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醋意大發
「你……說什麼?」
慕長淵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眼角眉梢儘是寒意。
沈凌夕說:「我的道心……」
話未說完,慕長淵就直起身體,依偎在沈凌夕肩膀的熱源就這樣離他遠去。
垂地的青絲連結在一起,魔尊打斷他的解釋:「不入天道是什麼意思,你打算一直在元嬰期待著?因為道心的裂痕?那你知道元嬰修士壽命就只有幾百年嗎?!」
原來他早就知道了,沈凌夕啞然。
儘管慕長淵竭力讓自己語氣平和一些,接二連三的反問還是暴露了魔尊內心的震驚和憤怒。
他起初以為沈凌夕只是提防自己。
這並不奇怪,情人關係再怎麼親密,涉及陣營立場的問題,上神和魔尊誰都不會讓步——就像慕長淵執意入惡道,也沒有跟沈凌夕商量一樣。
沈凌夕做出決定時,同樣沒有徵詢過任何人的意見。
但慕長淵先前並不知道,沈凌夕會如此決絕——假如不繼續修鍊的話,元嬰宗師不過四五百年就會仙逝,曾經轟動三界的「玄清上神」也不會出現。
隨著時間的推移,三界都將忘記有沈凌夕這麼一個人。
就像現在沒什麼人提起裴芳菲一樣。
沈凌夕輕聲道:「仙修的壽命比凡人長很多了。」
慕長淵被他的強詞奪理氣笑了:「你修天道就是為了和凡人比命長嗎?」
當然不是,沈凌夕想,可他厭倦了三十三重天上冰冷孤寂的枯坐。
所以確認自己真的回到天元廿四年後,上神做出的第一個決定就是:不再修鍊,數百年後仙修的生命自然走向終結,而到時上神也會帶著慕長淵的心魔一起消失。
魔尊喜歡喧囂的紅塵,只要沒有心魔就不會滅世,那麼上神的任務也就完成了。
剩下數百年的時光能讓他貪戀歡愉,上神覺得足夠了。
然而魔尊覺得遠遠不夠。
「那我呢?」慕長淵的語氣好像一個被拋棄的怨夫:「那我怎麼辦。」
沈凌夕望著他,目光平靜溫和:「慕川,你我都證得了天道,應該清楚這世間沒有任何事物是能永恆的。」
「魔尊也好、上神也好,歸墟都只是遲早的事。」
慕長淵抿緊了嘴唇,心一點一點沉下去。
「這不一樣,」他搖頭,卻不知道怎麼解釋其中的差別,只得又搖了搖頭:「和歸墟完全不一樣。」
儘管經常惦記著將上神從高壇拉入塵泥,可真到對方撂挑子不幹的時候,魔尊又不能接受了。
沈凌夕就應該高坐神壇,慕長淵自然能想辦法找到他、弄髒他,在聖潔白袍下的身體上留下自己的痕迹和氣息。
地獄魔尊遊戲三界,不是誰都看得上的,能入他的眼就是一生一世,少一分一秒都不行。但依照沈凌夕現在的意思,跟「發張五百年體驗卡」差不多。
慕長淵怎麼可能接受!
沈凌夕伸手想要摸他的臉,卻被慕長淵一把推開:「你怎麼可以自作主張決定……」
「慕川?」
上神第一次在對方臉上看見焦躁的神情。
魔尊突然間發了狠,道:「沈凌夕,你要真敢這麼做,本座成魔的第一件事就是破了你的「扭轉乾坤術」!」
沈凌夕想起什麼,臉色微變。
不管沈凌夕用什麼方法,天道上神既然能逆轉時空,地獄魔尊應該也做得到。
可假如再逆轉一遍,豈不是要重現滅世之災?
面對這種赤|裸|裸的威脅,沈凌夕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因為慕長淵的反應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樣。
依照上神對魔尊的了解,聽見他放棄天道后,對方理應鬆一口氣才對——魔尊心心念念想要打敗他,沈凌夕不再修鍊,豈不是正中下懷?
可現實卻不是這麼回事,慕長淵臉色難看至極,假如一定要形容的話,有點像一隻被踩了尾巴的貓。
沈凌夕揣摩著對方的心思,說:「道心開裂就跟定時炸彈一樣,隨時可能讓我墮魔,要是沒事當然最好,要是有事……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墮魔是什麼樣子。」
「慕川,」沈凌夕嘆了一口氣,說:「我一旦修成正果,就會成為整個善道的信仰和努力的目標,假如有一天我墮魔了,善道將如何?三界將如何?」
不用想都知道,那毫無疑問是一場浩劫。
仙修集體信仰崩塌勢必也會對地獄惡道造成影響,從來沒有上神墮魔的先例,究竟是好的影響還是壞的影響,誰也說不準,但多半與魔尊建立「文明鬼界」的願景背道而馳。
不過真要到那時候,也不是文不文明的問題了,魔尊要變成三界第一鰥夫,這才是重點。
慕長淵說什麼也不能讓沈凌夕出事。
可他明知道上神的難處,卻還是難以接受對方自作主張。
慕長淵聲音喑啞:「裂痕是你飛升上神前就有的?」
沈凌夕搖頭:「飛升后才有的。」
「找到原因了嗎。」
沈凌夕說:「因為「情劫」。」
上神說起這事時,語氣平淡得一如平常,然而聽見「情劫」兩個字,魔尊心臟猛地抽痛一下。
慕長淵確實記得自己聽過這麼一件事。
時間久遠,很容易就讓人忘記他們還不是宿敵的那一段時間。
具體年份已無從考究,大約是天元二百多年,那時慕長淵在惡道有了一定的名氣,他屠殺血親成魔,屬於凶邪,雖說中間消失了幾十年,但在正道眼裡,他的罪行不會因此減弱。
慕長淵以魔修身份再次現身時,已經是寺廟清修后的事了,仙盟得知他的下落,好幾次派兵圍剿,都被慕長淵殺了個乾淨。
罪上加罪,他很快就成為一級犯,被三界通報。
同一時期,沈凌夕一路開掛到化境大圓滿境界,被稱作「天道之下第一人」,受萬民景仰。
他修鍊得太順利了,在絕對的天賦面前,各種問題都不成問題,就連仙修聞之色變的道心,都沒有給他造成過任何困擾。
但不知從哪傳出小道消息,天道對沈凌夕的終極考驗是「情劫」。
慕長淵聽見后的第一反應是覺得好笑——天劫不可預測,無情道修最難過的就是情劫,從古至今沒有倖存者。
那些僥倖從情劫中活下來的,修為境界也就到此為止了,往後餘生毫無精進的可能,連半神都逃脫不了——沈琢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當年慕長淵就覺得傳出流言的人,大概不希望看到沈凌夕修成正果。
那時慕長淵就對仙修不屑一顧,認為仙盟是一幫偽君子表面結盟,背地裡相互攻訐:惡道時不時就能聽見「某仙修剛突破,境界不穩,正是偷襲的好時機」這一類消息。
仙修會找最安全的地方突破境界,只將具***置告訴親近之人,善道真有他們說的那麼大公無私,這些消息是如何流傳到地獄的?又是誰想借惡道之手剷除競爭對手?
通天之路就是一座獨木橋,無論善道還是惡道,修鍊途中都踩著同僚的屍骨過橋,可仙修卻喜歡標榜自己是「絕對正義」,將魔修打為異類,甚至不允許他們踏出鬼界一步。
假如能力允許,仙盟說不定還要肅清地獄血海,統一三界。
嘴上說得那麼大義凜然,實則如意算盤打得噼啪作響,慕長淵這種天生反骨的魔修就偏要和他們作對。
但很快的,慕長淵就笑不出來了,因為傳言不知怎麼的變成他和沈凌夕的緋聞。
也是慕長淵嘴欠,調戲人家幾句,被魔修傳了出去,沈凌夕不知道是不是信了傳言,單槍匹馬殺到地獄血海,要把自己的「情劫」扼殺在搖籃里。
慕長淵也不是個好惹的,見對方來勢洶洶,倆人打得差點把血海都掀翻了,就此結仇。
然而最終沈凌夕沒殺了慕長淵就渡劫飛升了,說明那則傳聞並不屬實。
等魔尊想明白自己應該是被人當槍使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好些年,上神早就避居三十三重天上,也無從追究責任了。
慕長淵忽然想起過去的事,心情「咯噔」一下——沈凌夕的情劫如果不是自己,那會是誰?
他越想越不對勁,深感自己心太大,渾身散發著綠光都看不到,想到自己被慕井那個神經病坑得母胎單身,而上神居然還有過一段感情,酸溜溜的滋味更是從心底往外直冒。
魔尊自認為不算大度,他受不得委屈,還睚眥必報,這會兒恨不得當場釘進沈凌夕身體里,逼問他那個女干夫叫什麼名字、幾歲了、讀的什麼書、吃的什麼葯。
於是慕長淵再看向沈凌夕時,目光就不那麼和善了。
沈凌夕:「……」
經過一段時間相處,上神知道不能再讓對方鑽牛角尖,否則絕對沒完。
他趕緊採取迂迴戰術:「不修鍊也就不存在什麼情劫了。」
慕長淵沉吟道:「那個女干夫是誰?」
沈凌夕:「……」
上神決定閉嘴。
今晚之前,他確實沒把這一決定告訴過任何人,包括裴青野。
玄清上神的性子固執,做出決定輕易不會改變,哪怕慕長淵生氣也沒用,沈凌夕會哄他,但不會讓步。
令人感到窒息的沉默在禁閉室中蔓延,倆人明明距離不過咫尺,卻彷彿遙隔著數萬里。
過了不知多久,慕長淵的嘴唇總算動了動:「沈凌夕……」
沈凌夕已經做好準備應對他新一輪的質問了,然而慕長淵忽然止住話題,盯了他少頃,微微一笑:「知道三界誰司掌生死嗎?」
沈凌夕一怔。
慕長淵湊上前,親吻他微涼的額頭,說:「等你陽壽耗盡,本座就把你留在地獄黃泉,再把你的女干夫捉來煉成鬼將,讓他天天在床頭看著本座是怎麼頂撞自己的師尊的。」
這話說得過於離譜,上神先是愣住了,等反應過來后惱羞成怒道:「慕川!」
出了一口惡氣的慕長淵卻坐回蒲團上,滿臉「有本事你打我呀」的欠揍表情。
他倨傲地揚起下巴:「本座善妒且心腸歹毒,你那女干夫要是再敢靠近你一丈,不,十丈之內,本座一定讓他血濺當場!」
沈凌夕百口莫辯,頓時哭笑不得:「胡說八道,哪來的女干夫……」
經過一番胡攪蠻纏,緊繃的氣氛總算有所緩和,不過吵架前的溫馨也蕩然無存了。
幸好慕長淵不像之前那樣兩眼一抹黑,現在起碼知道沈凌夕的打算,俗話說得好,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至於修不修鍊什麼的……有些事壓根就不是上神決定得了的。假如魔尊不配合採補靈力,沈凌夕就算不修鍊,過半年左右也就位列仙班了。
天賦這東西,旱的旱死,澇的澇死。
思及此,魔尊忽生一計:爐鼎有單向也有雙向,他雖然是天生的采靈之體,但假如能通過後天的修鍊,將自己煉成雙向爐鼎……
學海無涯,慕長淵越鑽越深。
眼看著剛才咄咄逼人的魔尊,這會兒又變得神情凝重起來,上神十分擔心對方的精神狀況,再次伸手探向了慕長淵的額頭,而魔尊想得出神,竟然沒避開他的手。
因為喝酒的緣故,慕長淵蒼白的臉頰始終透著緋紅,絕艷中帶著些許邪氣,禁閉室里有些悶,他薄唇微張,好像誘惑誰上前親吻。
燈火通明的禁閉室里,沈凌夕明知道他又打起了什麼主意,也毫無辦法。
不知哪盞長明燈突然發出「啪」地一聲炸響,火光猛地一晃,拉回了倆人的思緒。
要不說情人眼裡能拉絲呢,慕長淵剛掀起眼皮對上沈凌夕的目光,曖昧的氣氛就悄然而出。
可惜好景不長,就在這時,一名值守弟子冒冒失失闖進結界,還沒站穩就看見這麼一副父慈子孝,啊不,師慈徒孝的畫面,頓時遭到暴擊:
「大事不好了天樞仙君,墨宗……咦你們在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