，大王子郡格爾台以雷霆手段殺死了他的三位兄弟，放逐了他尚且年幼的親妹妹。把兄弟的頭顱砍下封入漆紅的木匣，呈上金殿他父親的王座前。「年輕將軍頓了頓。

」所以？「德勒龍飛吃了一驚。

「郡格爾台才是俄勒部現在的主君。」年輕將軍的眼中透出前所未有的嚴肅。

德勒龍飛深深吸入一口冷氣，平復心底的驚駭。「綿羊一樣的君王，卻有如惡狼般狠毒的兒子。」

老人猛地仰頭，一口喝乾杯中烈酒。「格勒爾沒有死吧?那是獅子最後的底線。「

」如熊軍所料「，年輕將軍以為自己聽錯了，那是一聲低微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