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錯步緣起
她留有黛紫色的長發,額前兩縷長發與部分長發在後腦被紫色簪子鬆鬆地挽著,剩餘的自然散在背後,穿著紫白色的衣裳。
即便面容柔美,雙眸卻愈發警惕。
此女是天宮的神女,名為曲栩琢,自小被命令要老老實實待在紫馫宮不得外出,今日難得出來閑逛,還是被師父吩咐了任務。
看著身旁走過的小仙娥越來越少,曲栩琢挑著沒人的時機,走向由兩個侍衛把守的乾坤洞。
一個侍衛持槍攔住她:「栩琢神女,您不能再向前去了!」
曲栩琢皺眉,來乾坤洞找東西可是師父給自己的任務,完不成就要抄仙書。為了不抄書,她暗暗念出多年沒念的仙訣。
兩個侍衛放下了手中的武器,暈在洞口。
曲栩琢心下覺得這些侍衛和凡間的草人沒什麼區別,不耐看也不耐用。她興奮地跑進去,洞中陰暗,伸手不見五指,但不知為何,她的心底湧上一股暖流。
她一個不在意,手碰到洞壁凸起的石塊,石塊微微一抖,幻化為環繞靈力的紫晶石,飄到曲栩琢眼前。
她一把抓住,揣度著這紫晶石是不是師父要找的東西,可這紫晶石竟在她思索的時候掙脫了她的手,往洞的深處飛去。
曲栩琢緊跟在後,直到紫晶石停下,她想抓住,誰料這小晶石卻化為靈力飛入她發上的簪子里。
面前忽地矗立一個高她兩頭的冰棺,裡面封印著一位男子,墨紫色的長發凌亂披散著卻被寒冰固住,垂在額前的兩縷長發凌亂地挽在腦後,面容因冰封多年而少血色,他一襲紫墨色長衫,整個人看起來比這乾坤洞還要幽深莫測。
他驀然睜開雙眼,那比她深一度的紫色雙眸與她直直地對視,他的嘴唇微微抖了幾下,欲說什麼,卻又開不了口。
曲栩琢顫顫地撫上眼前的寒冰,她的手如火焰般熾熱,須臾間,她觸到的堅固寒冰正緩緩化成流動的水……
曲栩琢連忙抽回手,還未轉身逃走,冰棺碎裂,男子衝破束縛。
她驚愕的目光與男子灼熱的目光對視,還未反應過來,男子已將她緊緊擁入懷中。
她被他灼熱的目光盯得臉上浮出兩抹紅暈,正掙脫著,男子卻將她抱得更緊,好似將她揉入骨血。
「你……」
「我好想你,阿琢……」他顫顫地撫上她的臉,激動不已。
她怔住,忘了掙扎,儘力搜刮腦中九百九十九年的記憶,但在她的茫茫記憶里,並沒有這個人的面孔。
他道:「我是澹臺傲劂。」
她心底更驚。
澹臺傲劂,是一千年前亓顒王上與澤蘩神女的孩子,魔神之子。書上說他的脾性宛如千年寒冰,今日一見,截然不同,可見書上寫的也不可都信。
他一點都不冷,冰封千年的身體卻很溫暖,讓人萬分依戀,這種感覺很熟悉,似是在哪兒體驗過,在哪兒?
苦思冥想腦中一片混亂,想不起來……
紫馫宮苑處,曲栩琢瞧著他從她多年不踏進的廚房裡走出來,手中端著一盤糕點。按理說神仙都是熬過辟穀期且不用進食,但琉璃盤裡精緻的夾心糕色澤悅目,甜香撲鼻,她還是忍不住拿了一塊,道:「你和傳言中的不一樣。」
澹臺傲劂不指望能從那些神仙嘴裡掏出他的好,也懶得理會,但他很想知道他在失去記憶的曲栩琢心裡是什麼樣,便忍不住問她:「哪裡不一樣?」
曲栩琢覺得怎麼也不能把那些嚼舌根神仙的原話複述出,便道:「總之不是傳言中的那樣,在我看來你很溫柔。將來與你相守一生的人,一定很幸福。」
澹臺傲劂直接道:「我想相守一生的人,只有你。」
曲栩琢怔住,道:「雖是我救了你,但你也不必這樣報恩。而且你的糕點我很滿意,就當還了。」
澹臺傲劂皺眉:「阿琢,在我面前,我不喜歡你說還。」
「不是……」曲栩琢想了想:「嗯……我可以彈琴助你養傷。不是還你,是對你的關心。」說完盤腿而坐,一把玉琴呈現眼前。此琴由紫玉雕成鳳凰形狀,呈淡紫色,名曰尋凰。
澹臺傲劂坐在她對面,凝視她半垂眼眸,如行雲流水般舞弄琴弦的模樣。
曲栩琢不經意間抬眸,與他對視,而且比上次的距離近一些,紅暈漫上臉頰,花瓣落在頭上,周遭空氣似是凝固了般,不怎麼流通。
她的手抖了抖,排列整齊的七根琴弦斷了一根。
她這才從尷尬的氣氛逃出來,但內心卻在哀嚎。
她的尋凰,從未斷過弦的尋凰竟在今日斷弦了!
澹臺傲劂微微勾唇,撫上琴板,手指旁零散的魔力將縮卷的琴弦重新與其它琴弦站齊,眼睛微微一瞟,她鎖骨處的雕刻精美的玉佩入了他的眼,他勾了勾唇,即便她什麼都記不起,還是帶在身上。
曲栩琢瞪了瞪清澈的雙眸:「你,你的法力……不比我低……」
她驚慌失措的臉讓他眼底笑意更深:「一千年來,為修鍊法力,費了不少心思……」他的眼神輕鬆,好似不曾經歷過,道:「一千年前,我本不是被封印著。那段日子,是白鶴真人每日到乾坤洞傳我法力,直到五百歲那年,我做了一件被他們認為忌諱的事,就被他們冰封起來。」
他看向她,眼睛比方才多了几絲光彩:「不過,一千年的苦煉,換來一個你,很值得……」
她欲拍他安慰他的手僵住,他卻強行拉過來握入掌心。
「我的心裡一直有一個牽挂,你能懂我的心意嗎?」
曲栩琢抿唇,她怎會不懂他的心意,只是如今她放出了他,就要為此付出代價,輕則貶為凡人重則受鞭刑灰飛煙滅。即便和他在一起的時候真的很開心,但她又怎能自私地在他心裡留下一個即將消失的牽挂。
他看出她心中的擔憂,只是她不願說,自己便裝作不知道。
閉目養神的白鶴真人突兀睜開雙眼,喃喃道:「終究是……出來了……」
綺鴻還在抄錄近日仙族安排的事物,正枯燥著,聽見白鶴真人的話,登時來了趣,問:「師父,誰出來了?」
「沒什麼,你繼續抄。」白鶴真人起身離去。
待確定白鶴真人離開,手中的筆再也握不住,一直忍著的眼淚奪眶而出,但她還是捂住嘴,生怕隔牆有耳。
這並非恐懼的眼淚,而是興奮的眼淚……
他沒死,他終於出來了,終於可以回家了!
「師妹,你怎麼了?」
只顧哭的綺鴻倒是沒注意到屋裡竟進來一個人,忙胡亂擦了一把眼淚。
滄海疑惑道:「你……你哭了?」
「哦,沒事。」綺鴻怕他懷疑,低著頭,哽咽道:「沒什麼,我就是有點兒想家了。」
「師妹,你不是孤兒嗎?怎麼會有家?」
「曾經有家,只是家中有變故,所以……」
他點點頭:「原來如此,能讓師妹想念成這樣,一定是很幸福的家,不像我,從來就沒有家……」
「滄海師兄,對不起,我不該說……」
「沒什麼,我都習慣了。」
此時的綺鴻有點無地自容:「我,我去給你倒杯水。」她忙找個借口「逃走」一會兒,見他情緒穩定,才敢將茶盞遞給他。
滄海卻沒有接的意思,綺鴻覺得尷尬,就在她把茶盞放在桌上的時候,滄海卻將她緊緊抱住。
「放開!」
滄海將她抱得更緊:「綺鴻,能不能……能不能做一刻她,你和傾城很像,我求你,我就抱一會兒。」
綺鴻愣住,這人是逃避現實到什麼程度了居然讓她來代替傾城?!但她轉而又想,滄海平日里那樣幫她,而他只是想讓自己當一刻他愛而不得的人,也沒什麼過分的。
「你們在做什麼!」
響亮又夾雜憤怒的聲音,嚇得綺鴻連忙推開他。
「不好好修鍊,反而在這裡勾勾搭搭,我平日里是對你們管得太寬了。」
綺鴻想解釋卻想不出什麼理由,她和滄海方才的的確確是抱在一起的,怎麼解釋?
「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好解釋的,我罰你們去抄《道德經》一百遍!」
什麼玩意?!她已經抄了好幾日的仙族事宜,到了縮減一半的睡眠時辰的地步都還未抄完,舊事未完還給她添新事!
綺鴻想抓起桌上盛墨的硯台扔他臉上。
「我對傾城師妹的情意未減,綺鴻同她有幾分相似,我想睹人思人,你也攔著?」滄海很自然的搭上綺鴻的肩膀:「還是說,傾城師妹與綺鴻師妹,你都要佔著?」
夙風的眼底劃過盛怒,氣得拂袖而去。
綺鴻膽怯地望向滄海:「師兄,《道德經》我們還抄不抄了?」
滄海笑出聲:「你傻呀!他自己那點破事兒師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都當作不知道,自己都難保了哪還敢教訓別人,他也就只能嚇嚇你這樣的。」
「可是……」綺鴻心裡有點為難,白鶴真人一向器重夙風,如果夙風告到師父那裡去,他們兩人抄道德經就不是一百遍了吧。
「別可是了!」滄海拍了拍她:「還好你不是王公貴族,如果是,像你這樣膽小怯懦的,不知道被其他的王公貴族欺負成什麼樣子。」
綺鴻低下頭,平靜的面龐掩飾了波瀾不驚的心,抬頭看向滄海:「師兄,我們出去走走吧。」
滄海點了點頭。
綺鴻在散步的路上問他:「師兄,你方才說王公貴族沒有真情?」
滄海道:「王公貴族之間的一切,我也不能一概而論。」
綺鴻道:「也是,我們都是清修之人,也不會到那一步。」
滄海道:「對了,師父命我明日前往人間,我定要抓住這個機會好好玩一番。」
綺鴻去人間是家常便飯,民間的熱鬧風俗,煙火糕點,她都吃過玩過,並不覺得人間哪裡有趣,便道:「師父讓我們潛心修鍊,不可貪玩,你這心思若是讓師父知道了,他便要遷怒於你了。」
「你在師父身邊待得久了,那麼聽他的話。」
「那是我們的師父,自然要聽話。」
「你啊!」滄海拍了拍她的肩膀:「是仙族弟子里最懂事的一個,沒有之一。」
這滄海貪玩性兒太烈,責任心不大,到底是年輕氣盛。綺鴻不想再與他聊,陪他出來走走也只是想找個理由讓他離開自己的住處,怕他發現端倪,等到一定距離,她就尋個理由離開:「師兄,師父命我此刻去見他,告辭。」
綺鴻找了一個僻靜地兒,尋了近道回了住處。一回來,雙手各伸出食指與中指,四指合併在下巴前,匯出白色的靈力環繞在指尖,她念了一些訣,面前的紫色靈力緩緩化為兩個字:
已回。
淚水充盈了綺鴻的眼眶,匯成淚珠落到八凌鏡上。八凌鏡動了動,竄到綺鴻身邊,綺鴻破涕為笑:「八凌鏡,我們可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