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兩個世界的相遇

——————罪惡坑東（累骨深淵）——————

累累白骨，猩紅入土，破敗殘垣，堆砌深淵。

罪惡坑東的亂葬之地，向來是底層食腐者最愛聚集的地方。

此時，一名與此地格格不入的美艷女子，正懸坐於峭壁邊緣，凝視著如墨的深淵。

女子赤腳擺盪於空中，縴手不時將身邊碎石彈落懸崖，口中輕吟，呢喃軟語宛若黃鶯出谷，似水如歌。

「愛是囹圄，恨是囹圄，紅塵苦難事，幾多可笑人...」

就在女子自語之際，其下方的懸崖，突然傳出淅淅瀝瀝的山岩滾落之聲。

女子低頭循聲望去，但見陡峭山縫之間，有一落魄的邋遢少年，正貼著峭壁上的石縫，艱難地向上爬行。

女子饒有興緻的打量著這個攀岩的怪人，只見那少年姿勢怪異，只有一手一足攀踩于山壁之間，偶有攀登不了的地方，少年便會稍稍抬起頭，用牙齒咬住岩石，以此借力。

少年雖然行動緩慢，但動作卻是熟練自然，看來是經常往返於這累骨深淵了。

美艷女子居高臨下的看著少年，在她的視角中，這少年就好似一個努力蠕動的爬蟲。

女子就這樣看了許久，或是被這少年滑稽的動作逗的實在是忍不住了，在少年快爬到她腳下的時候，掩嘴笑道：「你爬來爬去的樣子，可真有意思。」

少年聞聲一驚，愣在原處，久久不敢抬頭。

這懸崖峭壁對他來說太過危險，他隨時都會有失足跌落深淵摔死的可能，所以他每次攀登都需要全神貫注，注意力如此高度集中之下，以至於少年根本沒有發現懸崖的上方坐著一個人，而且自己還在不知不覺間離她如此之近了。

少年把臉對著山岩，在確保自己臉上沒有任何吃驚的表情后，才緩緩抬頭向上看去。

兩人實在是太近了，少年的下一次攀登，幾乎就會伸手抓住那女子的腳踝。

女子見少年盯著自己的赤腳，嘴角噙著笑調戲道：「好看么？」

而少年看著頭頂上近在咫尺的玉足，心中卻是生不出一點旖旎的心思，

少年將身體又往峭壁上貼緊了一些，抓著石縫的左手也用上了十二分的力道，

少年盡量讓自己表現的神色如常，不露出驚慌的神色。

在這罪惡坑內，最不缺的就是各種死法，迄今為止，少年已記不清被那不知從何處伸出的黑腳，踹過多少次了。

女子見少年還在看著自己的腳出神，隨手撿起一塊碎石，就準備往少年臉上丟去，臨出手之際，卻瞧見少年的額頭和眼角已經有了好幾道砸痕。

女子略一聯想，不禁又是噗嗤一笑。

女子笑道：「這不會是剛剛被砸的吧？」

少年心中一陣無語，先前他只道是崖上風大吹落下的碎石，不曾想真是有人無聊往崖下丟的。

要知道光是這幾顆當頭砸下的石子，就已經差點好幾次要了他的命了。

女子隨意彈飛了手中的小石塊，擺盪了一下雙腳，又笑著向少年問道：「要我幫你上來么？」

說罷，還特意把腳伸向少年的手邊。

少年本不欲伸手，但這女子實在是耽誤他太久的時間了，再這樣下去，不用這女子踹他，少年自己就會脫力摔下懸崖了。

少年索性心下一橫，停滯了許久的身軀，再次有了動作。

只是少年的手，並沒有抓住女子的腳踝，而是調整了一下方向，伸向了其側的另一塊凸起的岩石。

女子見少年不搭理自己，也不在意，反倒是將身體挪了挪，給少年騰出了些許地方。

少年先是將左臂伸出，緩慢向上移動身軀，直到腦袋探出了懸崖，再用下巴抵住地面，然後腦袋和左手同時發力，一點點的將身軀帶出，如此一直反覆。

好在在這期間，那女子並沒有要戲弄少年的意思，少年這才有驚無險的爬了上來。

美艷女子看著歷經千辛萬苦，才好不容易爬上懸崖的殘疾少年，忍不住再次開口問道：「你身子殘疾，腦子也傻么？」

「費這力氣下去幹嘛？」

少年聞言淺淺一笑，回頭看向懸崖，此時剛好有一隻烏鴉叼著塊腐肉從深淵中飛出。

食腐，已是這罪惡坑中最省力的生存方式了。

女子見狀，瞬間心領神會，她嘴角的笑意不減，眼中卻變得悲憫了起來，女子嘆了一口氣，說道：「你這般努力活著，是為了什麼？」

好像是從沒有人問過少年這個問題，少年一時間也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少年獃獃的看著身前這名貌美的女子，許久之後，少年的眼神中竟好似也閃過一絲憐憫。

這一次，少年終於不再沉默，而是輕聲開口反問道：「那你呢？」

女子聽到少年言語，突然一愣，她怎麼也沒有想到，這個落魄的殘疾少年竟然敢反問她。

霎時間，女子只覺得如鯁在喉，思之窒息。

是啊，她呢？

她本是上界王女，國破家亡，卻苟活至今，高傲如她，現今竟如貨物一般，在人前袒胸**，明碼標價，受這般屈辱仍不願死去，又是為了什麼？

女子撇了一眼少年，冷聲道：「你認出我了么？」

少年點了點頭，八角樓一見，她那般誘人的身姿，誰又能忘的了呢。

女子心有感觸，不吐不快，掙扎良久后，後方才開口說道：「反正都是商品了，告訴你價錢倒也無妨。」

「這是我賣身的條件，亦是我活下去的理由。」

女子看著深淵，咬著牙一字一頓說道：「以吾所化之兵鋒，貫吾仇敵之胸膛。」

「君若有應允的能為，奴家便願生生世世侍奉。」

在一個無足輕重的螻蟻面前，沒有負擔的吐出了心中的塊壘后，女子瞬間如釋重負，心情大好，這讓她決定再逗一下這個殘廢少年，繼續找點樂子。

於是女子收起了之前冷漠的神色，露出了風情萬種的媚笑，看向少年調戲道：「所以大爺你能做到么？」

「要先向奴家展示大爺的能力哦。」

「恩，對了，還要出的起老闆娘要的價錢喲。」

少年訕訕一笑，知道自己又成了別人調戲的玩具，很自覺的忽略了女子後半段的話。

少年心道：就算買不起，但聽個價錢，倒也不錯。

少年憨笑著摸了摸腦袋，隨即彎腰行了個禮，轉身欲走，卻再次被那女子喊住。

只聽得女子沒好氣的說道：「大爺你不出價就算了，怎麼連奴家先前的問題也不回答了。」

少年這才想起，明明是那女子先問他的。

或許是這女子方才一瞬間流露出的真切悲傷，也勾起了少年心底積壓已久的情緒。

少年抬頭看著天空，難得開口道：「聽說書先生講，我們頭頂的天空，不過是別人腳下的塵土。」

女子不知少年為何有這樣的疑問，略微思索了下，還是點了點頭答道：「這麼說好像也沒有問題。」

少年有些惆悵的自語道：「太遠了，實在是離得太遠了。」

見女子還是一臉迷惑，少年看向她靦腆一笑，輕聲解釋道：

「我只是想死在離上面更近一點的地方，我只是怕它聽不見我的聲音...」

「我只是想問問它，為什麼偏偏是我...」

「如此，才努力活著而已...」

女子聞言呵呵一笑，但少年卻沒有從中聽出任何嘲笑的意思。

少年低頭再鞠一躬，好似在答謝女子的傾聽，而那女子這一次竟也是有所回應的淡淡點了點頭。

兩個不同世界的人，於這荒蕪之地，首次交換了心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