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澹臺綺鴻
叩門兩聲,綺鴻將八凌鏡收回,跑過去開門,見來者是師父白鶴真人,心裡鬆了口氣。但白鶴真人接下來的表情讓她意識到她這口氣松得有點早。
白鶴真人走過去,看了一眼自己的徒弟,捕過她黑白分明的眼中那一閃而過的複雜。
綺鴻皺眉道:「師父,您怎麼了?」
白鶴真人看向她身後的堆成山卻整理整齊且做好的功課,隨意拿了她一本,道:「你在仙道上有幾分天賦。但為師極少傳承,你可記恨為師?」
綺鴻道:「弟子天資淺薄,不求師父看重。且師父已庇護弟子多年,弟子已感恩戴德。」
白鶴真人露出審視的目光:「你的勤懇為師都看在眼裡。不過,僅用七日便完成了兩個月的功課,你可有別的事要做?還是要瞞著為師去什麼地方?」
綺鴻突然眼神慌亂,不知落向何處,最終決定落入自己的腳旁的地縫,道:「師父,我一向如此。您今日怎麼了?弟子愚鈍,實在不懂。」
「你可知,那封印於乾坤洞的孩子出來了。」
綺鴻低下頭,即便知道了此事,但這話從旁人嘴裡說出,她那清澈明亮的眸子還是一片氤氳。
「分別千年的兄妹即將團聚,為何不興奮啊?」白鶴真人看向她:「為師說得可對,澹臺綺鴻!」
澹臺綺鴻面色慘白。
白鶴真人道:「一千年前,晚間戌時,魔族第七代王后澤蘩,孕一子一女。神族少熙以澤蘩污穢神族血脈為由,在魔族最鬆懈之時,命將軍岳平斬草除根……」
這句話澹臺綺鴻從出生就開始聽,每次聽完,心就像被一隻大手擠壓折磨,再挖出胸口,一片血肉模糊,痛得她喘不過氣。她眼前早已濕潤模糊,緩緩道:「師父,別說了……」
自綺鴻拜入他門下,他只知這孩子性情老實穩定,好學踏實。日漸相處后,他發現這孩子性情穩定的駭人,活得小心翼翼,哪怕受了欺負也不敢光明正大地同他告狀。想到此,白鶴真人心疼地摸了摸她的頭,安慰道:「綺鴻,當年神魔聯姻是天帝所提,怎會害你們兄妹?又怎會傷害你們的父母?其中定是有誤會。」
澹臺綺鴻後退一步,像早就料到她這師父會為天帝說話,冷聲道:「就算他無此意,可他身邊的侍衛,他的兒子難辭其咎!他作為三界之主,默認此行不阻止,他不無辜!」
白鶴真人無話反駁。
澹臺綺鴻繼續道:「師父,萬年前,我的祖先幽罅用奎鼎拯救混沌三界,使得萬物復甦。神族先太子恆曦獎其功德,上報天帝收容魔族。而魔族,也從地魔變為天魔。可是那些天神容不下我們,甚至編出祖先幽罅覬覦三界之主的位置這樣荒唐的理由!他們編出很多無稽之談屠殺魔族。就算魔族殺戮重,也是被那些把仁義道義掛在嘴邊,背地裡與卑鄙小人沒區別的神逼的!」
她說得不是沒有道理。神與魔的戰爭從未停止,特別是最近幾年,一向欲制止神魔大戰的天帝也不再阻止少熙太子去騷擾魔族,甚至聽不進去他與清鳧神君的話。
澹臺綺鴻披上溫暖的黑色斗篷,提起收拾好的包裹,道:「我今日便回魔族,您交待的功課我已全部做完。若師父還把我當徒弟,我以後也會常來探望,若師父氣我騙你瞞你,也可以當沒我這個徒弟,我都沒有怨言。」
白鶴真人望著她離開的背影:「綺鴻,在仙族的時日。為師會給你,給澹臺氏一個公平的交代。」
澹臺綺鴻苦笑,道:「沒那個必要……」不管仙族的弟子對她如何的欺辱折磨,她那個寬容待人的兄長都不會在意。
走到門外,見到呆愣片刻也沒反應過來的滄海,顯然是他將她與師父的話聽進去了,無所謂了,他們遲早會知道。
離開仙族后,她感到了僥倖的舒暢。
她是十幾年前受澹臺文矱的指引卧底在仙族,也知道這個白鶴真人與那些道貌岸然的神仙不同,不然也不會在那種情況下勇敢站出來親自教導三哥澹臺傲劂。
但她更明白,若要為父王母后報仇,就要通過這個在神族仙族來往甚繁的白鶴真人,要旁敲側擊地打聽乾坤洞的一舉一動,一來問問三哥的處境,二來與白鶴真人一同前往神族,不易被察覺到真正的身份。
仙族眾弟子還不知道綺鴻已經離開,夙風更是在房中與傾城調情。說起來,幾十年前他還是一個放牛的小牧童,吃不飽穿不暖。是傾城,這個善良的白衣姐姐給自己食物,她宛如天上下凡的仙女來拯救他,而他為了感謝她,也將自己珍藏多年的石鐲送給了她。從那以後,他發誓他一定要盡自己所能找到白衣姐姐,好好珍惜她。
傾城掀開袖子露出手腕上的石鐲,因著十幾年前夙風說她戴著好看,便一直戴著了。
夙風問道:「傾城,我一直沒問過你,這個石鐲是誰送給你的?」他想從傾城口中聽到一個小牧童,也就是他自己。
傾城道:「你也認識的。」
夙風蹙眉:「我認識?誰?」莫非她已經知道自己就是當年的小牧童?
「是綺鴻師妹,就像你說的,她也不是什麼王室貴族,身上沒有值錢的東西,這就是她送我的生辰禮。」
這話對他而言,無疑是晴天霹靂。夙風嘴唇微顫:「你說……什麼?你說……這……原本是……綺鴻的……」
傾城不解道:「是啊,怎麼了?」
夙風突兀放開攬著傾城的手,向後退了幾步。
「大師兄,你怎麼了?」
「別過來,你別靠近我!」夙風驚恐地看著她,一步步向後退,最後拔腿跑出門外。
他要去找綺鴻,他要向她道歉,向她解釋清楚自己一直要找的人是她!綺鴻那麼善解人意,一定會原諒自己的,一定會的!
可一切沒有他想象的那麼簡單,他跑到綺鴻的房間,卻發現屋子裡除了白鶴真人翻書的地方,其它都收拾得乾乾淨淨,就像沒人住過。
「怎麼會……」
白鶴真人正翻看綺鴻的功課,正感嘆這孩子的勤奮。可就在這時有人不知輕重地闖進來,還偏偏是沒上進心空有大徒弟虛名的夙風。這麼一對比,白鶴真人說話帶了些怒氣,也沒了耐心:「她已經走了!」
「走了?師父,什麼意思?您把她逐出師門了?」
「沒有,她只是回家了,並且不會再回來了。」
「什麼……不會再回來了……」夙風又連忙清醒道:「她的家在哪兒,我去找她。」
白鶴真人攔住他:「這與你沒有任何關係,你在執著些什麼?」
「師父,我認錯了人,傾城不是,綺鴻才是。我現在只想找到她,彌補我的過失。」
白鶴真人的語氣極其平靜,似乎早已預料到這一切會發生,道:「綺鴻不是你能高攀得起的,她是王室貴族,是魔族王姬澹臺綺鴻!你曾經在她面前有多囂張,今後在她面前便有多卑微!」
這話是直擊他心裡最脆弱的一處,夙風握緊雙拳,似乎想到什麼,連忙道:「綺鴻既為魔族王姬,弟子為難她多年,犯下大錯。請師父把我交給魔族,弟子願意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他本以為說完這話,師父會訓斥他兩句然後讓他滾去魔族向綺鴻道歉,這樣自己就可以再見到她。可白鶴真人接下來的話卻讓他的心從天堂跌落地獄。
白鶴真人道:「綺鴻王姬純善大度,並非斤斤計較之人。就算要交代,也是為師親自前往魔族向他們賠不是,你就不必去了,別給她添堵。」
夙風起身要走,這匆忙的步子定是要前往魔族。
「站住!你今日敢邁出仙族一步,便不是仙族的弟子!綺鴻王姬有她自己的路,你只需珍惜你該珍惜的人就好!」
「可是我……」
「大師兄,你怎麼跑那麼快!」傾城氣喘吁吁地跟上來。
夙風正是失魂落魄的時刻,見到傾城跑過來,也沒什麼好臉色,道:「傾城師妹,你另尋良緣吧。」
傾城不怒反笑,握住他的手:「師兄,你在說什麼笑?」
夙風甩開她的手,轉身離開。
「大師兄,你怎麼又走了。」傾城跟在他後面:「大師兄,你有什麼苦衷就告訴我啊!大師兄!」
夙風早已不耐煩,停住腳步:「你沒聽懂嗎?我說我喜歡的人不是你,從來都不是!」
傾城被這一吼嚇了一跳:「你……你不喜歡我了,那你喜歡誰?」
夙風大吼:「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手上的東西是綺鴻的?!為什麼?!若是你早些相告也不是今日的結果!」他的聲音漸漸哽咽:「我明明那麼盼著她的到來,卻為了不相干的人把她推開……」
傾城聞言也不惱怒,道:「可我已經是你的人了,既然上天給了我們這樣的緣分,何不珍惜它?」
若是以前,傾城這麼柔弱地同他講話,他下一刻定是將她擁入懷中好一頓寬慰,可就在他得知她不是幾十年前的她,這柔弱善良看入他眼便成了裝模作樣,矯揉造作。他推開她:「我不想再看見你,你走吧。」
及時趕到的滄海扶住即將倒下的傾城,怒視著夙風,猛地給了他一拳:「你凶什麼凶!當年你從我身邊搶走她,就要好好待她!今日所為是為什麼?!」
夙風揉了揉被打的發青的眼旁,嘲諷道:「你倒是痴心,那就讓給你,給當年的你賠不是。」
滄海緊抓他的衣襟,大吼:「夙風,你還有沒有心!」
「我的心跟著綺鴻師妹走了!」
「你活該!人在的時候你不是折辱就是刁難。如今人走了,你做這副深情給誰看!」
傾城將目光轉向滄海:「你也知道?」
滄海怔住,怎麼會不知道,綺鴻將生辰禮贈予傾城之時,他就站在旁邊看著傾城打開盒子。傾城與夙風在一起后,他偶爾遇到他們親密,發現夙風總喜歡盯著傾城手腕上的石鐲出神,再加上夙風是在綺鴻來到仙族后才開始追求傾城,這樣串聯起來便猜到了。待他發現其中緣由已經太晚,傾城已經墜入情網不可自拔,為了不讓傾城傷心,滄海便想著能瞞一刻是一刻,誰想到夙風絕情至此,只因傾城不是石鐲的擁有者便將她棄如敝履。
傾城見他無言,便知道自己猜對了,扯了扯他的衣袖,泣道:「師兄既然早已知曉!為何不早些告訴我?!」
滄海如實道:「對不起,我怕委屈了你。」
夙風握緊雙拳:「既然早有察覺,你就因為傾城,便舍旁人的感受。你當真是自私!」
滄海看向夙風,目光挑釁:「到底是誰自私?對了,聽聞幼年的魔族王姬與妖族王首定下婚約。她這次回去,十有八九與是妖族王首成婚。你沒機會了!」
傾城惱怒道:「滄海師兄!你不用替我不平,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跟你沒關係!」
滄海感覺心被刺了一刀,不願再多說,揚長離去。
傾城想安慰一下夙風,卻同樣得到一個絕情的背影。但她恨不了夙風,便將這一切歸責綺鴻。她不明白,綺鴻走便走了,為何要牽連自己?!讓她與大師兄的感情破裂!憑什麼?!
路上的澹臺綺鴻打了個噴嚏,將手縮進斗篷里,順帶往袖子里瞟了一眼,袖子里大大小小的盒子酒袋都在,一份未丟,甚好。
盒子里裝著三哥三嫂的見面禮,也不知道他們喜歡什麼,三嫂受了重傷,便送她療愈靈力的雪瑾果。三哥嗎,就送他符合他性子的冰鎮果酒。至於那幾盒皮酥芯甜的蓮蓉酥,便送給喜愛甜食的小侄女。
清點好后,澹臺綺鴻找個沒人的地方,召出八凌鏡,將自己傳送回魔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