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孔雀王子（下）
「她是誰？」
「她是凡人世界最高貴的公主。她是天穹帝國的嫡公主。」女王回過頭，朝永樂露出一個耐人尋味的笑容，「她也是帝國最美的公主。她叫摘星．天穹。這個女孩兒在練習鳳凰魔法時引起了我的注意。魔法的波動把她帶到了我的面前。我觀察了她很長一段時間。這個女孩正直、勇敢、富有同情心。我相信，她是最好的選擇。但凡事沒有絕對。我不一定總能做出正確的選擇。命運有時候更青睞那些平凡的人。去觀察她，審視她。做出你的選擇。或許那兩百個聖殿選中的女孩裡面還有人比她更合適。你是鳳凰使者，是孔雀王朝最尊貴的王子。你從來沒有讓我感到失望。我相信，你會做出對未來最有益的選擇。」
永樂抬起頭，感到疑惑和不解。女王朝他眨了一下眼睛，「我不是一個好皇帝。我總是被情感左右一切。理性並不永遠站在高處給予我清醒的審視。」女王轉過身，朝奧金貓點了點頭，奧金貓抬起爪子，細長的尾巴立了起來，昂首挺胸的在前面帶路。女王跟著奧金貓走向來時路，「你可以選擇三個助手。可以少，但不能多。生命之門承受不了太強大的魔法波動。你必須得仔細考慮，選擇那些能帶給你最多幫助的人。開啟生命之門需要非常強大的魔能和犧牲。大門一旦開啟，五位生命之門的守護者就會犧牲。重鑄守護者需要很長的時間。生命洪爐永遠都在修復，你不能指望它無休無止的工作。」
永樂仔細聆聽著女王的每一句話，生怕漏掉一個字。但女王踏上回程路時，就幾乎不再說話。整個樓道里只有永樂一個人的腳步聲——奧金貓和女王走路是完全沒有聲音的。走到某個樓層時，女王停住了腳步，「讓奧金貓帶你出去。儘快選擇你的隨從，留給你準備的時間不多了。」
永樂點點頭，朝女王鞠躬行禮。女王點點頭，走向了那個樓層的橫向通道。這個通道的兩側似乎圈養著許多夜驥，依稀可以聽見它們的嘶叫。通道的遠處，影影綽綽，隱約可見幾個人影。看起來像是妙齡女郎——那或許是女王的侍女。女王會在羽族平民中挑選那些有天賦的女孩，成為她的侍女。但侍女們從不公開活動，她們像是神殿里的陰影，從來沒有人知道她們的行蹤，也從來沒有人知道她們存在的意義。
關於侍女的流言有很多，有人認為帝國里最神秘的的隱法師秘會就由她們組成，她們在追尋扭曲虛空里最強大的魔法能源；也有人認為她們是神殿的間諜，潛伏在羽族各國，為帝國收集最重要的情報；還有人認為她們是帝國的刺客，懲戒那些隱藏在正義與善良面具下的歹徒與惡棍。
永樂對她們也有所耳聞，但從未在神殿的任何角落看到過她們的身影——直到今天。奧金貓雖然沒有回頭，但對永樂的心思卻猜得很準確，他沒有回頭，依然輕快的一層一層的跳上台階——「不要猜測神殿里的一切。關於神殿的猜測，從來沒有人猜中。也不要議論神殿里的一切，所有對神殿的非議，最終都會在神殿里迴響。」
永樂此前從未和奧金貓打過交道，這些看起來溫馴的可愛寵物，竟有著老人一樣的智慧和聲音，「你現在應該想的，是挑選誰和你一起去凡人的世界。女王說得很對，留給你準備的時間不多了。」奧金貓的尾巴放了下來，回過頭，看著永樂王子，「如果我是你。我會選擇帶我最愛的人在身邊同行。」
「你，也會有最愛的人？」
「不。
我沒有。」奧金貓咧開嘴角，露出一個和人一樣的笑容，「從我觀察所得。對一個人幫助最大的，往往不是那些能力出眾的人。而是那些需要你保護，需要你照顧的人。他們讓人成長，他們讓人堅強，他們甚至讓人變得無所不能。那個羈絆你的，讓你牽挂、讓你心碎的人，才是你真正需要的人。」
永樂舔了舔舌頭，仔細的想了一下，「我竟然覺得你說得很有道理。」
「可這只是一隻貓的觀點。」奧金貓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王子殿下。貓是最不可信任的動物。它們既沒有忠誠，又沒有留戀。何況一隻奧金貓。你要聽從自己的內心。而不是一塊冷冰冰的魔法鋼鐵。」
「為什麼奧金神殿除了女王，幾乎看不見別的任何一個人？」永樂裝作毫不在意的隨口一問，「神秘的地下宮殿，也只有這些冰冷的，毫無人情可言的魔法生物。」
「真相永遠藏在暗影之中。」奧金貓停下了腳步，朝王子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是的。你的唇舌會撒謊。但是，敬愛的王子，你的眼睛，也會撒謊。你只看到了跳動的火焰。記住，最可怕的敵人不是別人，而是你自己。盲目會讓你深陷危險，自大會讓你裹足不前，軟弱會讓你不堪一擊。看清自己，和看清敵人一樣重要。看不清自己，你甚至連誰是敵人，都無法分辨。」
永樂被奧金貓的話嚇了一跳，再也不敢開口。在回到神殿大殿入口時，奧金貓止住了腳步，朝永樂點了點頭，跳上了一隻獅子的頭頂，盤成了一團，閉上了眼睛——像是爬上爬下感到疲倦，想要打一個盹。
悲歌和離歌站在入口，一直翹首以盼。永樂沒有提起女王的懷疑和其他安排，只問起了去凡人世界的人選。悲歌和離歌彼此看了一眼，悲歌聳了聳肩，「有我們倆就夠了。殿下。我們永遠追隨在你的身邊。帶太多的人下去，未嘗不是一種負擔。」離歌搖了搖頭，「我覺得應該再帶上一個傳令官。我不太相信那些鳳凰信徒。凡人撒謊成性，他們說的每一句話你都要琢磨再三。但如果有一個我們自己的傳令官。那可就不同了。」
「你們說得都有道理。」永樂搖了搖頭，他知道，他永遠沒辦法從他倆哪裡得到一個自己滿意的答案，「我想我已經有了決定。」
永樂走到奧金神殿的大門，慢慢的站定，抬頭望了一眼奧金神殿二樓的轉角——在樓梯的陰影裡面，似乎有些飄灑的灰燼。轉過頭看了看大殿，赫然發現似乎每一根柱子上的鳳凰雕像都是活物。每一隻鳳凰似乎都睜著一雙兇狠而殘暴的眼睛。永樂猛然回過頭，低下頭，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慢慢的抬足走出神殿。
聽完永樂的話，無樂國王和忘憂王後面面相覷。
無樂站了起來，在王座上來回踱步，他患疾多年，久纏病榻，脊背駝得厲害，兩肩特別的瘦弱，一頭頭髮披散在肩，王冠戴在頭頂空落落的，似乎稍不留神就會滑下來，套在他脖子上。
「我們得早做準備。大鵬一定會捲土重來。他們心裡種滿了仇恨，在暗中已經等待多時。只要時機一到，他們一定會復仇。我們的火語者、風影者，現在良莠不齊，根本不能保家衛國。」他根本沒有在考慮永樂的任務，他似乎已經篤定永樂無法完成，「血鴉和我們矛盾重重，一旦鳳凰消失，他們也一定會發動戰爭。這些該死的血鴉！為了奧術水晶，他們早就把道德和尊嚴拋在了腦後。」
「她才剛剛開始影化，這還有好幾百年。」忘憂冷笑了一聲，看向無樂的眼神充滿了鄙薄和嘲諷，「她也在慢慢的減少朝拜。除了我們，沒有任何王國知道她開始影化了。這是一個契機，是我們徹底消滅大鵬和血鴉的最好機會。在鳳凰還在的時候，我們可以養精蓄銳，一旦確認她消失，我們就可以立刻發兵。沒有任何王國會有所防備。我們的軍隊將勢如破竹，無人可擋。」
「我們不能主動挑起戰爭！」永樂兩眉緊皺，「一旦鳳凰覺醒，我們……」
「我們當然可以。」忘憂依然端坐在王座上，兩手輕輕的按在王座把手上，她滿臉含笑的看著永樂，「你覺得呢？你在她身邊逗留了很長時間。我相信你看到了很多東西。」
「鳳凰的神殿里有數不清的鳳凰蛋。」永樂沉默了片刻，「我不敢保證那些蛋不會誕生新的鳳凰。主動出擊的風險很大。沒有鳳凰的指令，我們沒有正當的理由消滅任何一個羽族。從血緣上來說，所有的羽族都是鳳凰的混血後裔。我們不允許自相殘殺。」
「女王已經讓你帶著蛋去中土了。不會有鳳凰會涅槃重生。」忘憂皺了皺眉，兩眼斜睨，頗有些不快的看向永樂，「我以為你既勇敢，又果敢。」
「女王的心意無法揣測。她說的一切，我只能說或許是真的。去中土這件事，很有可能只是她龐大計劃中的一小部分。沒有任何人，沒有任何辦法，可以知悉她的一切。」永樂朝忘憂搖了搖頭，「我們可以擴大軍隊，提高軍備，但我們沒有必要發動戰爭。」
「過去這幾萬年，鳳凰牢牢的控制著所有的王國。哪怕只有一隻鳳凰，也沒有任何王國能夠脫離他們的控制。也沒有任何王國敢違背鳳凰的意志。」無樂轉頭看向忘憂，「你的想法很危險。在徹底掌握鳳凰的魔法與秘密之前。誰都不敢輕舉妄動。」
「你要帶誰去中土？」忘憂有些惱怒，但她沒有發作，她轉過頭，看向永樂，「我知道，悲歌和離歌是你的左右臂，肯定會追隨你的腳步。我想知道，除了他們，你還想帶走誰？」
「無憂。」
「誰？」忘憂吃了一驚，然後立刻站了起來，「他不會跟你去的！你太卑鄙了！你這麼拙劣的手段，怎麼可能得逞？」
「從我觀察所得。對一個人幫助最大的，往往不是那些能力出眾的人。而是那些需要你保護，需要你照顧的人。他們讓人成長，他們讓人堅強，他們甚至讓人變得無所不能。那個羈絆你的，讓你牽挂、讓你心碎的人，才是你真正需要的人。」永樂似笑非笑的看向忘憂，「很明顯。無憂就是我最愛的那個人。他是我的弟弟。我想，在他心裡，最愛的人，肯定也是我。」
「他不會去的。」忘憂有些惱怒，「我不接受，我也不會同意。」
「他會去的。你接受也好，不接受也好，你都必須同意。」永樂面無表情，「我已經把名單交給了女王。她已經應允了。女王決定的事，沒有轉圜的餘地。」
「你瘋了嗎？」忘憂氣急敗壞的走下了王座，她指著永樂的鼻子，「你知不知道你幹了什麼？」
「我很清楚。」永樂不緊不慢的回答，他轉頭看向無樂國王，「是時候讓若歡獨當一面了。他不可能永遠都是個孩子。兩位兄長都遠離故土，去了琉璃之界。他必須挑起重擔。」
「你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忘憂憤怒的轉身，朝大殿外走去，她走得很急，還沒走出殿門，就迫不及待的變身為孔雀飛了出去。
無樂坐回了王座，用手撐著下巴，兩隻眼睛盯著永樂，「說真的，你的決定我也很意外。」
「我對孔雀王朝的王位沒有興趣。」永樂毫不避諱的談起關於立儲這件事，「但我不希望坐在王座上的人是無憂。」
「就算你帶走了他，將來坐在王座上的人，也不一定不是他。」
「你可以給若歡一個機會。」永樂沉默了片刻，「他不會讓你失望。」
「他或許不會。但你讓我失望透頂。」無樂嘆了一口氣，「立儲是我該考慮的事情。你的意願毫無意義。忘憂的想法也無足輕重。這不是你應該插手的。你該做的事是接受我的決定，而不是讓我順從你的意志。」
「沒有該或不該。」永樂笑了起來，「只有辦不辦得到。」
「你真的是個混賬東西。」無樂又嘆了一口氣，「這是我討厭你的原因，也是我中意你的原因。這麼多孩子裡面，你是最像我的那一個。」
聽見無樂的話，永樂沉默了片刻，他慢慢的向前走了幾步，看著無樂斑白的兩鬢，看著他眼角密匝的皺紋，他也嘆了一口氣，「我在意的，從來不是孔雀王國的王位。我想要的，是鳳凰神殿的寶座。」
無樂睜大了眼睛，下意識的朝四周看了一眼。
所有的守衛都在大殿外圍。周圍不可能有任何人。
「這個鳳凰蛋是我們的希望。」永樂說出了他的計劃，「到達中土以後，我會分裂自己的靈魂和意志來催生他。這個長大的鳳凰，將會成為孔雀的一員。在他長大以後，在他回到鳳凰神殿以後，他只會執行我的意志。我會讓他用孔雀的鮮血滋養和腐蝕神殿里的鳳凰蛋。我會讓所有未出生的鳳凰都成為孔雀的血裔。最終，孔雀將徹底統治整個梧桐世界。」
「但這非常的危險。剝裂靈魂和意志，很有可能會先摧毀了我。」永樂往前走了兩步，單膝跪在了無樂的身邊，他牽起無樂的手，「我想要火神之石。」
「你要魂石還是影石？」無樂輕輕的摩挲永樂的手背。
「都要。」
永樂慢慢的站起身，「我知道這個要求非常的過分。但我堅信這是必需的。你肯定也能理解。父親，我們不能永遠作為低賤者生存。不管我們生活得多麼光彩，不管我們在孔雀中如何高貴。但在鳳凰面前，我們只是奴隸。永生永世的奴隸。在他們面前，我們沒有尊嚴，沒有自由，更談不上未來。等待我們的，只有牢籠和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