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3、耶律屋質(下)
朝堂上,耶律璟的一番話堪稱擲地有聲。
遼國,作為當世最大的國家,國土遼闊,轄蜀眾多。
但,有別於中原地區的大一統王朝的是,遼國的大部分領土都是各個向契丹俯首稱臣的部族自行治理的。
而不是說像中原王朝那樣,執行著相對而言比較統一的制度。
整個遼國,可以說完全是靠著契丹人的強大武力被強行凝聚在一起的一個武裝集團罷了。
這眾多的部族對於契丹人,對於這個遼國,是沒有什麼歸屬感可言的。
這也是為什麼遼國自立國以來,內部的各種叛亂就從不曾斷絕過的原因。
一旦契丹人的武力神話被打破,那麼這個武裝集團就很有可能在一夕間分崩離析。
就如同原本歷史之中,遼金之戰,被金兵以少勝多之後,偌大的遼國便分崩離析,只餘下了耶律大石帶著一部分人西出。
苟延殘喘。
遼國內部並不缺乏有識之士,諸如蕭斯溫、耶律屋質這些人,他們都是很清楚這一點的。
故而這些年來,他們都在努力的推動契丹漢化,學習吸納中原王朝的統治經驗,以期能讓大遼的根基更加穩固。
話說回當下,面對耶律璟的質問,耶律屋質也是沉吟了片刻。
因為耶律璟說的確實在理。
不過,耶律屋質很快就再度開口了:
「陛下所言,確實在理。可是陛下,老臣剛才所言,又何嘗沒有道理呢?」
「兵法有云:主不可怒而興師,將不可慍以致戰。南征的話,關乎到我大遼的基業,需要考慮的方面實在是太多了。陛下還應多做思量才是,切不可急於求成啊。」
耶律屋質一番懇切的話語說下來,耶律璟也是不得不放鬆了一些口吻:
「那,屋質大王你覺得面對當前的局勢,朕應當如何處置呢?」
耶律屋質拱手道:
「陛下,老臣以為,當下最重要的是把東京道那邊的叛亂平息。南征之事,還應暫緩一下。」
「只要遼東的叛亂被鎮壓下去,東京道便可以抽調出大量的兵力物資,屆時再行南征之事,便穩妥的多了。」
耶律璟皺著眉頭說道:
「暫緩南征的話,難免不會讓諸部以為我大遼勢微,生出些異心啊。」
耶律屋質解釋道:
「陛下,暫緩南征,並不是說就此偃旗息鼓了,此次宋國雖說攻下了西京一帶,可燕雲之地依舊是在我大遼手中的。」
「自燕雲之地南下中原,可以說是一馬平川,不光是我大遼的騎兵,就算是一些小部族的騎兵都可以說是來去自如。」
「故而陛下可以讓諸部自行南下劫掠,不做限制,以這種方式削弱宋國實力。」
耶律璟聽著耶律屋質的這個計策,也是有些豁然開朗的感覺。
耶律屋質這個借刀殺人的法子,不用契丹人出兵,削弱宋國實力的同時,也是在消耗北方各個部族的實力。
畢竟,哪有光吃肉不挨打的賊?
此消彼長之下,他們契丹人就能一直保持著實力上的優勢。
這種一舉多得的辦法,也是讓朝堂上的眾人都眼前一亮。
耶律璟其人雖然有些剛愎自用,生性多疑。
可他還不至於到犯傻的地步,大遼目前的情況,他還是清楚的,之前大力推動南征,他也是想要借著強大的武力震懾維持自己的統治罷了。
現在,耶律屋質指出了一條更加合適的道路,耶律璟自然不會去當那個撞南牆的鐵頭娃。
「屋質大王果然是我大遼的賢才之士,你的建議,朕會考慮的。」
耶律璟雖然嘴上說的還要考慮,但誰都能看出來,耶律璟是已經採納了耶律屋質的建議了。
「老臣多謝陛下!」
耶律屋質行了一禮之後,又說道:
「陛下,南襲之事,也非等閑,從宋國半年內連克太原、大同兩府之地,就能看出,宋國的武備絕非以前的晉、梁之流所能比。」
「故而,老臣以為南襲之事當有一位熟知中原事宜,精通漢文的人來主持,不然的話,怕是難有成效。」
耶律屋質這話,再次讓耶律璟的臉色一沉。
南征變成了南襲,這倒不是耶律璟不舒服的原因,而是耶律屋質這話,分明是在為蕭斯溫求情。
誰都知道,論對南邊的了解,遼國裡頭還真沒幾個能比得上手握通事局,常年坐鎮南京道的蕭斯溫。
耶律屋質用大義和明路,逼著自己改了一次主意。
現在,他又要讓自己改第二次。
以耶律璟的個性,能有好臉色才怪了!
耶律屋質也知道自己的話引得耶律璟不快了,但他還是繼續說道:
「陛下,此次蕭斯溫兵敗,非戰之罪,太原府從被圍到投降,不過是旬月之間的事情,救之不及,何罪之有?」
「而西京的丟失,大家也都知道了,乃是因為宋軍打破常規,直接騎兵突襲,西京城裡的上萬人馬都無從反抗,數百里開外的蕭斯溫,又能如何?」
「屋質大王,你這是在為蕭斯溫開脫罪責嗎?」
聽著耶律璟話語里的慍怒,耶律屋質搖頭道:
「陛下,老臣只是實話實說罷了。老臣以為,蕭斯溫確實有過錯,但罪不至死,還請陛下斟酌。」
耶律璟哼了一聲,說道:
「西京乃是我大遼五京之一,現在失於我手,此等罪責,屋質大王難道以為是幾句話能揭過去的嗎?」
耶律屋質再次一拜,說道:
「老臣絕無此意,西京丟失,確實需要有人承擔責任,這其中,蕭斯溫責無旁貸。」
「可是陛下,從這一次的戰爭中,您難道沒看出來嗎?南面的宋國已經開始生出獠牙利爪,而且還已經從我大遼身上刮下了一塊肉去。」
「陛下,南面的宋國,絕非以前的晉、梁之流,甚至不是周國那種。從他們敢於奇襲大同府的舉動上就能看出來,他們的目光,並不限於中原大地。」
「據老臣所知,就連遼東那邊的叛亂,背後都有可能是宋國在暗中操控好。」
「如果屬實的話,那就是說,宋國早在很久以前就開始謀划對付我大遼了,有心算無心之下,我們才吃了這麼大的虧。」
「而我們如果想要有效反擊的話,那就必須要把宋國的情況摸清楚才行。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
耶律屋質一通長篇大論說完,氣息都變得不太均勻,臉色還有些漲紅。
耶律璟看著耶律屋質,臉色變幻不定。
良久之後,他才開口道:
「今日朝會就到這裡,都散了吧。」
說完,耶律璟就轉身回后帳去了。
跪在地上的蕭斯溫頓時鬆了一口氣。
他知道,自己這一關,算是險險的跨過去了。
在周圍人關注的目光中,蕭斯溫站起身來到了耶律屋質身邊,躬身就是一拜:
「多謝屋質大王救命之恩!」
耶律屋質才剛剛緩和過來,他盯著蕭斯溫看了許久,最後才搖頭道:
「你有個好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