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秋娘費力將他運了回去,清洗完傷口后,發現他身上全是擦傷以及撞傷,看著倒像是從山上掉下來的。傷得很重,但還有氣,秋娘不敢懈怠,忙先熬了付救命葯,再給他包紮傷口。
臉擦乾淨之後,露出原來俊俏的臉,細皮嫩肉,鼻樑高挺,雖閉著眼,受了傷,仍給人一副金尊玉貴之態。
這倒霉鬼正是趙懷風,他打從洛陽出來后,一路南行,到了風景如畫的江南地帶。當初從府里出來,他便打定了主意要來這兒,一是想親自來尋這極品螽斯,二是聽說江南美人繁勝,要是能在這兒討個娘子,自然不用回去再受別人安排。
願景雖好,但架不住他挑剔,美人雖多,卻都不對他趙小爺的胃口,乏味的很。心灰意冷之際,卻打聽到有一弄蟲人曾在翠峰山上見過此紫須修尾螽斯,趙懷風欣喜若狂,因著今兒過節,長安出了門,採買些吃食,他也不待這小僕回來,一人快馬加鞭趕至了翠峰山。趙懷風棄階而上,專往密林鑽,這翠峰山樹木繁密,住著許多奇異鳥蟲,他簡直要樂不思蜀了。一路往裡走,在一斜坡石塊上見著一無須短尾的促織,比他飼養的虎將軍還威風。趙懷風屏氣凝神,伺機而動。無奈前幾天下著大雨,他剛撲上石塊,石塊便鬆動掉了下去。趙懷風來不及反應,隨著石頭滾了下去。一路磕磕碰碰,沒到山腳便已暈死過去。得虧秋娘及時發現,不然他堂堂郡王府的小公子,白來這人間走一遭了。
秋娘將他安置在了義父的屋子,她不放心,拿著早上那捲話本坐在了塌旁,準備守一夜。
半夜趙懷風發起了高燒,他渴得不行,迷迷糊糊睜開了眼,想叫長安卻發不出聲。半暈半醒之間,嘴裡被灌入了一股苦味的汁水,他強撐著睜開眼,卻看不分明,隨即又暈死了過去。
天微亮時,屋外傳來了幾聲麻雀聲,狗寶淘氣,追著它們玩,可一靠近麻雀便機靈地躲開,急得狗寶汪汪叫。偏雞舍的公雞也不安寧,打起了鳴,整個村子的公雞也不甘示弱,叫聲此起彼伏,喚醒了勞作的村民。
趙懷風是痛醒的,渾身都疼,被這嘈雜聲吵得,連腦仁都開始疼了。他來了火,掙扎著起床想要發發脾氣,可一轉頭,便發現自己身處一個陌生的屋子裡,屋裡還暗暗的,看不清楚。只一縷曙光透過窗欞照射了進來,光線停留在床榻的一邊,籠罩在一位戴荊釵著布裙的女子身上,她似是累到了,眼下有淡淡的黑影。趙懷風卻突然安靜了,在這晨光中,在這硌人的床榻上,在這與他格格不入的屋子中,彷彿是月老故意使壞,昨夜偷偷給他栓了根紅線,抑或是三生石上的一縷精魂終於找著了主人,這個本不能讓他看上一眼的民間女子,此刻卻使他失了魂。趙懷風不知獃獃看了她多久,原先的跋扈與囂張全然不見了,倒是顯出點蠢笨來,他彷彿不會思考了,腦子裡就一個念頭:「這得是我的娘子了。」
趙懷風不知何時睡著的,待秋娘醒來,他已經呼呼大睡了。秋娘摸了摸他的額頭,燒退了。
狗寶已經餓得不行了,繞著秋娘來迴轉圈,它邊轉邊叫,委屈的很。秋娘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帶它出了屋。瞧著時辰,竟是到了正午。
昨晚見了不少血,秋娘沒什麼胃口。水缸里正好還有隻鱸魚,她便做了道鱸魚羹。一人一犬,吃了今兒第一頓飯。
待收拾好,秋娘這才看到了昨晚陳大娘給的盒子,她坐到廊下,打開盒子,蜘蛛已經結了好大一個網,堪堪覆蓋了整個盒口。秋娘笑了,這是「得巧」了。她放下盒子,望著院子中的芍藥出了神。
秋娘的日子一直過得簡單,除了採藥看病,偶爾去看下陳大娘,其他時候都是在自家屋裡度過的。她是外姓人,加之也住得偏僻,陳家村的村民除了身子不適外,很少來她這裡走動,有時幾天都說不了一句話,只有一隻小黑狗陪著她。她白天孤零零看書曬葯,晚上又孤單單的賞月練字,難免覺得寂寞。如今屋裡躺著一個陌生人,雖身份不明,倒讓她有了些陪伴的安慰。
只是這陪伴有些不靠譜,睡到了日落,這次是餓醒的。他剛弄出點動靜,秋娘便端著碗稀飯進來了,見他睜著眼,喜道:「你醒啦?我給你做了碗稀飯,先吃點墊墊肚子。」
趙懷風被這笑容燙了眼,不敢再看她,只掙扎著想坐起來。秋娘忙阻止他:「你傷得重,可別亂動,我來喂你。」說完便將他的頭墊高,舀了一湯匙粥送到了他的嘴邊。
趙懷風心跳得極快,根本嘗不出味道,也分辨不出冷熱,只聞到她手上淡淡的葯香味。
無聲地喂完飯,秋娘道:「你先別睡,待會兒再喝碗葯。」
趙懷風想說些什麼,思來想去,嘴裡來了句:「姑娘,你也去用晚膳吧。」
「我還不能吃,還有張嘴等我喂呢。」
「什麼?」趙懷風心沉到谷底,難道這娘子已經成親了不成?是了,她如此美貌,怎會到現在還雲英未嫁呢!我真是蠢笨如豬,不知道她相公是個什麼人,怎麼讓她住這樣的房子,不如,不如我將她搶回去。
就在趙懷風想要做一名惡霸時,他的「情敵」狗寶晃著尾巴進來了,倆綠豆眼打量著趙懷風,見他沒有惡意,又圍著秋娘要起了晚膳。秋娘摸了摸它的腦袋:「這就來喂你!」
趙懷風靈光了起來:「姑娘,你要喂的就是它?」
「對啊,它也餓了,公子,我出去了,有事叫我。」
趙懷風滿意了,他放寬了心,不禁又回想起剛剛與秋娘的對話,竟莫名得意了起來:「娘子聲音真是好聽。」
他這樣子倒比魏遠良還像中了蠱了,魏公子要是在,准一早請道士做法了。郡王妃要是見到此時的他,也保准能暈過去。偏偏趙懷風對自己的異樣一無所知。
秋娘不知這俊俏公子哥的心思,她跟狗寶用完膳,便將熬好的湯藥給那公子端了進去。趙懷風見她來了,又是不敢看了,儼然一個心思活絡,行動力不行的小童男。秋娘道:「這葯有點兒苦,喝完將這甜果兒吃了吧。」
趙懷風喝完這才轉眼看向她:「姑娘,可是你救了在下?」
「嗯,我在後院山腳見你昏迷了,公子,你可是從山上跌落的。」
「正是,我一個不備,從斜坡上滾落了下來。」
「你去翠峰山上所為何事!我瞧著你可不像是個獵戶,也不像大夫。」
「我......」趙懷風竟有些難以啟齒,他像是瞬間長大了,曉得抓蛐蛐兒是件幼稚的事兒了。他撒了個謊:「我瞧著山上景緻不錯,本想去看個風景,誰知竟出了這樣的事,真是慚愧。」
秋娘點了點頭:「你家在何處?需不需要通知一下你的父母或者妻兒?」
「在下還未娶親,父母又遠在洛陽,此次我是獨身前來江南辦點事情,姑娘,此次你救了我,我必定盡我全力報答你的恩情。」
「這倒是不用,你好好養傷便可。」秋娘柔聲說道:「公子,你這傷還得養一段時間,疼得厲害的話,我再給你熬些止痛的葯,只是這種喝多了不好,你要是能忍盡量忍著,可好?」
自然是好的,趙懷風哪有理由拒絕。秋娘接著又道:「你睡了一天,估計一時半會兒也睡不下了,公子你又不能亂動,也只能忍忍了。」
趙懷風環顧房間,空蕩蕩的,只箱奩上有一棉布包裹的長條物件,看著像個古琴。他道:「姑娘,您還會彈琴啊?」
秋娘露出點不好意思神態:「這是我義父留下的,我彈得不好。」
「姑娘,索性無聊,能否為在下彈奏一曲?我這樣躺著,著實無趣。」
秋娘見他一臉懇切,便不推辭了。她解開包裹的棉布,拿出了古琴。這琴有些年頭了,周身的黑漆有些剝落,露出古桐來。秋娘架好琴,試一下音,道:「今兒月色好,我便彈一首望月吧!」望月是義父教他的第一首曲子,也是她最為熟練的。
趙懷風在洛陽聽過不少名家彈琴,雖自己不會,但耳濡目染,總能聽出點門道來。這首曲子哀而不傷,發幽思而無頹意,在秋娘的指下,又添了點清冷的意味。
趙懷風趁著聽曲,肆意打量了一番秋娘,在燭光氤氳中,她的五官更加立體了起來:明媚而不艷俗,溫婉卻不柔弱。趙懷風想:世上沒有比她更美的女子了。
一曲結束,秋娘道:「公子,我也算儘力了,你洛陽來的,肯定聽過不少好曲子吧!」
趙懷風道:「昔日王摩羯於幽篁中彈琴,唯山間明月聽其琴音,自得其樂,無人在意他的琴技有多高超,世人只道他高雅脫俗,所以在下以為,彈琴貴乎意境。像姑娘剛才所奏,幽思中帶點孤寂,不比洛陽名家遜色。」趙懷風要是想做人,倒是做得頭頭是道。
秋娘被他唬住了,只覺得他談吐不凡,倒起了點欽佩之意。她收好琴道:「公子,你也別說些好話哄騙於我,我不會生氣的。」
「我句句真心,那個,再下趙懷風,今年十八,你,你叫我懷風可好?」趙懷風偷偷打量她,看她的臉色。
秋娘笑了:「這兒的人都喚我秋娘,你呢,你可要叫我一聲秋姐了。」
「什麼?」趙懷風差點叫出聲。
「我長你兩歲,你自然可以喚起一聲姐。」
趙懷風不願意,竟生出點閑氣來:「怎的不早生兩年。」他岔開話題:「你家中只你一人嗎?」
「嗯,我是義父收養的,義父去世了,我便一人在此生活。」
趙懷風心下有些難受,想她一個女子在此無依無靠,換成自己,早受不住了。
秋娘收拾好古琴,對著趙懷風道:「夜深了,你該休息了。晚上要是難受,就喚我,知道嗎?」
這語氣,倒似真是把他當弟弟了,趙懷風卻也沒了傲氣,竟訥訥地道:「知道了。」
待秋娘離去他才後悔,怎地這般無用,她說什麼我便想答應什麼。可一想到秋娘就睡他隔壁,身子又熱乎了起來,連疼痛似乎都減輕了,不多時,便美滋滋的睡了過去。
------題外話------
趙懷風今天的一整套行為可以投稿迷惑行為大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