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峰海禁·琉璃冢
青玉仙鄉的中心,層巒疊嶂、高聳入雲,而於這萬里連綿的群峰峭壁之間,孕育的卻是一片外人難以想象的廣闊波瀾。
鳥難過峰頂,雲斷在山腰,可這大水竟還在雲鳥之上。
仙鄉有言,「天工開物,乃現奇觀。」
故而這裡最先被稱為峰海奇觀,後來因被一個不太好相處的小道士霸佔了去,所以又被世人喚作「峰海禁」。
今日,這沉寂許久的禁忌之地,難得來人造訪了。
有女子頭戴紫金花九寶鳳冠,身披珠玉霓裳七彩霞帔,足踏星月而來,好一個貴氣凌人。
那女子朱唇微啟,雖嬌柔輕聲,卻傳播極遠。
「浮生哥哥,你在家么?我可以進來么?」
女子儘管嘴上故作詢問,但身體上卻沒有一點尋求別人同意的意思,不待有人答覆,她便自顧自的踏入了波濤之中。
但見其足尖輕點,這平日里洶湧澎拜的峰海,便是即刻風止浪息,女子涉水而行,竟如履平地。
在這廣闊的峰海深處,還有一座孤懸半空的琉璃玉冢,而這琉璃冢內更有一根宏偉的天柱,其上抵蒼穹之端,下觸峰海之底,中穿碑林厚土,貫通三者,筆直的立於這天地海之間。
每次來到這裡,女子都不免感嘆自己的渺小,這亘古存在的穿界光柱,當真是讓人敬畏的很,那高懸於頭頂的壓迫感,光是撇上一眼,便讓人自慚於天地,深感無處自容。
真不知那人是怎麼能獨居在此的。
女子平復了一下激動的心緒,仰起頭對著半空中的琉璃冢嬌聲喚道:「浮生哥哥,我自己進來了哦,你不會生氣吧。」
片刻后,琉璃冢的地界邊緣就探出了一個小腦袋瓜子。
小道士趴在地上,半耷拉著腦袋望著下方,有氣無力的對著華服女子說道:「帶吃的了么?貧道有些餓了。」
見小道士第一句話便是喊餓,華服女子不禁莞爾一笑。
華服女子玉手微抬,指向足下峰海,淺笑道:「這裡還缺吃的?」
小道士嘟囔著嘴,滿臉為難的說道:「這些可都是貧道的鄰居啊,貧道實在是下不去手。」
華服女子聞聽又是一笑,心領神會道:「那我來唄,一會兒浮生哥哥只管吃就好。」
小道士眼神上挑,思考了好一會兒,才勉為其難的應道:「也只能如此了。」
華服女子見小道士應允,當即手腕輕翻,撥開峰海水面,其內海物魚群接連而出,隨她一同躍上了琉璃冢地界。
小道士見狀趕忙擺手道:「多了多了,快放些回去。」
只是小道士嘴上雖然這麼說,口水卻早已不自覺的流了出來。
華服女子深知自己浮生哥哥的口是心非,也不理睬,只是伸手向前一推,將這些海鮮送入了碑林之內,然後華服女子便俯下身去,抱起了還趴在地上的小道士。
華服女子扭頭看向從碑林深處一路蔓延至此的拖痕,一面拍去小道士身上的灰塵,一面冷聲問道:「你該不會是爬出來吧。」
小道士見女子變換了語氣,嘴裡支支吾吾,一時間竟是不敢作答。
華服女子嗔怒道:「浮生哥哥!!!」
「你都多大的人了,怎麼還和小孩子一樣,喜歡在地上玩啊。」
聽出了女子聲音中的不悅,知道她又要開始對自己說教的小道士,趕忙一個跳步,朝琉璃冢內跑去。
耳不聽為靜。
華服女子自然不肯就這樣放過小道士,當即便追了上去,只是鐵了心不願聽人絮叨的小道士,又哪裡是她能捉的住的呢?
於是繞了數圈,連碑林都沒有踏進的華服女子只得放棄道:「浮生哥哥,我不說你了,行了吧。」
下一刻,華服女子面前光景閃動,待其再看清時,她已然置身於一處草廬之旁了。
小道士蹲在地上,目不轉睛的盯著面前凌空漂浮的海鮮,眼裡滿是小星星。
華服女子無奈長嘆一聲,當即就挽起袖袍,隨手摘去頭上鳳冠,輕聲說道:「好好好,我這就去弄。」
聞言,小道士連連點頭,喜上眉梢。
片刻后,炊煙升起,這終年孤寂的琉璃冢內,難得有了些煙火氣。
華服女子何許人也?
她乃是青玉仙鄉第一等世家門閥的小女,身份可謂極盡尊貴,是實打實的公主命格,自幼便是過著眾星捧月,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
尤其她踏入修行之後,更是一帆風順,其天賦之異稟,如有神授,不過十數年的光景,便已追平先輩百餘年的苦修,如今她即便是不靠著家族蔭蔽,亦是能夠睥睨一方的「女王大人」。
那些仰慕她的男子,甚至還為她起了一個「天星秀」的名號,而她在了解其意后,也是坦然接受,毫不自謙。
她也認為只有如此讚許,才能配得上她。
「天下美人,燦若星河,獨我秀絕。」
天星秀——青流年
而能讓這般天之驕女心甘情願下廚的,恐怕也只有她那青梅竹馬的心儀之人能做的到了。
小道士一邊狼吞虎咽,還不忘一邊奉承道:「好吃,真是好吃。」
青流年眉頭一挑,故意反問道:「有多好吃?」
小道士又是一頓胡吃海塞后,才抽空答道:「好吃到想天天吃。」
在聽到了自己想要的讚美后,青流年雙眼更是笑的眯成了一條縫,「也不是不可以,不過那就要看你是以什麼身份說這句話了。」
「嗯?」小道士不明所以的應了一聲。
青流年先是冷聲答道:「若只是鎮守神柱的『蓮華璨碧』說這句話,我是理都不會理的...」
「但若是我的『浮生哥哥』開口呢,便是一日三餐伺候,也無不可。」
講到後半句話時,青流年的眼中已滿是寵溺。
只是小道士在聽到青流年的話語后,眼瞼立刻就垂了下去,小道士低頭輕聲道:「其實偶爾吃一次也很不錯了。」
自幼相識,數十年相知,青流年哪裡會聽不出丹浮生的弦外之音,但她還是故作疑問道:「剛才不是還想天天吃的么?」
小道士沉默不答。
似是早已習慣了丹浮生的態度,青流年非但沒有生氣,反而還委屈巴巴說道:「浮生哥哥,我現在可以說你是佔了我便宜,就不認賬了么?」
小道士眼神閃避,不願繼續這個話題,只得顧左右而言他道:「你到這裡來有任務的吧?」
青流年見丹浮生直接點出,只得先收起了自己的個人情緒,轉而一臉嚴肅的說道:「確實有人想要我轉達一些話。」
小道士嘟嘴道:「我就知道...」
小道士向來不願聽人嘰里咕嚕,若是換作了旁人,怕是連這峰海都踏不進來,只是來人偏偏是她...
半晌,丹浮生才輕嘆一聲道:「說唄。」
隨即青流年便鄭重其事的說道:「外面有人說浮生哥哥你是假借鎮守光柱之名,行擅用神器之實。」
「更是指責你數次違背公約,私入罪惡坑之地,損害仙鄉利益。」
小道士不甘心的狡辯道:「這穿界光柱本就是無主之物,哪裡來得什麼擅用啊...」
「而且...他們怎麼就能說貧道去了底層世界呢?」
這世界眾多位面之間,其實並無嚴格的限制,只要你有能力,一到九層空間都可以隨便穿行,底層世界的原住民亦可向上遷徙,只是外界之人若是主動前往罪惡坑,則是不被允許的,而這其中原由,一時間卻也說不清楚。
青流年癟嘴道:「這裡可是穿界光柱的所在啊,整個青玉仙鄉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這裡,界門開啟之後,即便是峰海之外,也能清清楚楚的感覺到罪惡坑的氣息。」
「可以說浮生哥哥你前腳下界,後腳便人盡皆知了。」
小道士撓了撓頭,尷尬道:「貧道已經很小心的背著這些人了。」
「噗嗤...」
青流年被丹浮生的話逗得笑出了聲,雙手叉腰道:「跑到青玉仙鄉的中心,明目張胆的違反界規,你管這叫背著人?」
「浮生哥哥,你就是多走兩步,跑到我家裡去用傳送陣,也很難有人能抓住你把柄的。」
小道士聳了聳肩,在他看來只要他不站在別人臉上行事,就都算背著別人了,而且小道士確實也沒有擅用穿界光柱,只不過他並不想去解釋什麼。
小道士無所謂的說道:「那他們想怎麼樣呢?」
青流年嘆了一口氣,然後說道:「我只是個傳話筒啊,這裡面可沒有一丁點我的意思。」
「我永遠都是站在浮生哥哥這邊的。」
怕丹浮生誤會,青流年還特意先解釋了一番。
小道士極其敷衍的點了點頭。
然後青流年便繼續說道:「大概意思就是讓你的宗門交出峰海奇觀的掌控權,改為青玉仙鄉世家輪掌,然後你退出琉璃冢,此事就不再追究了。」
「當然那些世家也應允你可以再任意挑選一處別的福地隱居。」
聞言,小道士嘟了嘟嘴。
見到丹浮生這副模樣,青流年頓感不妙,連忙補充道:「只要別太過分就行。」
青流年總覺得以丹浮生那渾不怕的性格,極有可能開口就要某一個世家的大本營,如此豈不是又要橫生無數事端。
不料小道士這次卻是沒有計較這些,反而疑問道:「與我說這些有什麼用,我又不是掌門,你該上碧霞山才對啊。」
隨即青流年便揉了揉額頭,無奈道:「問題就出在這裡,你的掌門師弟說當年你把他胖揍了一頓,把你們的師父逼得精神崩潰,最後更是一把火焚了靈約,搶了這峰海琉璃冢做...」
「做了你的老巢。」
說著說著,青流年自己都笑了起來。
小道士先是一臉迷茫,「老巢???」然後小道士便越想越氣,最後拍著桌子怒道:「豈有此理!!」
青流年強忍著笑意,繼續說道:「你的師兄弟們還說你是強佔的琉璃冢,他們縱是滿腹委屈,卻是奈你不得。」
「還向其它宗門世家哭訴,說這峰海奇觀乃是青玉仙鄉的共同財產,希望那些有公理心的同道能去感化你,讓你迷途知返。」
此刻,小道士的嘴巴已經快撅到天上了。
「好傢夥,倒是貧道的師門把貧道構陷成了個不講道理、佔山為王的土匪了。」
青流年開心道:「不是么?」
小道士隨口說道:「貧道哪裡下過那麼重的手...」說到一半,意識到自己話里有紕漏的小道士,立刻改口道:「當然不是,貧道萬萬沒有做過此等有違人倫之事。」
「貧道處事向來是以理服人。」
青流年聞言笑的更開心了,她順著丹浮生的話說道:「是的是的,浮生哥哥最講道理了。」
青流年一面說,一面看向了身側巍巍壯觀的琉璃碑林,此刻她笑靨如花,「這全天下的道理,可不都在浮生哥哥的琉璃碑上么?」
「他們說話一點都不公道,真要是論起來,浮生哥哥也是個講道理的...土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