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心魔三毒
慕長淵回到槐序峰時,想著沈凌夕應該回得比自己早。然而還沒進碧湖宮就聽見掃灑的弟子說,天樞仙君早上離開后就沒再回來過。
以慕長淵前一段時間的觀察,沈琢的聊天水平可能還比不上醒夢鈴。
難道沈凌夕還因為昨晚的事,在想方設法躲著自己?
慕長淵覺得不是沒可能,上神重生后性子確實有些變化——儘管話一直不多,但明顯變得避戰了,以往魔尊再三挑釁,他是絕不會忍到第二次的。
更別提在床上喊他「孽徒」了。
慕長淵每每想到沈凌夕的心軟,就會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他道心中的裂痕。
試煉幻境里的場景確實沒錯,一天解決不了道心裂痕的問題,慕長淵都寢食難安。
他眉頭漸漸皺起,琢磨起上神夜不歸宿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人性的扭曲。
很可能二者皆有。
昨晚還是玩得過火了,魔尊嘆氣,神與魔之間的信任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建立起來。
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緣故,今夜風有些陰涼,慕長淵攏了攏衣袍,想起沈凌夕給自己留過一張通訊符。
自從採補了靈力,慕長淵終於能使用一些仙門的符咒和簡易法器了,比如通訊符和乾坤袋。
一些低階法術也能用,但一涉及到複雜的招式,需要大量控制靈力的情況下,沒有氣海金丹根本做不到。
但慕長淵很清楚,仙盟希望他在兩個月內能築基結丹,估計墨宗也是這麼想的。
所以魔尊跑路是遲早的事,但最好能把上神拐跑,留下仙盟四傻收拾這個爛攤子。
誰讓他們四個倒霉呢?
慕長淵的想法很美好,實施起來就不一定那麼回事了。
魔尊翻出通訊符,果然看見一條留言:這幾天有事,你先跟著新弟子上課。
末了還交代一句:不許欺負別人。
慕長淵越看心裡就越不爽:本座可不就只欺負你一個么?!
他又看了幾遍留言,輕輕倒吸一口涼氣:好傢夥,這是打算長期夜不歸宿啊。
你看本座長得像怨種嗎?
魔尊昨晚多了個心眼,在沈凌夕的道心中留下了一縷未煉化的魂元,本來只是想監測岩漿,方便知己知彼、百戰不殆,萬一道心出現異常波動,魔尊能在沈凌夕坦白之前有所準備。
現在倒好,直接變成查崗利器了。
鬱鬱寡歡的美人一轉身,翩然下山,剛好錯過了御劍凌空而來的醫宗弟子——
碧湖宮內的墨磐盤一看見醫宗的身影,揮舞著胳膊大喊:「這裡,在這裡!」
喊罷又低頭對墨聹安撫道:「聹師兄你撐著點,醫宗的師兄師姐來了!」
凄清月光下,金丹弟子面容凹陷,眼球凸起,年輕的臉上表情猙獰,竭力伸手向前空抓著,似乎從虛空中看見了什麼可怕的東西。
一個聲音不斷地在他耳邊質問他:
「你對自己苛責,對他人「仁心」,為什麼他人就可以「不仁」?」
「你明明盡自己的能力救了一城百姓,為什麼要被嘲笑無能?」
「什麼都不做的人當然不會犯錯,你顧全大局,卻要承受窩囊的嘲笑——」
「你做錯了什麼?」
「我什麼都沒有做錯。」墨聹說:「錯的是這個世界。」
在眾弟子們看不見的地方,器修道心坍塌成齏粉,墨聹的胸腔如同一個破風箱劇烈起伏,聲音嘶啞得不像從喉嚨發出的。
弟子們都嚇哭了:「師兄你再堅持一會兒,我們已經去找恭長老了!」
「師兄你究竟怎麼了嗚嗚,別嚇我……」醫宗女修落地后收起劍,疾步上前,道:「他這兩天去過什麼地方,接觸過什麼人?」
有幾名弟子已經泣不成聲,墨磐磐帶著哭腔道:「不知道,師兄一句話都沒有——」
話音戛然而止。
墨磐盤只覺得胸腔一冷,好像有什麼東西貫胸而出。
其他弟子爆發出尖叫,他低頭一看,是師兄墨聹的佩劍「九黎」。
大口的鮮血自喉頭湧出,墨磐盤的眼中儘是不可思議。
「聹師……兄……」
墨聹就像不認識他似的,灰敗的雙眸忽然異光大燦,魔氣不受控制地從體內蔓延出來,瞬間掀翻了衝過來的幾名弟子!
雖然都是金丹期,但醫修普遍不太能打,醫宗女修急促道:「快去請你們師父來!」
墨宗的總共只來了千名弟子,三名元嬰長老都在上仙界,客卿長老沈凌夕又不知去了哪裡,一時間全都慌了神。
金丹期的墨聹在弟子中已經是很高的修為了,然而魔化的他水平遠遠不止金丹期!
女修忙向醫宗發出求救信號,信號彈升空,青金交錯的光芒映入墨聹的眼底,他就跟失控似的,催動劍訣將九黎劍從墨磐盤胸口抽出!
醫宗女修頓時打了個激靈,猝然轉過頭來。
「祺師姐!」
「祺師妹!」
慘叫聲響起時,鮮血飛濺,墨磐盤一手支撐著身體,口中不斷湧出鮮血。剛才墨聹刺他時並沒有使用靈力,否則他早已經死了。
猩紅的血一滴一滴地落在乾淨的青石板上,墨磐盤眼前一片模糊。
他感覺到四肢百骸痛得彷彿要燃燒起來,隨後,體內的那把火燒進了他的道心——
一道聲音突然出現在腦海中。
「凡人懦弱自私,卻要求仙修有求必應,你們明明已經跳脫人界,還要受世俗道德的綁架。」
那聲音陰柔無比,在如此混亂的場景之下,根本辨別不出男女。
「你是誰?!」墨磐盤怒斥道:「不要裝神弄鬼!」
然而對方就像與他共用身體一樣,對他的一切想法了如指掌。
「你在怕什麼。」
「怕我說出事實真相?還是怕自己意志因真相而動搖。」
「你們鎮守九州大陸,每年都有凡人理直氣壯地嫌你們難請,主動勾結惡道,等收不了場的時候,又燒香拜佛求你們救世——」
「你以為人界官府就沒聯絡過魔修、上位者就不貪婪更多的權力和財富嗎?」
「猜猜為什麼仙盟聲勢浩大地存在數百年,卻只能保住江南一帶。」
「「貪」、「嗔」、「痴」三毒是凡人永遠過不去的關。」
墨磐盤在痛苦和心火的雙重摺磨下瞳孔驟然擴大。
「而仙修,也不過是折磨自己,造福他人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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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花朝、鶯時合稱為三春山,同理還有三夏山、三秋山以及三冬山。
刑罰院整座建築恢弘大氣、冷肅莊嚴,一看就是仙盟的機構,破壞了大自然的美感,與三春山的爛漫格格不入。
慕長淵抬頭望著牌匾上的三個字,腦海中浮現的是那晚從劍上一腳踏空的尊者嚴珂。
剛想起嚴珂,嚴珂就冒泡了:「刑罰院一帶嚴禁逗留,速速離去!」
說話的是嚴尊者的一抹分神切片,就附神在建築物門口威嚴的守門石獅上。
刑罰院的院長由盟主兼任,平日里沈琢並不插手刑罰院的事務,由首位尊者嚴珂全權負責。
嚴珂也是唯一長期活動在下仙界的仙尊,一來年輕弟子容易犯錯,離得近方便監督;二來上仙界有盟主親自坐陣,上仙犯錯必須到下仙界受罰,大多數仙尊丟不起這個臉,會更加嚴以律己。
這一帶覆蓋了各種精密複雜的法器,以及嚴珂的神識。
可沈凌夕夜不歸宿,慕長淵今晚說什麼也要進去找他。
他對石獅子說道:「天樞仙君是不是在裡面?」
石獅子瞪著銅鈴般的眼睛,張開血盆大口,露出獠牙:「刑罰院一帶嚴禁逗留,速速離去!」
「這仙工智障還不如醒夢鈴……」魔尊再次感慨鉅子的創新性,順手摸了兩把石獅子臉部的鬃毛。
嚴珂:......
不是嚴尊者不讓分神說別的話,作為曾經的「告密者」,讓魔尊在人界三十幾年的心血毀於一旦。別看慕長淵很好說話,那是他做過的惡太多了,一時沒想起來,嚴珂曾給他當過三十年下屬,怎麼可能不知道頂頭上司睚眥必報的個性。
嚴珂恨不得這輩子都別再和魔尊打交道,即便他認為對方什麼都不記得——可天道的意志神秘莫測,萬一魔尊哪天福至心靈突然恢復記憶呢?
這誰也說不準。
嚴珂凝息屏氣。
慕長淵細細端詳著這座雄偉的石獅子,沉思片刻后,忽然道:「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你。」
嚴珂:「!!!」
威武的石獅子頂著兩個銅鈴眼,差點從石墩上跳起來。
慕長淵又恍然大悟:「噢,是《新弟子必讀:仙門門規四千條》的封面!」
嚴珂:「………」
石獅子經不住這麼一驚一乍,第三次驅逐聲就小多了:「刑罰院一帶嚴禁逗留……」
慕長淵弔兒郎當道:「弟子今天曠了一整天的課,特來領罰。」
石獅嚴肅道:「姓名?」
「木蘭。」
石獅一本正經地說:「天樞仙君已經為你請了假,說你突發惡疾。」
慕長淵:「……」
但魔尊要做什麼就必須做成,從來不會半途改主意。
他今晚非進去不可。
慕長淵微微一笑,伸手摘掉了發頂的桃木簪子,潑墨般的長發如瀑落下。
石獅子沒想到他這麼固執,眼睛瞪得更圓了。
慕長淵把桃木簪扔在石獅腳下,算得明明白白:「披頭散髮儀容不整,掃三日刑罰院;亂丟垃圾,污染環境,罰兩日;明知故犯,罪加一等,數罪併罰,禁閉七日。」
魔尊心想:不知道沈凌夕要在裡面待多久,先開七天房,用完了再說。
「……」石獅子瞪著面前過分囂張的青年。
豈有此理,這廝簡直是在挑釁仙盟門規的權威!
石獅子氣得當場……就把他放進去了。
看著慕長淵大搖大擺地走進刑罰院,嚴珂悲催地自我安慰:
罷了罷了,隨他去隨他去。把這個人形生|化|武|器送去給他師父管教才是最安全的,自己只是一個混日子的打工仙,就不蹚這攤渾水了叭?
畢竟他哪怕做炮灰,仙粉顆粒都不夠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