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五十九、記憶
恍惚間門,許多雜亂無章的記憶碎片被塞進程梓腦海,他頭痛欲裂,在岑想著急的詢問與呼喚中軟趴趴地蜷縮起來,咬著牙去回憶和「翻看」。
如同前雲上府主陸留淵遭遇天罰的那一夜,他又做了一個類似的夢。
只是這次夢裡沒有漫長的記憶洪流,只有一個個轉瞬即逝的畫面。
……
世界上沒有一隻名叫「橙子」的貓,所以接月天闕內蜂蝶兩族的關係日益惡化,在一次次爭鬥中消耗力量,最終被白骨藤妖操控的骨藤吞沒。
原來骨藤與白骨藤妖還有這種淵源?
程梓一臉迷惑。
……
和上個畫面同一背景,臨江仙得知蜂蝶兩族的慘況后,孤身進入接月天闕解決白骨藤妖遺禍,過程中被陸留淵的另一個人格引向諸子長河,在那裡遭遇了天女留下的劍陣。
他並非天女九劍傳承者,劍陣被觸發之際,那一劍來得毫不留情。
臨江仙血灑當場,雖不至身亡,卻也身受重傷。
程梓氣得跳腳:「臨江仙你是不是傻!這麼明顯的陷阱都往裡跳!」
可他把嗓子都喊啞了,也根本無法扭轉局面,只能眼睜睜看著血液把臨江仙的藍衣染紅。
天女之威,世人難輕攖其鋒。
那畢竟是古天庭最後的遺民。
程梓腦海中冒出了這樣一個陌生又熟悉的念頭。
這個念頭彷彿出自他之口,但他毫無印象。
……
同一背景下,陸留淵拼著受天罰重創的代價,見到了小殿下殘魂最後一面。
天女終於下凡,看著為救自己而死的小弟,悲慟之餘,對天道不公的殺意衝垮了理智。
她察覺自己留在人間門的懲處劍陣被毀,便循著因果殺向稷山,在滔天怒火的驅使下一劍斬斷稷山靈脈,也斷絕本就負傷甚重的臨江仙的生機。
於是程梓隔著一層無形的屏障,眼睜睜看著臨江仙倒在血泊里,攤開的手裡搭著半截斷裂的藤杖。
他死在一場突如其來的山火中。
「臨江仙!臨江仙!……」
程梓用力捶打身前的屏障,無助地喊著山神.的名字,伴隨巨大恐慌而來的,是斷斷續續復甦的記憶,有前世的、前前世的,和悲傷一起攪成一團。
可他根本無心理會這些,只是一聲聲徒勞地呼喚臨江仙,希望他能聽見,朝這邊看過來一眼。
但記憶的屏障撞不開,而瀕死的稷山山神也聽不到程梓聲嘶力竭的呼喊——因為他的世界從未出現過一隻名叫橙子的貓。
他勉力撐起身體,將斷裂的藤杖拼合。
風從東海浩浩而至,拂起他血染成暗紅的衣袂。
「吾以稷山山神之名……」
臨江仙閉上眼,渙散的軀體正在變成光粒,散碎在山火與長風之間門。
「你別說!別念那段話!……」
程梓慢慢跪倒在地,凌亂的記憶忽然清晰湧出一段文字,讓他的眼淚衝破眼眶,大顆大顆地砸下。
那段文字是他查閱很多資料,仿著古代祭祀之語,絞盡腦汁編寫出的咒語。
山神的獻祭之術。
「你別念……別念了……」
程梓抹著眼淚哭得慘兮兮的,耳朵耷拉下來,像個被搶了心愛的糖罐的孩子。
上次做夢,他驚醒時哇哇大哭,尚且有臨江仙陪在身旁安慰。
可是這一次……
他失去的就是臨江仙。
……
稷山崩毀,山神散魂獻祭以將影響降至最低,沒有讓稷山毀壞的餘波衝擊人世。
但人道法則和普通百姓們依舊因為失去了「社稷」之一而陷入極大的混亂與恐慌。
當朝陛下不得已,只能讓百姓們將稷山山神之名刻在排位上,家家戶戶供奉,以安民心。
就在這時,冬寸城內出了一件大事。
岑家最後的血脈為奪回家族秘境劍走偏鋒,不惜炸碎秘境之靈,將秘境內眾多修行者重創至死,自己也受傷遁逃,被這些修行者的師門、家族、親友追殺,無意間門來到了京城。
在這裡,他冒充為死去的盧玉,接掌盧玉擁有的一切,得到當朝太傅賞識,逐漸深入人道核心,以武官身份在朝堂擁有了一席之地。
行事莽而有急智的他化解了無數危機,同樣也為百姓們做了不少事。
岑想在一次偶然間門結識了曾經最有才華的狀元姬道,得他幫助,找到藉助人道法則與朝堂官氣修鍊的竅門,一舉突破關隘,踏入新的境界。
卻也因此惹來了猜忌和追殺。
多疑寡情的太傅逼迫他交出修鍊之法,腐化墮落的雲上府被失去所愛後日漸瘋狂的陸留淵第一人格掌控,勾結天外魔族入侵人間門,世間門一度淪為魔族道場,死傷慘重,流血漂杵。
人間門陷落,隱遇鎮首當其衝。
姜一算出未來,卻無力改變,只能將破局之法交給小鳳凰,最終為救妻兒而死。
意江山衝鋒在對抗魔族的最前線,奈何勢單力薄,無以為繼,戰死於故土。
當天女知曉自己殺了稷山山神,而導致人間門失去一道重要屏障,魔族侵入如入無人之境之後,頓時悔不當初。
為了彌補過失,她沖入天魔巢穴,一人一劍剿滅半數魔族,以自身性命,為人族爭取了休養生息,籌備反擊的時間門。
之後,就是岑想與姬道的舞台。
他們在戰火中奔波,尋找救世之法,機緣巧合地結識了一身寶物的沉江月,又通過他認識了小鳳凰。
四人一路顛沛流離、驚險搏鬥,在亂世里譜寫最輝煌奪目的戰績,一點點從天魔手中奪回人間門。
只是曾經的故土家園,如今早已滿目瘡痍。
程梓記得自己把結局寫得壯闊又凄涼。
他站在焦黑的土地上,看著小鳳凰走向東海。風裡捲來稷山山神死前的誦文,彷彿在勸他回頭是岸。
陰雲密布的天穹之上,岑想帶領人族志士浴血廝殺。法術的光芒匯聚成汪洋,雄渾恣肆,撕開敵人最後的防線。
於是小鳳凰放下心來,身上燃起了涅槃之火。可這一次,火焰不會讓他重生,反而以他的魂魄為柴薪,獵獵燒灼出磅礴的生命力,倒流向茫茫天地。
程梓看著他,腦海中凌亂的記憶終於恢復原貌,並嚴絲合縫地卡上最後一塊拼圖。他看見少年在代表新生的火焰里笑得燦爛,然後慷慨赴死。
「鳳……」
程梓伸手去觸碰他的指尖,一邊擦著眼淚一邊想起,我還沒給他起個名字。
……
故事兜兜轉轉,沒有走到書里的結局。
少年主角坐在只余焦土的稷山上,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程梓與他相對而坐,看著他的表情從堅定到迷茫,再從迷茫到自嘲一笑,自己也忍不住搖頭,說:
「天底下大概只有我走穿書線走得這麼清奇,穿成自己寫的主角,按照劇情走了大半輩子,在功成名就的前夕才想起一切……原來我一路走來的所得所失,都是因為我自己寫了這個故事。」
是我讓臨江仙踏入陷阱身受重創,被天女遷怒而死。
是我讓姜一算出天機卻無法改變,將破局之法交出后,像個工具人一樣赴死。
是我賦予意江山重情憨直的個性,推著她走向既定的結局。
是我為了讓這個世界變成自己的舞台,製造了這種種災劫厄難。
程梓坐在前世的自己對面,哭得更慘了。
可那個自己沒哭,因為他的心臟早在一次次磨礪中堅硬如鐵,淚水都和曾經流的血一樣乾涸在心底。
他看著天邊那一線霞光,握著手中的天道之心,在走向書中的結局成為聖人,和另一個選項中,選擇後者。
「我是作者,我對這個結局不滿意。」
少年主角語氣平淡,一面說,一面捏碎了天道之心。
金光迸發的剎那,黑夜破曉。
太陽照常升起,又是新的一天。
「讓我再活一世吧。」他說,「其實我並不喜歡這個故事,如果有下輩子……」
程梓抽著鼻子說:「如果有下輩子,我一定要當一隻貓,最好是只橘黃色的田園貓。」
少年主角喃喃道:「去做一隻田園佬,一隻不被定義的田園佬。」
話音未落,記憶空間門裡響起玻璃破碎的聲響。
下一秒,天地崩碎,無數碎片匯成浩浩蕩蕩的洪流,衝進程梓腦海。
他終於想起了一切,也知道自己為何會在這裡恢復記憶。
因為上輩子,「岑想」便是被太傅用父母死亡的真相為由引至此處,在他因為那虛假的真相心神大亂時,激發稷山山神牌位里僅存的神力,試圖殺了他。
但太傅沒有成功,山神牌位也在「岑想」的反擊中破碎。
牌位由雲上府的四位宿老提供,大戰後期,這四位宿老以補償為由出人出力,得了很多好名聲,最終掌握了雲上府。
他們賺得盆滿缽滿,代價不過是上一世的臨江仙留在人間門的最後一點魂光,就此湮滅。
失去意識之前,程梓想到今生的種種。許多災劫的形成因素都被自己有意無意地解決,一周目的結局,大概能比一周目好一點吧?
他蜷起身體,少年身形逐漸變成一隻圓滾滾的橘貓。
一隻不被定義的田園佬。
……
「就憑這種小把戲也想困住你大爺?」
岑想一腳踹開祠堂的大門,身後是被蠻力拆得七零八落的各種陷阱碎片。
與此同時,祠堂里供奉的諸多牌位亮起不祥的紅光,幾乎化為實質的黑氣向他呼嘯而來,捲住他的手腳將他拖拽進去。
但岑想根本就沒打算掙扎,即使這些黑氣不出現,他也是打定了主意要往裡沖的。
因為他懷裡這隻昏迷不醒的貓。
「別藏著掖著了,不就是想讓我進入這破地方嗎?你爺爺我來了!」
岑想陰著臉,體內靈力震蕩,沖碎手腳上的黑氣。罡風凜凜掀起,環繞周身,逼得四周遊離的烏光不敢靠近。
「有什麼事沖著我來,」他火氣大得一張嘴好像就能噴火,「對一隻貓使勁算什麼好漢?你TM不會是耗子成精吧?這麼怕貓進你家大門?!」
「你別罵了,也別拆了。」祠堂正中央的牌位上傳出一把蒼老的聲音,「老夫真沒對他動手,更不可能殺他。」
終於出來了。
岑想冷笑著看過去:「你沒對他動手,為什麼他一進這院門就昏倒,直到現在還沒有清醒的跡象?」
「……老夫又不是大夫,哪知道他突然犯什麼病?」蒼老聲音里充滿了不悅。
「哦,你知道他是因為犯病才會這樣?」岑想一邊故意與他胡攪蠻纏,一邊拔出兩米大刀,「那就是你乾的!」
「……」
前方牌位一震,混亂的黑氣彰顯著某人的怒火:
「我跟你說不明白了是吧!」
「確實說不明白,那我們別說了。」
岑想咧嘴一笑,揚起大刀,笑容有些猙獰:
「給爺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