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連夜審訊
佛子替搬來裴青野這個救兵,幫了魔尊一個大忙。慕長淵本來想忍,但還是沒忍住,道:「你究竟幾天沒洗澡了?」
一時間,劍拔弩張的氣氛整個凝固了。
逍遙散仙的第一反應是在說自己,他正準備罵人,聽見灌木叢中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意識到慕長淵說的另有其人。
雜亂無章的灌木叢中先是冒出一顆鋥亮光頭,滿身餿氣的佛子探出身體,朝他們訕訕地笑了笑,順手摘掉頸后的一片青嫩樹葉。
裴青野和沈琢同時呼吸一窒:離得這麼近,剛才怎麼沒聞到?!
裴青野更是暗自心驚:他收到佛子的傳音入密就知道大事不妙,於是第一時間趕往山門,然而趕到后卻發現,那裡沒有任何打鬥痕迹,只有晚歸的弟子在山道上笑鬧。
沈琢和慕長淵不知所蹤。
裴青野他知道這倆人性格南轅北轍,肯定不對付——一個是規矩的製造者,另一個是規矩的破壞者。
好在他自己也曾經修到過半神,儘管此刻只有逍遙中期的修為,但修鍊意識和理論知識超前了一萬年,裴青野對仙盟總部的認知也遠超散仙應有的水平,更知道除了八十一重禁制外,仙境中一草一木皆能構成奇門遁甲術——正因為如此,滅世期間三毒才會放地獄火燒遍不周仙山。
他顧不得更多,轉眼就試了好幾種改變陣眼的法子,果然被他試中了。
半神修為深厚,不知不覺就能把人帶入到幻境中再扼殺掉,又或者將對方禁錮一輩子,裴青野不能讓沈琢一錯再錯,但他完全想不通,佛子是什麼時候來的?
還是說,和尚一直都在現場聽牆腳,等到聽得不對勁了才通知自己?
裴青野心中掠過好幾種猜測,另一邊,沈琢就沒有那麼從容淡定了,他一貫波瀾不驚的內心今晚一而再再而三地掀起驚濤駭浪。
——和尚聽到了多少?
自古以來,但凡名門正宗,無一不珍惜自己的名譽。
他們擁有凡人無法擁有的超自然力量,需要更高的道德標準來自我約束——人心本就混沌難辨,倘若仙修還為所欲為,那和惡道又有何分別呢?!
仙盟的八千條盟規就是源於此,沈琢身為仙首,更是挑不出任何瑕疵。
可每當夜深人靜,從繁忙的事務中一抬起頭,他眼前總會掠過一幕幕往事。
沈琢也曾經歷過天才時期的輝煌,身上落滿各種艷羨目光,當年他與裴芳菲的婚禮何其隆重熱鬧,前來祝賀的仙門數不勝數,如今只剩下滿目瘡痍與蒼涼——裴芳菲道心毀滅,一屍兩命。沈琢親手送走她,從此心如冰封長夜,亘古不化。
最初抱回沈凌夕時,沈琢是想了一個夙願,將這個徒弟當成親生孩子養大。
可隨著徒弟的修鍊天賦日漸顯露,沈盟主感受到的不是欣慰,反而是與日俱增的忌憚。
為了遏制這種心境,他漸漸開始迴避見沈凌夕,仙務繁忙是事實,但放養徒弟也是有意為之,忙碌只是為沈琢提供了更好的借口。
可沈凌夕的修鍊速度並沒有因此減慢,他如同一朵雪蓮花,在天寒地凍的臨淵水榭野蠻生長,肆意綻放。
每次沈凌夕突破境界,都會按照仙盟的傳統,給師父送上一份「謝師禮」。他知道九州境內邪祟四起,沈琢為此忙得廢寢忘食,於是沈凌夕每回下山歷練,必然斬殺一隻鬼界大魔。
然而每當沈凌夕傷痕纍纍地回到仙盟總部,乖巧而虔誠地給師父獻上魔物的頭顱時,沈琢都只覺得很諷刺——他不斷告訴自己,這一切和他的教導沒有關係。
這是沈凌夕自己的天賦和造化。
沈琢越是壓抑,那些隱秘不堪的念頭就越瘋長,彷彿要將他捆束在恥辱柱上,等待著天道的審判。
面對眼前這種局面,沈盟主陡然生出一絲無力感。
他守著這份「自我約束」太久,久到病態的地步,沈琢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長時間,又或者遲早有一天,他的道心也會崩塌。
但只要他意志尚存,他就必須維護仙修的尊嚴。
沈琢望著灰頭土臉,一身餿氣的和尚,冷冷道:「佛子不在暮商峰禪坐,跑到這兒來做什麼。」
禪宗畢竟是客,偷聽主人家的八卦實屬失禮,佛子卻臉皮極厚,笑眯眯地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禪坐久了容易一葉障目,不見泰山,還是該多出來接接地氣,藏木於林。」
沈琢:……
「藏木於林」是剛才和尚用來隱匿聲息的禪宗術法。
但他話裡有話。
禿驢說話就是這樣,話里的意思一半靠猜,另一半靠悟。
片刻后,心亂如麻的沈盟主決定把佛子先放一放:反正也不可能越過無妄禪師去處置人家師弟。
沈琢收回目光,專註盯著眼前叛逆的小舅子,道:「不周山內混入邪道魔修一事,你早就知道了?」
裴青野剛才挨了一下,情急中並不覺得什麼,沒多久渾身氣血靈力就跟受到凍結似的,在氣海金丹附近堆積阻塞。
面對質問,他也沒有插科打諢的心思,慘白著一張臉,道:「此事說來話長,等我……」
沈琢厲聲打斷:「那就長話短說!」
沈盟主鮮少這樣疾言厲色。絕大多數時間他都只是冷冰冰的,彷彿和臨淵水榭的冰川一樣,再也不會有消融的一天。
說實話,逍遙散仙此刻真的很想問問魔尊同志:你到底說了什麼才把沈琢氣成這樣?
但面對沈沈琢的質問,裴青野如鯁在喉。
長話短說?怎麼說?
難道告訴他,因為你的嫉妒之心,害凌夕飛升出了問題,上神的碧玉道心開裂,最終導致滅世之戰打不過心魔忘川,於是大家一起嗝屁了,善道的萬年根基毀於一旦,連你一手發展起來的仙盟也被踏平燒盡?
又或者告訴他,滅世心魔剛好就是你面前這個病秧子,他若是還吊著這僅剩的一口陽氣,那麼三界就太平無事,只要他一死,有的是惡道來接盤,有本事你把天道魔尊的大圓滿魂元一起摁死,不然三界都得給他陪葬?
無論哪一種說法,都會讓整件事情變得更加一發不可收拾。
不過裴青野同樣知道,這時候自己不能粉飾太平、息事寧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沈琢不好糊弄,沈盟主對一件事起疑,就會變得相當固執,並且不留情面。
裴青野毫不懷疑,如果為魔修求情,沈琢不會殺了自己的小舅子,但至少會把他打成殘廢。
逍遙散仙逍遙一世,總不至於為了個惡道魔尊變得半身不遂。
裴青野不愧是幾次下地獄談判都能全身而退的種子選手,只見他急中生智道:「此人是惡道派來的細作,專門打聽「魔尊」下落的。」
慕長淵:???
沈琢:……
他一本正經道:「我們本想靠他把「魔尊」釣出來,沒想到他這麼沒用,倒先把自己的身份暴露了。」
裴青野三言兩語就報了前不久慕長淵讓他「引火上身」的仇。
慕長淵一挑眉:看不出來啊裴上仙,沒想到你戲這麼足。
見沈盟主看過來,魔尊恰到好處地露出一個「見事情敗露,變得驚慌失措」的表情,連魂元狴犴都裝得又兇狠又狼狽,演技爆表。
沈琢狐疑道:「「你們」?還有誰?」
逍遙散仙顧此失彼,剛才口一快就說了「我們」,這會兒一細想,這件事牽扯到的人當然越少越好,尤其是別再扯到上神。
裴青野腦子飛速轉了一遍,扭頭就指著佛子道:「還有他。」
「……」佛子愣了片刻后,老實認栽:「阿彌陀佛。」
吃瓜有風險,暴露需謹慎。
就這麼一會兒功夫,不虛和尚發現沈琢面色不善地盯了自己好幾回,求生欲爆棚地說道:「這位善信凡人一年入魔,卻尚未作惡,貧僧希望能勸他回頭是岸。」頓了頓,又補充一句:「當然,要是能策反就更好了。」
禿驢好管閑事也不是什麼稀奇事了,沈琢聽完后將信將疑。
他仍然覺得有哪裡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就好像拼圖時,先將邊邊角角都拼好,然而重要的中間部分卻大片缺失。
他目光移到那名行徑怪異的年輕人身上。
「木蘭」偽造仙緣混進不周山,假如是鬼界的細作,那一切就說得通了。
至於他如何偽造仙緣、是否有其他共犯、混進仙盟的目的,包括三毒的下落等一系列問題,都要等審訊之後才有確切的結果。
不消片刻,沈琢就作出了決定:留著他比殺掉的用處要大得多。
沈琢是一個極為理智冷酷的男人,對他人是如此,對自己亦是如此。他收了血棠劍,目光掃過裴青野和佛子,最終落回到逍遙散仙身上:「把他帶去刑罰院,叫嚴珂連夜審訊。」
此番正中下懷,裴青野連忙拱手道:「是。」
誰知沈琢的話還沒說完:「你一再觸犯門規,一併領罰。剛才說的若有半個字虛假,再加二十鞭。」
裴青野臉色白了白。
嚴珂被外號「嚴三鞭」,意思是誰也挨不住他用「七罪古藤」抽三鞭子,真挨上二十鞭,裴青野估計就要變成廢仙一個了。
魔尊看熱鬧不嫌事大:別說半個字虛假,裴青野話里有半個字是真的就不錯了……
佛子則雙目微闔,發出不知名的感慨:「善哉善哉。」
沈琢用縛仙繩捆住慕長淵后,才撤去幻境結界。
結界剛一撤去,憑空出現的幾人就把笑鬧的菜苗們嚇了一大跳。
等發現來人是誰后,弟子一個個驚訝得不行——
「盟、盟主?」
「裴師叔怎麼也在這兒?!」
「還有佛子!」
「咦,蘭蘭?!」
和尚聽到「蘭蘭」這個稱呼就頭皮發麻,當即念一聲佛號,自證清白:「阿彌陀佛,貧僧清清白白童子身,和他們不是一夥的。」
所有人:……
宵禁時間臨近,沈凌夕正坐在油燈前,清澈的眼底倒映出跳躍搖晃的燭火。
仙境使用統一制式的照明風燈——形狀跟孔明燈相似,不懼風不懼水不懼邪,燈芯里加入了紫寧草,有凝神辟邪的功效,可以隨意移動,徹夜不滅。
但沈凌夕不知從哪找來一盞銅製的油燈,親手捻了燈芯,點燃后就擱在桌上,對著小火苗發獃。
屋內燈火通明,桌前的年輕人形單影隻,好像在等什麼人一樣。
上神在等魔尊。
書僮說慕長淵睡覺時要有人在床邊守著,還必須點著燈入睡。沈凌夕知道因為風邪體容易招邪,而陰邪又喜歡在夜裡出沒,小的時候慕長淵害怕,但又犟著不肯明說,才提出這麼些個要求。
他指尖探出一道靈力,撥弄著燈芯,把火焰挑得更明亮。
薄歡不解地問:「夜裡這麼亮還怎麼睡。」
沈凌夕嘆道:「你也知道亮啊……」
薄·大燈泡·歡:……
從白天的清談會一直到剛才,薄歡都在打量著眼前這位年輕的仙修。
沈凌夕神態和舉止都與從前無二,燈火給他周身鋪上溫暖光暈,使他看起來呈現出冰川消融般的溫和之感。
薄歡心想自己就是信了老裴的邪,才以為眼前這位是原裝的。
不過顯然上神親自坐鎮,對他們來說是一件極大的好事,因此薄歡震驚過後,更多的是狂喜——天塌了有人能頂得住,總歸是件讓其他人都鬆一口氣的事。
神魔已經相安無事一段時間,說明一切都在上神掌控之中,他們這些小嘍啰犯不著操心大佬的事。
屋內的倆人相顧無言。
薄宗主心中百轉千回,一半是在罵大魔頭的,另一半則是罵逍遙散仙。沈凌夕則有些心神不寧:慕長淵今晚難道要留宿白鷺城?
慕長淵雖不是惡鬼邪祟,可犯的事一件也沒少——擅闖九九八十一重禁制、偽造仙緣、冒犯盟主副盟主、蔑視門規,強闖刑罰院……
沈凌夕甚至還大度地沒把他以下犯上、頂撞師尊的事給算進來。
再加上三毒,這一重重罪算下來,都夠他投十八次胎了。
早知道三毒也回到了天元廿四年,沈凌夕當初就該制止將慕長淵留在仙盟總部的提議。
他要是早些提出跟慕長淵去鬼界,也省得這麼多菜苗遭罪。
通訊靈符毫無動靜,上神擔心出事,又礙於薄歡在場不能表現得太明顯。
可即便他竭力掩飾,但薄歡修的是多情道,哪有看不明白的——慕長淵那身精純無比的仙緣,除了眼前這位天賦異稟的元嬰宗師以外,還有誰提供得了呢?
上神知道採補爐鼎的作用和利害,這麼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不知不覺中,薄宗主和裴青野一樣陷入了信任的盲區。
玄清上神對他們這些參加過滅世之戰的上仙們而言,是永不崩塌的信仰,他們不自覺地就為他找各種理由。
薄歡聽見上神淡淡道:「你跟了我一天,想問什麼就直接問吧。」問完我要去找慕川了。
當然,後半句沈凌夕肯定不會說出口。
這是借口送客了,薄歡微微一怔。
剛穿回到天元廿四年的那幾天,薄歡心裡確實有無數問題想要叩問天道——滅世之戰還在繼續打嗎?心魔是否就此消失?慕長淵還會魔化嗎?上神金丹粉碎,對重新修行有影響嗎?
然而當薄宗主真正面對沈凌夕時,這些疑問又都好像不重要了。
沈凌夕看起來那樣從容淡定——萬年的修為說散就散,這世間還有什麼是能讓他執著的?
換一句話說,萬年的修為都散盡,薄歡又還能要求他再為蒼生做些什麼呢?
所以薄宗主站在原地憋了半晌,只憋出一個問題:「我聽別人說,魂元都是魔獸形態,所以魂元之體也必然器大活好需求多,這是真的嗎?」
天道上神猝不及黃:???
最終,薄歡在上神恍若實質的殺人目光中奪門而逃,跑到門外笑得直不起身。
他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一邊擦拭眼角,一邊小聲嘀咕:「本宗主早就想試試調戲上神的滋味,可算逮著機會,再等你修鍊一段時間,說不定天道都要降罪於本宗主了。」
他轉念又想,慕長淵那廝都沒被雷劈,憑什麼自己不能過過嘴癮?
於是又心安理得起來。
薄歡回味著剛才上神瞪大雙眼的模樣,心中暗爽:凌夕這孩子看著單純,可比他師父知情知趣得多了,修無情道都能把魔尊搞到手,果然還是年輕人玩得花。
想著想著又為自己感到惋惜,畢竟薄宗主當真把慕長淵列進自己的「集郵名單」中,想試試「器大活好需求多」的魂元之體。
薄歡自己就是個沒心的,想睡誰就去勾引,他本來就不覺得睡了必須負責——仙修動輒幾千上萬年的壽命,真要負責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魚塘里的魚太多,薄宗主並不想跟他們當中的任何人組建一個家,他只想給每人發一張床罷了。
可活這麼多年,沒吃過豬肉,難道還沒見過世間的痴男怨女嗎?
今晚不周山的夜幕月明星稀,薄宗主的身體在凄冷的月光下影影綽綽,雌雄莫辨。
秀美臉龐上的笑意淡下來,取而代之的是某種狠戾的神情——倘若慕長淵看見他露出這副表情,估計不會再將他與「菟絲花」、「金絲雀」、「波斯貓」一類的事物聯繫在一起。
沈凌夕是他看著長大,一直到飛升的。
起初因為薄歡勾引沈琢不成功,便把主意打到沈琢的徒弟身上去了。原以為沈琢會阻攔,卻不想這個鐵石心腸的男人一句話都沒說,於是薄歡二話不說,真的準備勾引沈凌夕。
但有些人天生就具備某種不可侵犯的神性,連放浪形骸的合歡宗主都不敢肆意妄為。
沈凌夕仙緣靈根實在好得出奇,薄歡見他沉迷於修鍊,竟不忍心打擾,生怕整出什麼岔子。
搞到最後,勾引計劃變成了育苗計劃,薄宗主時不時就跑去偷看他修鍊,直到沈凌夕修為境界超過他——薄歡再也藏不住,就沒再去過了。
那一段時間他還很失落:一方面因為被晚輩趕超;另一方面則是以後不能圍觀了。
而沈凌夕一直不知道有一位無聊的上仙,悄悄圍觀自己修鍊近百年。
思及往事,薄歡心中感慨,尤其發現神魔的禁忌關係后,和發現養大的白菜被豬拱了差不多。
——也不怪薄宗主這麼想,惡道出軌的名聲在外,魔尊又時常遊戲人間,天知道他套馬甲跟多少人鬼混過。
薄歡心想,魔尊也是沒有心的,上神要是動了情,遲早被他傷得體無完膚。
慕長淵剛剛死裡逃生,不知道自己無端又被安了個「沒有心」的罪名。不過也無所謂,仙修給他扣的帽子何止一兩頂——人界火山噴發,他們怪魔尊多打了個噴嚏;人界出現地震災害,他們就認為是魔尊帶著惡道眾生在地獄蹦迪。
相比起這些,薄歡的罪名安得還算「有理有據」了。
雁來峰夜裡的風都是溫暖的。正當薄歡倚著欄杆,腦海里掠過各種亂七八糟的念頭,合歡宗的弟子領著另一名弟子前來彙報,說要找天樞仙君。
今晚沈凌夕住在雁來峰,是薄歡死皮賴臉地求來的,知道天樞仙君在這裡的人不多,畢竟合歡宗同樣「名聲在外」,沈凌夕留宿,明天外面就不知道又要傳成什麼樣。
但薄歡不在乎,他看見玄清上神還全須全尾地好好活著,心裡就高興。
薄宗主一高興,看見那弟子身後背著一把劍,知道是劍宗的弟子,也沒太放在心上——劍宗設在青陽山腳下,宗門弟子眾多,加上趙懷陽又是仙盟的副盟主,劍宗弟子經常參與仙盟的各類事務。
薄歡平時是不歡迎劍宗弟子到雁來山來的,遇到總要戲弄一番,據說好幾名傳話的劍宗弟子回去后就道心不穩,閉關了好久才敢出門見人。
不過今晚他心情好,決定大發慈悲地放過這棵小菜苗。
薄歡倚在欄杆邊,慵懶道:「天樞仙君休息了,有什麼事跟我說就行。」
其實仙修哪有非得睡覺的道理,這不過是一句搪塞罷了。
那名弟子恍若未察,深深一揖,道:「尊者吩咐,此事必須傳達給天樞仙君知曉,還請薄宗主通融。」
薄歡微微一笑:「哪位尊者的意思?」
那名弟子道:「刑罰尊者。」
薄歡凝視著安靜的通訊靈陣——嚴珂但凡有什麼事,群里叫一聲就行,根本不至於讓一名弟子到雁來峰跑一趟。
他再看向弟子時,目光變得頗有深意:「把頭抬起來。」
弟子猶豫片刻后,還是抬起了頭。
劍宗三十萬弟子,薄歡不可能個個眼熟,但一看他身後那把劍就知道是今年剛拜入仙門的萌新。
這段時間關於瀛洲的商討中,趙懷陽一派都是堅定的主戰派,但這事沒有看上去那麼簡單——一旦開戰,仙盟必然要組建軍隊。
作為仙門第一大宗派,劍宗派出的弟子最多,但這樣一來,統帥之位就非趙懷陽莫屬。
自古以來,無論人間仙界,掌握軍隊的人無疑掌握了最大的話語權,同時,手握軍權者也是最容易造反的。
除此之外,戰後仙盟的資源也會更加向劍宗傾斜。
仗還沒開始打,利益權衡的齒輪已經開始運轉。
薄歡想起議事廳里那些的無謂的勾心鬥角,只覺得厭倦——仙盟就是這樣,通過內耗一步步從鼎盛走向毀滅的。
薄歡心裡想著過去和未來的事,臉上笑吟吟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名弟子還沒來得及回答,沈凌夕已經聽見聲音,從屋子裡緩步走出:「怎麼了。」
弟子見到他,眼前一亮,又是深深一揖:「劍宗弟子薛瑄,拜見天樞仙君!」
沈凌夕隱約記得這人似乎和慕川起過爭執,因此並沒有留下什麼好印象,只淡淡道:「有話快說。」
那弟子被澆了一盆涼水,先是愣了愣,隨後彷彿聽見什麼聲音似的,出神片刻,才道:「半炷香之前盟主下令要羈押仙君的徒弟木蘭……」
話未說完,沈凌夕瞳孔驟然緊縮,表情也變得可怕起來,打斷道:「——他現在在哪兒?!」
薛瑄被他的反應嚇一跳,支支吾吾道:「在、在刑罰院。」
沈凌夕聽見后心下稍安,立即準備趕往刑罰院,卻被薄歡一把攔住。
薄宗主看了那名弟子一眼,捏了個屏蔽聲音的訣,才扭過頭來,說道:「你急什麼,多半是仙緣靈根被看出來了,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今晚連夜審訊,老嚴下手有分寸,不會弄死他。你等老裴回來,先想想怎麼把自己從這件事里摘出去——你以為你師父會放過你?」
他說的非常現實,沈琢一旦想要徹查一件事情,絕對不限於只差一方面。
沈凌夕斬釘截鐵地說道:「只要我在,誰也別想動他。」
薄歡:……
薄宗主簡直想管他叫祖宗。
他嘆了一口氣,知道攔不住固執的上神,只能放他走。
薛瑄見目的達成,正準備退下時,被眼尖的薄宗主叫住了:「你的七罪藤葉呢?讓我看看。」
薛瑄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乾乾淨淨:「我……」
這段時間,仙盟上下所有弟子每日都必須用七罪藤葉測道心,道心異樣者立即上報宗門,直接閉關,直到道心穩定后才能出關。
薛瑄忐忑地望著廊下的合歡宗宗主。
薄歡修仙這麼多年,身上撒發出一種聖潔和Yin||盪交織的特殊氣質,能讓人一眼沉淪。
薛瑄見他笑盈盈的不說話,額間很快冒出細密汗珠:「弟子剛才來的時候不慎丟失……」
薄歡手指摩挲著掛在腰間的極樂鞭,紫色的蛇鱗在月光下反射出淬毒般陰冷的光。
他光著腳,伴著鈴鐺聲,一步步向台階下走來:「丟失?恐怕不是你說的這麼一回事吧。」
「我一看見你,就聞到一股令我噁心的味道,這氣味只有我的一位故人身上有。」
在通天境仙修強大的威壓之下,薛瑄忍不住後退一步。
薛瑄有些慌了神:「弟子、弟子不知道您在說什麼。」
薄歡冷笑:「一段時間不見,你連築基期弟子都看得上了,」
對方見狀終於不再裝傻,薛瑄忽然間露出一個與年齡不符的怪異笑容,道:「哎呀,被發現了。」
陡然間,少年的身體似乎被另一種力量控制了,他不再畏縮和驚慌失措,而是站直了身體,道:「沒想到薄將軍也抽中了「諾亞方舟」的船票。」
他說的是幾千年後,西域流傳的一則神話故事——創世神不滿人間充滿邪惡,計劃用洪水消滅人類,卻提前告訴一個好人,讓他造出一艘名叫諾亞方舟的船,平安度過滅世的洪水。
故事與現實最大的區別是,那艘船上也藏著邪祟。
薄歡抽出鞭子,眼底閃爍著仇恨的光芒,一字一頓道:「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