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凄風苦雨

次日上班后，整整一個上午，夏楓心不在焉。

快下班的時候，分管局長劉忠誠突然來電：「夏楓啊，張局長問我們到沐陽縣城鎮化建設的調研材料怎麼樣了。」

「劉局，上周五咱剛回來，今天又剛上班，我還沒來得及整理呢。」

「是啊，我也這麼說，今天剛上班，時間緊啊。可是張局長說這麼重要的材料，省廳又急著要，周未應該加加班搞出來的。我們抓緊吧！」

夏楓心裡冰涼冰涼。

該發生的，遲早會發生的。

張民富的話，擺到桌面上，一點問題也沒有。但夏楓明白，張民富對他開始行動了，切入點就是這個調研材料。深層次的原因，自然是因為發現了他的糗事。

科里總共三個人，徐靜是中文專業的研究生，材料不錯，但剛休完產假，還在哺乳期，大材料不便派給她。陳昌浩大學畢業有些年了，文字功夫是有一些的，但讓他拿出高質量的調研報告，還有些勉強。夏楓只好親自上陣。

在沐陽縣的一個多星期里，除了座談就是參觀，晚上還要陪著劉忠誠打牌，沒有時間整理材料，他只是初步梳理了思路。

順著這個思路，夏楓急忙打開電腦，敲出了標題《立足區域實際做好特色文章----江平市沐陽縣小城鎮建設的調研報告》。

總體框架：擬分三個部分，一是基本情況，二是發展模式，三是幾點體會。總體要求：基本情況要「准」，發展模式要「特」，幾點體會要「新」。

午飯是不能去食堂吃了，夏楓安排陳昌浩捎兩個包子一包牛奶來，馬上進入了寫作狀態。

張民富親自過問了，時間需要打緊，最遲明天下午交稿。

劉忠誠是部隊轉業幹部，分管文字也只是挂名而已，不會提出什麼具體意見，張民富則不同了，干過市政府副秘書長，行家裡手，很少有看上眼的材料。他眼賊心更賊，要是想折騰，能讓你死去活來。夏楓必須嚴謹細緻，小心翼翼。

整整一下午，夏楓心無旁騖，一臉嚴肅，除了去衛生間方便一下，就是兩眼緊盯屏幕，全身心投入到材料的撰寫中。徐靜陳昌浩很是配合，接電話也到走廊去接，生怕影響了夏楓的思路。

依仗著年輕精力旺盛，夏楓一直工作到凌晨四點，才打了個盹。接下來一上午，便是修改打磨。下午一上班，稿子便呈到了劉忠誠的案頭。

名如其人。劉忠誠看了看稿子，很滿意；看了看夏楓熬紅的眼，很心疼。說：我馬上呈張局長審閱。

劉忠誠的肯定和鼓勵，意料之中。忐忑不安的，是張民富那兒。稿件的質量，夏楓有充分的自信，琢磨不透的是張民富的態度。

焦急的等待，像等著宣判一樣。

第二天下午，辦公室主任黃佳通知夏楓到局長辦公室一趟。

張民富臉上陰雲密布，表情很不好看。夏楓說「局長好」的時候，他絲毫沒有回應，也沒有示意夏楓坐下。

張民富把手中的材料掂了掂，非常生氣地吼道：「你這是弄的什麼東西？！」

說著，扔到了桌子邊上。夏楓急忙上前拿起，見上面已經被勾勒得亂七八糟。

「你們不是在沐陽縣住了一個星期嗎？怎麼調查的？怎麼討論的？你要想表達什麼意思？啊？」

「這……這……」夏楓支支吾吾。

「典型材料，是需要下苦功夫的，是需要熬眼瞪屁股的！你下功夫了嗎？你的功夫都下到哪裡去了？！」

聲音越來越大。

夏楓的臉上火辣辣的，囁嚅道：「不好意思，局長……」

「不好意思？一句不好意思就算完了？耽誤了大事，你負的起這個責任嗎你？就你弄的這材料，沒有高度沒有新意，粗粗拉拉的，能糊弄誰啊？你糊弄洋鬼子啊？奶奶的！」

張民富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夏楓，噴射出憤怒的火焰。

夏楓從未見過張民富如此動怒，心裡不免發虛，除了連說「對不起」，竟然無言以對。

張民富越說越來氣，從桌子上摸起煙盒，快速抽出一支，將煙盒扔在了桌面，又拾起打火機，猛地打著，惡狠狠地將打火機扔到了桌子上。

那打火機，是會爆炸的啊！夏楓想，假如把它摔炸了，他再受了傷，或者引起火災，場面就更難收拾了。

張民富坐在老闆椅里不停地搖晃著，很是痛心疾首的樣子。夏楓站在桌前，很是戰戰兢兢。

短暫的沉默之後，張民富又發話了：

「小城鎮建設，是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生產發展、生活寬餘、鄉風文明、村容整潔、管理民主這二十字方針要全面體現，不能顧此失彼，否則就沒有寬度和高度，就沒有時代感，就沒有典型性，更談不上深度了。這一點你都沒拿捏好，說明你對新農村建設的要求根本就沒有吃透！」

夏楓傻傻地站著，不停地忙著記錄，以示尊重，心裡咚咚地打鼓。

張民富的情緒越加激動起來，口若懸河，頭頭是道，容不得夏楓半句解釋。起初，他用筆敲著桌面，講著講著，屁股離開了轉椅，站了起來，改用手指不停地敲打。

他敲打的哪裡是桌面，每一下敲打的都是夏楓的心哪！

「基本情況里，為什麼沒有把鄉鎮撤併的因素寫進去？發展模式與上級的要求那麼相似，何談創意？沐陽縣生態優良，康養業完全可以突出出來嘛！以『互聯網』+等新型業態為主體的創新創業集聚區建設，完全可以濃墨重彩，怎麼就忽視了呢？為什麼不能單獨列出來？」

張民富走到夏楓的身後，也不看他，仰起臉對著天花板繼續數啰：「我反覆交待過，這個材料是省廳專門點的題，還要推薦到《城鎮建設指南》雜誌上發表。特色不突出，文筆又平庸，老和尚的帽子平平踏，人家怎麼採用？！」

夏楓無地自容，狠不得找一條地縫鑽進去。

「我的研究室主任啊，搞材料真是要吃苦的，不像你們遊山玩水塗塗抺抺寫寫畫畫那麼簡單。要吃苦，還要耐得住寂寞，知道不？搞材料，做不得面子活，背後的努力也許別人看不到，但是，成果是可以看得到的。」

「研究室，是我們局的旗幟，是我們局的靈魂，研究室的工作，絕不是輕輕鬆鬆說說笑笑就能幹好的！」

見夏楓低頭不語，張民富長長地嘆了口氣，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語氣。

夏楓由當初的戰戰兢兢，慢慢變得惱怒起來。特別是聽到「遊山玩水」這四個字時，心裡一激靈，憤怒的情緒幾乎就要爆發，心想都這麼大的官了，多少也掩飾一下吧，至於這麼赤裸裸的嗎？！

「這樣吧，你回去和徐靜、昌昊討論討論，發揮下集體的智慧，儘快提升提升。兩天後務必給我拿出一個高質量的材料來！」

這算是逐客令了。面紅耳赤的夏楓努力剋制著自己，在退出去前忘不了表了一下決心：「一定儘力，一定儘力！」

夏楓沒有直接回研究室，而是假裝等人，到院門口轉了一圈，平息一下心情。

他估計張民富會發火，沒想到這麼不留情面，還動了罵。讓他與兩個下屬討論修改自己的稿子，還美其名曰「發揮集體的智慧」，這不是對他人格的污辱嘛!但張民富既然說了，就要走走過場，具體修改還是自己的活。

張民富肯定會找一個恰當的時機，了解夏楓是不是按照他的指示，「發揮了集體的智慧」。這樣的小人手段，張民富時不時地會應用一下，下屬們都心知肚明，也習慣了，只有暗地裡鄙夷！

夏楓在心裡一邊罵著張民富，一邊向門旁走去，委屈的難以自已。

他，禁不住珠淚如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