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暮光公主(中)
「這裡真是太好了!」冰語對酒廠讚不絕口,「塔樓可以改造成兵營,樓堡可以休整成指揮部。廠房可以改建成獸欄。上層留給影鴉,下層留給獵豹。地窖可以擴建成儲藏室。」
「讓先鋒小隊兵分兩路。」影月對酒廠的現狀也感到非常滿意,儘管有些破舊,但至少還沒有坍塌成一片廢墟,「一隊去暮色山丘周圍巡察,看看有沒有什麼潛在的危險。一是血色起義軍,他們的暗哨和斥侯跟了我們一路;二是破碎虛空,看看會不會有虛空碎片飛濺到酒廠;三是兇猛的野獸,現在這裡人煙稀少,夜晚出沒的可不會只有灰狼。再安排一隊,仔細的、徹底的把整個酒廠察看一遍。讓他們把酒廠所有的隱患都找出來。今晚就必須徹底修復。要特別留意那些隱蔽的地洞、骯髒的下水道、滿是暗門的墓穴。」
冰語點點頭,安排先鋒小隊的隊長流光.墨翠著手準備,又吩咐輜重小隊的隊長溢彩.紅翡——「去樓堡的頂層整理幾個房間。讓翡翠、血珀、硨磲大人和我都住在公主的旁邊。」看到溢彩振翅飛向樓堡,影月又轉向雲澤.硨磲大人——「硨磲大人,請讓幻士們為整個酒廠覆蓋防護結界和隱藏結界。在取得決定性的勝利之前,我們還不能讓大王子知道利刃軍已經趕了過來。」
影月抬頭看了看天色,今晚三月迷濛,群星黯淡,天穹之上陰沉晦暗。「雲澤大人,黯光大人,跟我去失落深淵察看一下情況。」
「殿下,您不能去。」冰語被影月的決定嚇了一跳,「我們剛到。現在局勢不明。您不能隨便以身犯險。這太草率了!無論如何,您應該等到明天早上聽取斥侯的消息以後再作決定。」
影月朝他笑了笑,揮了揮手,「沒關係。夜色是我們最好的遮蔽和掩護。」
「那我……」
「不,你不能去。」影月打斷了他的話,「你必須在這裡部署一切。」說完話,影月就慢慢展開翅膀,飛了起來。雲澤、黯光和墜星緊隨其後。冰語嘆了一口氣,只能轉身工作——他還有一攤子的瑣事需要處理。
影月飛得不算高,也盡量挑選貼著丘陵的樹林頂上飛行。飛得太高,容易被哨兵發現,飛得太低,容易驚動那些藏在暗處的斥侯。暮色酒廠離哀嚎要塞只有十幾里路,將要近時,影月讓雲澤把所有人都偽裝成了灰翎夜鷹。灰翎夜鷹是虛空王國最常見的猛禽,它們在夜晚出沒,又總是成群結隊的出現。它們的目標都是那些大東西——野牛、山羊、巨蜥,甚至是獨狼和鱷魚。
影月停在了失落深淵旁的一處山崖上。這座山崖下面,就是宏大無比的哀嚎要塞。哀嚎要塞雖然叫做要塞,但經過千萬年的擴建、加固,它甚至比暮光王城也小不了多少。要塞的建築塞滿了失落深淵通向虛空世界的入口。數十丈高的要塞石牆有千百個整齊劃一的炮台口。奧術巨炮的紫色光芒從炮台口射出數丈長的絢爛光華,整座石牆看起來像是開滿了紫色花朵的籬笆。
石牆下面,站著上千個奧術機甲。這些機甲警惕的四面打量,不住的來回逡巡。機甲隊長們站在機甲的最裡面,或者在修復那些毀損的機甲,或者在為機甲補充奧術之心的奧能。
石牆的裡面,聳立著數不清的塔樓、樓堡。所有的建築都由石橋連接在一起,錯綜勾連的石橋像無數層厚厚的蛛網。整個哀嚎要塞看起來就像是一個裹著厚厚絲線的一個巨繭。影月認真的端詳了一會兒,憑藉直覺,
從一堆塔樓中找到了弦月的指揮大廳、事務大廳。
要塞的頂上,盤旋著數百個騎著虛空飛鷹的飛鷹騎士。這些飛鷹騎士穿的是縫著鱷魚皮片的棉布短袍,手裡拿著輕便的金柳法杖,在要塞的上空來回巡邏。恐怕連一隻蒼蠅都沒法飛過哀嚎要塞。
失落深淵是一條兩端細小、中間寬大的石林峽谷。峽谷的上下左右,都是無垠的虛空。一層淡金色的光罩把峽谷和虛空分割開來;整個峽谷像是貫穿在巨大水晶球中的一條石縫。虛空裡面閃爍著奔流的閃電和來回飛旋的虛空碎片。偶爾會有碎片脫離原有的飛行軌道,呼嘯著刺穿峽谷外的光華之罩,射進裡面來。這些碎片一撲進峽谷,立刻就會變成一個巨大的火球,「轟」然墜地,最終在峽谷留下一個巨大的石坑和滿坑的碎石。
「沒有任何生靈能攻破哀嚎要塞。」雲澤看到那些奧術巨炮后吸了一口冷氣,「幽影精靈不行,星之子也不行。」
「我們的目的是解除哀嚎要塞的威脅。」黯光大人踮起腳尖,似乎想看得遠一些,「我們應該去看看月光堡壘。攻下月光堡壘,才是我們的目的。」
「可沒有誰能神不知鬼不覺的穿過哀嚎要塞。」墜星搖搖頭,「弦月王子不可能會開門放我們過去。就算我們能召喚虛空傳送之門也不行。整個要塞都被結界魔法保護了起來。傳送門會被結界摧毀。」
「如果只是我們幾個的話,或者我可以想個辦法。」雲澤大人遲疑了一下,「我們可以從虛空里直接進入失落深淵。」
黯光聽見這話嚇了一跳,「從虛空里走過去!」他瞪大了眼睛,「沒有生靈能承受虛空里的閃電和虛空之刃!」
「我們不行。但我們的影子可以。」雲澤抿了抿嘴,「只是察看,又不是戰鬥。讓影子去也是一樣的。」
「那就找個隱蔽而安全的地方施法。」影月展翅飛了起來,山崖的不遠處有一座哨塔。這座哨塔的院子里沒有篝火,中間幾層也沒有燭火,只在頂層亮著幾個火把。
影月繞著哨塔飛了一圈。這座哨塔上只有兩個哨兵和兩個巡邏的奧術機甲。一個機甲在院子里兜圈,一個機甲沿著哨塔的樓梯來回上下。兩個哨兵坐在哨塔頂層的一個房間里,一個似乎在寫家書,一個趴在窗口望著遠處的痛苦森林發獃。看見影月,他甚至還吹了一聲口哨。
影月避開他的視線,悄悄的飛進了哨塔三樓的鳥棚。這裡應該是為虛空飛鷹準備的巢穴。但裡面除了厚厚的枯草,連根鳥毛都沒有。鳥棚的雨棚和料槽擋住了大門的視線,巡邏的機甲看不到鳥棚里的一切。
「天哪,這裡可真臭。」黯光一飛進來,就捏住了鼻子,「好刺鼻的霉味!好噁心的餿臭!見鬼,料槽里怎麼會有腐肉和霉豆子!」
「別太大聲。」影月壓低了嗓子,施放了一個屏蔽魔法,不讓聲音傳出鳥棚,「我們的結界很脆弱。太強大的魔法會引起機甲的注意。我們得控制音量。」
所有人都進來並圍成一個圈后,雲澤用手指捏起了法印,口中開始吟唱低沉的咒語。奧術魔能從他指尖慢慢升起,化作幾縷纖細的紫色絲線。這些絲線像蛇一樣蜿蜒,慢慢的鑽進了所有人腳下的影子里。
幾乎是一瞬之間,影月的意識就從身體里分裂了一部分,飛快的沉到了腳下的影子里。這個影子緩緩的從腳下站了起來,從薄薄的模糊的一片變成了一個豐滿的立體的暗影精靈。
「跟我來。」雲澤的暗影精靈化身最先動起來,他輕快的飄到了鳥棚出口,「不要靠近火焰。」
所有的暗影精靈都跟著雲澤飄了出來。影月飄在半空,感到通身都冰涼,像是整個身體都浸泡在一條清澈而微涼的小溪里。影月特意瞄了一眼樓頂的哨兵,趴在窗戶邊那個眼神直直的穿過了暗影精靈,彷彿他們只是夜空中漂浮著的一縷煙氣。
雲澤帶著大家飄向了要塞旁邊的虛空,一靠近虛空,影月在哨塔的身體就開始冒汗,心也開始「咚咚」亂跳——破碎虛空實在是太震撼了,遠看和近觀完全是兩回事。
奔涌的、巨大的雷霆在虛空里無所顧忌的肆虐,震耳發聵的轟鳴聲此起彼伏。許多殘破的虛空碎片像利刃一樣在虛空里飛旋,發出刺耳的尖嘯。無數奧能扭曲產生的奧術之焰從虛無中猛然爆發出來,像煙火一樣四下噴射、飛竄,絢爛一時,又漸漸消弭於虛無。
雖然虛空中沒有生命的跡象,但置身其中,耳中卻總是能聽到各種各樣的哀號——有些像是精靈的呻吟和人類的哭喊,有些像是禽鳥的悲鳴和野獸的哀嚎,還有些像是幽靈的嘆息和鬼怪的囈語。
穿行於虛空之中,虛空里亂撲的奧術風暴似乎想把暗影精靈撕扯成碎片。影月感到影子身軀在狂風中搖擺不定,似乎隨時都會被撕成碎片。「我們得快一點。」雲澤招呼著大家,「這裡很危險。」
繞過並遠離哀嚎要塞后,雲澤帶著大家穿過了虛空屏障,落身於失落深淵。失落深淵裡聳立著形狀各異、高低起伏的石柱。這些石柱小的像是尖銳的長矛,大的像是崔嵬的祭台。石柱的底部堆滿了石砂和塵沙,土堆上長著一蓬蓬的棘草。石柱上掛著許多焦黃的長須草,就像是石柱的鬍子。
棘草堆里,往往藏著拳頭大的金黃色的鐵爪狼蛛蛛卵,薄薄的卵膜下,還能看到幼蛛黑色的爪子。許多砂皮石蜥和金環響尾蛇出沒在沙礫塵土之中,對這些蛛卵虎視眈眈。獅子一般大的鐵爪狼頭雌蛛匍在草叢裡,警惕的四下打量,提防著那些神出鬼沒的敵人。
石柱上方凹凸不平處,是黑爪隼的天然巢穴。天色黯淡,但那些黑爪隼的雛鳥卻依舊啼叫個不休。雌隼在巢穴周圍來回的踱步,時不時的發出一聲長鳴。雄隼展翅盤旋在峽谷的上空,覬覦著那些暗夜中出沒的野鼠和野兔。
穿行峽谷,峽谷的兩側瀰漫著刺鼻的惡臭。影月特地去察看了一番,無數腐爛的屍骸盤踞在這裡。這些腐屍雖然殘破,卻像活人一樣的盤坐在一起,他們也有篝火,但燃起的火焰是冰藍色,火光傳遞的也不是溫熱,而是刺骨的冰涼。
這些腐屍像活人一樣的彼此交談著,就算臉頰皮肉剝凈,舌頭腐盡,它們依舊能發出呱噪的聲音。影月凝神細聽,卻聽不懂它們的語言。幾個穿著黑色長袍,戴著黑色禮帽的星之子遊走在這些腐屍之中。他們看起來十分的閑逸,手裡拿著貴重的黑金魔杖,腰間掛著水晶活焰提燈,時不時朝這些腐屍念出夢囈一般的咒語。
從這些腐屍殘缺的皮肉和破爛的衣衫還能猜出它們生前的一些光景:有巨魔,有人類,甚至還有精靈。巨魔亡靈穿著獸皮衣衫,肩頭套著牛頭蓋骨做成的護肩,背著巨大的枯木彎弓,腰系獸皮箭囊,看起來像是穿梭在山林中的獵手。人類亡靈穿著襤褸的破布短衫,破布短褲,大部分都光著腳,腰上栓著斷斧和匕首,像是千峰海灣常見的海員。精靈亡靈看起來最為體面,它們穿戴整齊,有的腰間掛著短柄錘,有的肩頭靠著長柄木杖,它們的翅膀幾乎只剩下了一把枯骨和干皮,一片羽毛都沒有;影月猜測它們都是在和暮光精靈戰鬥中死去的那些幽影精靈。
穿過峽谷,隔老遠大家就看見了高高矗立的月光堡壘。
月光堡壘曾經是暮光精靈的城堡。所有的建築都和哀嚎要塞相似。星之子和幽影精靈攻下月光堡壘后,對它進行了一些翻修和改建。但整體看起來和哀嚎要塞依舊十分相似。高大崔嵬的石牆,一層層不計其數的炮台,穿雲插霄的瞭望台,鱗次櫛比的塔樓和樓堡,錯綜複雜的連接石橋,唯一不同的,就是滿城都掛著幽影精靈的雲中月旗幟。
石牆的上方,逡巡著幽影精靈的黑爪隼衛隊,他們十人一組,騎著白頭黑爪巨隼,兩兩並肩飛行,威風凜凜的盤旋在月光之中。城頭上,巡遊著幽影精靈的黑鱗衛隊,這些手執黑色法杖,背著黑色長弓的戰士和獵手,騎著他們的黑鱗眼鏡蛇,目不交睫的盯著天幕下的一切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