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秦時鼓
沒有光明,沒有聲音,沒有可以參照方向的物體,無從判斷時間是否流逝,無法判斷空間的位置。
此刻,陸賢生感覺,自己就像是現實世界的棄子。
當五感存在時,人才能算是這世界運行的參與者。
而現在,他目不能視,耳不能聞,嗅之無味,只有身體的溫潤觸感讓他覺得自己還活著。
感官上的迷茫往往會令人驚恐慌張,直至瘋癲,對陸賢生來說,同樣如此。
不過,現在這種情況,他前不久剛剛經歷過幾次,所以,他並不慌張,此刻只是平靜地開始用心跳計時。
七十五次心跳之後。
「咚...」
低沉悠長的聲響突然出現,震碎了周圍的黑暗。
昏黃的燈光和河流汩汩的聲音瞬間將陸賢生的意識重新拉回了現實世界。
「開玩笑的吧......」陸賢生一臉茫然。
不對啊!前幾次可不是這樣的,黑暗之後不是應該看見那個滿嘴胡言亂語的道士嗎?
眼前這明顯不是在地面上吧?
青色的石磚遮住了本應是天空的穹頂,幾盞並不明亮的燈火星星點點地點綴在廣闊的土地上,泛著銀光的河流緩緩流淌著。
「以水銀為百川江河大海,機相灌輸,上具天文,下具地理。以人魚膏為燭,度不滅者久之。」
看著眼前慘淡寂靜的場景,這句話清晰地浮現在陸賢生的腦海中。
這不是史記里記載的秦始皇陵內部的構造嗎,自己這是進了秦始皇陵?
「我特么...」陸賢生下意識爆了句粗口。
前一分鐘還在拍夕陽呢,后一分鐘就進了秦始皇陵了,這誰不迷糊啊!
等等,如果這句是真的,那上一句不會也是真的吧?
「令匠作機弩矢,有所穿近者輒射之。」
研究古史這麼長時間,這是陸賢生第一次希望著名歷史文獻《史記》存在一些小紕漏。
太史公啊太史公,您若是真留下了這麼個對您來說無關痛癢的小謬誤,我如果能出去,一定給您多上幾柱香.....
就在陸賢生胡思亂想的時候,「咚」的一聲又在四面八方響起。
輕輕晃了晃頭,甩掉這些紛擾的思緒,陸賢生拿出手機看了一下,果然沒有信號。
燈光雖然昏暗,但也勉強看得清,不需要手機充當手電筒,還是留一些電應對突發情況吧。
他眯著眼睛四下打量,並沒有發現弓弩或者機括的痕迹,不過燈光昏暗,他的視野範圍也不大,難以判斷遠處到底如何。
他在周圍也沒有看到傳說中的人殉葬之後留下的白骨,只是有一點瑩白的粉末灑落在地上。
看到這些粉末,稍微一細想,陸賢生悚然而驚。
這粉末莫不是骨粉?
再次抬頭看向四周,這次地宮給陸賢生的感覺已經完全不同了。
這一點白色的粉末,瞬間把寂靜變成了詭異,近乎靜止的點點燈焰更是為陸賢生的心頭蒙上了一層陰影。
好在眼前的場景雖然詭異,但是他目前還沒有看到什麼可能的危險。
骨粉可能也只是時間太久了,陪葬的人屍骨風化了,雖然這在道理上講不通,但此刻陸賢生也只能這麼安慰自己了。
陸賢生深呼吸了幾口,平復了一下心情。
看來秦始皇在陵墓中等比例地建造出了秦國的山川地理的傳說是真的了。
那麼從周圍模擬的地形地貌來看,
自己站的地方應該是古代的九江,地勢相對平坦,水系發達,怪不得這麼多條水銀河。
水銀......
會不會汞蒸氣中毒啊?
這個可怕的想法在陸賢生的腦海里鑽出,隨之而來的就是一些無意義的感慨:
都這麼多年了,水銀居然還沒蒸發完,嬴政到底在地宮裡放了多少水銀啊?而且這地宮裡怎麼還會有氧氣呢.....
又仔細想了想,陸賢生不禁哂笑一聲,出不出的去還不一定呢,想這些又有什麼用。
如果之前那個邪門的傢伙真的是秦始皇嬴政,如果他也一起進了地宮,那麼應該會出現在一些比較重要的地方。
一時間,陸賢生能想起的比較重要的地方只有兩處:咸陽,泰山。
咸陽是秦朝的都城,更有咸陽宮在,下葬時秦始皇的棺槨最有可能葬在咸陽宮的位置。
泰山又是嬴政封禪的地方,他在泰山頂上「受命於天」,雖說重要性不如咸陽宮,但是也是一種可能。
毫無疑問,自己會進到地宮一定和他有關,陸賢生用手摸了摸下巴,那自己下面應該怎麼辦?
當然是跑得越遠越好啊!
那傢伙一看就不是什麼善茬,何況還說了什麼恩怨、遷怒之類的,如果自己湊到他身邊,估摸著是沒什麼好下場。
除此之外,傳說中,修築陵墓的工匠們為了防止自己為秦始皇陪葬,私自建造了出地宮的密道。
可惜,最後根本不是他們預想的生殉,而是死殉,連自盡的機會都沒給,刀刀斬盡,個個殺絕。
如果傳說是真的,密道真實存在,那麼它一定在地宮邊緣!
陸賢生長嘆了一口氣,在地宮昏暗的燈光下,很難明確地判定方向,而咸陽和泰山所在的方向差不多,若是向那個方向走,很容易走到中年人的附近,只能向反方向走了。
唉,祈禱密道就在咸陽的反方向吧!
「咚」,悠長的聲音再次傳來。
現在陸賢生已經比之前冷靜了很多,觀察能力自然也就強了許多。
這聲音,聽起來似乎比之前響亮了一些?
他也沒有細想,畢竟這聲音應該和自己能不能出去關係不大,沒必要理會。
幸好在龍虎山上時,他的功課還不錯,陸賢生得以憑此一路疾行,縱然在黑暗崎嶇的地面上也是如履平地。
「呼......」跑了一會兒之後,陸賢生停下來大口喘氣。
有些不對,飛奔的時候,他感覺身體變得越來越沉,視野卻反而變廣了,只是視野最遠的地方變得有些不真切了。
陸賢生用手量了一下自己的脈搏,和在地面上的時候幾乎沒有區別,因為緊張的緣故,心率甚至還加快了一點,那麼,問題應該就不是缺氧了。
再次觀察周圍的時候,他發現人魚燭和剛才不一樣了。
燈光依舊昏黃,但是燈焰之前基本是靜止的,現在則是在不斷地跳動,忽明忽暗,宛如伶人的獨舞。
陸賢生越看越心慌,不知道為什麼,看著變得靈動的燈焰,他感覺自己的生命之火正變得越來越沉寂。
更詭異的是,陸賢生前進的那個方向突然傳來了斷斷續續的歌聲,伴著回聲。
安靜地聽了一會兒之後,他也只是勉強地聽見了兩個句子「沒有你我可怎麼活」「世界末日也不過如此」。
陸賢生平時不怎麼聽歌,但是也能猜出來,應該是和自己一起被拉進地宮的人在唱歌,這得是什麼人才能有這閑心?
最重要的是,這傢伙唱的也太難聽了!
陸賢生不敢說這首歌的調怎麼樣,但這嗓子,就像銹菜刀划拉爛鐵皮,尖厲中還帶著點沙啞。
空曠黑暗的地宮中,用這種嗓子唱出的歌,帶著哭腔,還有迴音,陸賢生感覺自己雞皮疙瘩起了一身。
這效果,可比陸賢生看過的恐怖電影都強多了!
略一斟酌,陸賢生決定過去看看。
這種環境下,誰也不敢說自己能一個人出去,能多一個同伴總是好的。
不過,這人如果是之前那個猥瑣的混蛋,那就另當別論了。
不是陸賢生刻薄,而是絕境往往會放大一個人的品質和性格,也會放大隨之而來的收益和風險。
.......
雖然不是那個猥瑣的傢伙,但是眼前的這個傢伙看起來也不太正常,簡直就是地宮裡的人形自走歌台。
在陸賢生順著歌聲找到他的這段時間裡,這傢伙大概換了五六首歌,什麼類型都有。
這些歌只有一個共同點,都很難聽,還帶著哭腔。
而且他似乎沒什麼警惕性,陸賢生都靠的比較近了,他依然毫無察覺。
這樣的人,真的能成為一個好隊友嗎,陸賢生不禁有些懷疑。
猶豫良久,陸賢生還是打著招呼走上前去。
「這位朋友,你好。」
「咱可算是見到親人了!」
看著眼前這涕泗橫流的傢伙,陸賢生有些不知所措。
「嚇死咱了,還以為就咱一個人下來這鬼地方了!」那人哭著就用手來搭陸賢生的肩膀。
陸賢生眉頭微微皺了一下,他並不習慣和除了親人以外的人有肢體接觸,而且萬一被鼻涕或眼淚蹭到衣服......
他悄悄向一邊挪了一小步。
那人手搭了個空,也毫不在意,遇到陸賢生之後,他好像也不怎麼怕了,開始喋喋不休地說著。
「突然來這麼一下子,真給咱嚇壞了,這黑咕隆咚一片,還好咱是歌手,唱著歌也就不怕了......」
「歌手?」陸賢生下意識問了一句。
「對啊,不過也不是什麼有名氣的歌手」,說到這裡,這自來熟的傢伙居然扭捏起來了,「就是個酒吧賣唱的,哦對,我叫陳流月,哥們,你呢?」
「我叫陸賢生,是個道士。」
「嘿,那咱們肯定能平安了,你能驅鬼,我能唱歌給你打氣,咱們可真是絕佳的隊友啊!」
想到陳流月的歌聲,陸賢生一時間有些無語,就您這嗓子,唱歌和給別人打氣能沾上邊嗎?
搖了搖頭,陸賢生解釋著:「我不會驅鬼,身手倒是還有一點。」
聽到陸賢生的解釋之後,陳流月用一種極其驚詫的眼光看著陸賢生。
就在陸賢生都快尷尬到低頭的時候,他突然用一種驚詫的語氣說道:「道士,居然不會魔法攻擊?」
那語氣簡直就像是「你是中國人,居然沒聽說過餃子?」
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自己來找這個人果然是個錯誤的決定!
面對這麼個不著調的傢伙,陸賢生心裡已經開始有些後悔了。
「咚...咚.....咚.....」
聲音再次響起,只不過這次聲音已經連貫起來了。
「喲,鼓聲又響起來了。」
聽到響聲之後,陳流月輕佻地吹了個口哨。
「鼓聲?」
「秦朝時的戰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