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千鶴
等最後一絲靈力迴流,謊烎才把手從雲上的後背上收回,目光卻依舊凝視著那道道縱橫,猙獰無比的疤痕。
雲上趴著側頭看他,捕捉到他眼中的無可奈何和擔憂,溫聲道:「別擔心,已經不疼了。」
謊烎慢悠悠的收回視線,替他拉上衣服,最後忍不住問道:「當真無計可施?」
雲上道:「天懲嘛,就是讓人長記性的,要是那麼容易好,豈不是永遠長不了記性?」
謊烎心不在焉的點點頭,不置可否。
雲上看他神色尚可,狀似無所謂的道:「對了,今日我要去一趟百草宮。」
謊烎立即不假思索地道:「我陪上神一起去。」
雲上微張了張嘴卻沒答應,謊烎知道這是要自己去的意思,遂嘆了口氣:「我等上神回來。」
見謊烎妥協,雲上稍微鬆了口氣,道:「我會儘早回來的。」
披上一件披風,雲上這才走出謫仙宮,謊烎又囑咐兩句:「上神,小心一點。」
雲上淡笑著對他點點頭。
冰雪已經融去許多了,神光又重新充盈了整個神界,雲上潔白的身影被映照得不清晰。謊烎恍惚覺得,他這一走,彷彿有什麼東西,抓不住了。
謊烎又回到殿里,執起筆替雲上處理這段時間積攢的請願,這些時日這些事都是由他代勞的,硃筆刷刷落下毫不猶豫。
只是寫到一半,他隱約覺得有哪裡不對,於是他又翻開已經落過筆的請願,越看眉心蹙得越深,太平常了,這些請願平常的太過,幾乎沒有一件棘手的。
正是如此,才更奇怪。
尚未仔細查閱,忽然,謫仙宮的結界突發一陣激蕩,謊烎面露困惑,站起身一步一里的就到了門前。
「你來做什麼?」謊烎的眉皺得更深,不耐煩的看著來者不善的昆雪。
昆雪彷彿沒看到謊烎不加掩飾的厭惡,雖然進不了謫仙宮,但他依舊優哉游哉的門口走來走去,隨意的打量著謫仙宮頂上的祥雲和金光。
「不愧是謫仙上神,聽說這裡曾是神界最衰的地方,畢竟謫仙宮嘛。後來他一住進來這裡的風水就徹底變了。」
謊烎抱著胳膊靠在門上,既不出來,也不進去,神情懨懨地看著昆雪說廢話。
「你也真是有趣,好不容易飛升上神了不好好乾正事,天天在這裡醉生夢死,我看你啊,」昆雪搖著頭嘖嘖嘆了好幾聲,最後簡潔的評了四個字,「難成大器。」
謊烎也不生氣,甚至還贊同的點點頭:「你說得對,我難成大器。不過有件事你說錯了,我飛升,很容易的。」
昆雪潔白無瑕的面容閃過一絲陰鬱。也不知道謊烎是不是故意的,反正他這一句「我飛升很容易」著實讓他氣個不輕。當年雲上帶走阿鯉,他毫無轉圜之力,之後便勤加苦修,花了上萬年才飛升成神,可即便如此他還是搶不回自己的人,如何能不氣。
昆雪心知無論如何是不能在謊烎身上佔到口舌之利了,乾脆的從袖子里抖出一枚晶瑩剔透的珠子拋出。
謊烎下意識伸手一接,卻只握在手裡。
昆雪道:「白寒說了,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謊烎面色冷峻,瞧不出多餘的情緒,他覺得昆雪沒其他的事了,捏著珠子轉身就要走,昆雪卻又突然道:「他的命是真的很好,飛升前是人中龍鳳,飛升了又得天獨厚,這一生都沒有大劫難。」
謊烎回首靜靜看著他。
昆雪忽然露出扭曲的笑來:「我很羨慕,也想擁有這樣的命格呢。」
謊烎磨了下后齒,忽然抬手揮上謫仙宮大門,將那刺目至極的臉隔絕在外。
他又垂眼看著手中波光粼粼的珠子,神思不明。
須臾后,他掌中靈力攢動,珠子霎時碎成了齏粉。
雲上這一去多時,直到傍晚才回來。謊烎一直坐在院中等著,直到看到人回來那一直懸著的心才落到實處。
雲上看著謊烎,微詫:「你怎麼在外面?」
謊烎面上又浮起那慣有的多情溫柔:「等上神呢。」
雲上瞭然的笑了笑:「等我做什麼。」說著他抬步走向那人,卻在台階上停住了腳步,他神色一凜,轉頭不知看向何處。
「有人來過?」他本能察覺了結界的波動。
謊烎知道瞞不了他,道:「是昆雪。」
雲上回過頭:「來找阿鯉?」
謊烎想也沒想就點頭。
雲上的臉上爬上一絲愁容,他看向那明明已經停止下雪卻依舊冰凍三尺的池塘,思索片刻,道:「阿鯉不能見他,這塘子還是繼續凍著,讓她繼續冬眠吧。」
謊烎點頭應道:「好。」
豈知有些事情不能開頭,他今日出了門,就註定不能安生了。.
一隻腳都沒邁進殿內,天邊倏忽飛來一隻靈力凝成的靈鶴,灼眼的金色,是帝上專屬的標誌。
到了浮雲殿,殿中已是一片漆黑,雲上轉了兩圈也沒在殿里看到天帝陛下。直到他繞到大殿後方的觀星台。
偌大觀星台盤旋在半空,往下能俯瞰人間,往上是徜徉星海。
衣衫華貴的天帝就站這星海密布中,抬首仰看著。雲上的視線落在他看的方向,天帝一人用星子下著棋局,如今已是如火如荼。
他看了片刻,看出天帝正在下的是一種專用來布局的引命棋,下棋時選定一枚作為命棋,對壘時要保證命棋的安危,確保最後活下來的是這枚命棋。
然而天帝的命棋卻遇到重重阻礙,時而險象環生,時而死而後生,死而後生后又被糾纏不休。總之,天帝這盤棋要贏,太難太難。
「命棋太猶豫不決,不肯棄兵保將,被纏上就心軟,輸局定了。」看了這許久,雲上終於開口道。
天帝默不回首,彷彿已經知道雲上來了許久,他道:「依你看,該如何。」
雲上走上前去,抬手輕輕一揮,星棋開始移動。他走的路,便是直接將那糾纏不休的一枚棋子乾脆利落的斬斷,從此命棋兩袖清風,無牽無掛,可謂無敵。
天帝盯著望了良久,驀然笑了:「不錯,你走的是對的。」
雲上剛要說兩句自己的見解,可天帝忽然又凝肅起來道:「可這抉擇是旁人做的,在你看來無非輸與不輸,當斷不斷反受其亂的道理,可這世上多的是霧裡看花,當局者迷。」
雲上愣住了,他不知道天帝為何忽然說起這個,可緊接著,天帝逼近他,眼神里是攝人的寒光:「你擱置了那情劫三年,你的抉擇便是放任嗎?」
雲上大震,不由得後退數步,嘴裡喃喃:「您,您知道?您聽我說,不是,阿謊他……」
可是,他沒來得及多辯解幾句,天帝廣袖一揮,瞬息之間便不省人事。
天帝接住雲上軟軟倒下的身體,呼吸間滿是沉重。
他閉目又睜開。
有些事已經來不及了,他現在能做到,無非亡羊補牢。但能補一點算一點吧。
——
雲上再醒來時整個人伏在天帝的桌案上,面前是被他壓散的棋局,他揉了揉有些酸痛的額角,眼睛落在不遠處的高大身影上。
「帝上?」
天帝緩緩側首,道:「今日與我對弈受累了,你回去吧。」
雲上想了想,似乎真的是和帝上下棋下著下著就累到睡著了,於是他也沒有多問什麼,旋即施禮告辭。
待出了浮雲殿,已是月牙高懸,只是今日一顆星星也沒有。
越想越不對,他直覺今日的天帝很不對勁,可是現在回去又不知道該怎麼問出口,可走了又覺得不太甘心。
猶豫間,只見夜色暗涌中急急奔來一人。此人衣著幾乎隱於黑夜之中的暗紫,卻又仍舊看得出此人身份尊貴不凡,華麗的衣袍隨動作飄揚,頭頂的銀飾又隨著搖晃,叮呤噹啷,好不悅耳。
雲上還沒來得及仔細看清楚這人是誰,人跑至跟前,一手緊緊攥著他的衣袖,喘息不止的道:「阿雲,父帝在哪裡?」
「千,千鶴上神?」雲上終於想起這人是誰了,是天帝最年幼的,數萬年前一意孤行和魔尊私奔的那個女兒,千鶴女神。
千鶴已經急得兩眼通紅,又道一遍:「阿雲,父帝在哪裡?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他,要來不及了!」
雲上看她神情似乎事情非同小可,當即說了浮雲殿,千鶴得到方向,立刻又向前奔去。雲上想了想,覺得這下無論如何都不能離開了,當即不假思索的也跟著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