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陳壯壯的飛將軍本就是一隻家養雞,他爹養大準備吃的,壯壯不知怎的看上了它,拿它當寶貝一般,雖然這隻寶貝讓他輸了不少錢。
趙懷風看著這雞,真是一點長處都沒有。他問道:「你鬥雞到底是為了什麼?」
壯壯茫然道:「不為什麼啊,我就是覺得有趣。」
這個回答莫名取悅了趙懷風,在他看來,鬥雞蹴踘,跑馬練拳,均得有興趣才行,否則為了錢財,是決計干不好的。他點點頭:「不錯,正所謂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你覺悟不錯,是個可造之材。」
壯壯聽得雲里霧裡,感覺好像他是在誇讚自己,嘿嘿傻笑了起來。
趙懷風又道:「這隻雞不行,最好的鬥雞得是魯西鬥雞,頭小毛細,喙堅硬,體格健碩。陽溝雞也不錯,但是體型稍大,略顯笨重,我府里有不少魯西雞與陽溝雞的雜交品種,各個都驍勇善戰,兇狠無比,啄人都能啄下一兩肉來。」
「啊,師父,這些雞我怎麼沒有見過啊?」
「你當然見不到了,這裡怎麼會有?這兩類雞需要專門飼養,好的品種得十幾貫才能買到。」
「那怎麼辦啊?」壯壯低下頭:「我沒有那麼多銀子。」
「在這裡比,這隻雞也足夠了,你每日申時起將它趕至空地上,讓其快走一個小時,結束后給它喂水。早起后再重複一次,七天之後,便可以比了。」
「真的嗎?」壯壯滿臉雀躍:「師父,我這就去訓它。」
「你等著,別把它放在過潮過陰冷的地方,知道嗎?」
「知道,我讓它晚上跟我睡。」
趙懷風一聽嫌棄的不行:「趕緊走。」為了一百文倒把自己氣到了。
秋娘正在洗桂花,她將桂花中的雜物除去,拿水洗過幾遍后,再將其泡入鹽水中,浸泡一會兒,再瀝干水分,放在通風處晒乾。趙懷風看了半晌,突然道:「快中秋了吧?」
「是啊,過些天就到了,你可是想家了?」
「我從未在外面過過中秋,真是有點想了,我爹娘對我極好,還有我大哥,十分寬厚。」
「要不我雇一輛馬車將你送到洛陽吧,雖然不一定中秋能到,但也算能讓你及早見你家人。」
「你可是煩我了?」
「不是你想家的嗎?」秋娘疑惑道。
「我現在身子還沒恢復,舟車勞頓,怕是要在出事。」
「這倒是不會,馬車走慢點兒,你身子還吃得消。」
趙懷風真是要氣死,就這麼著急讓他走嗎?他沒了辦法,只道:「我不想走。」
秋娘愣了一下,不知說什麼,她呼了口氣,又吐出來,才道:「那我們中秋去鎮子上玩吧,我好些年沒有好好過節了。」
彷彿春風來了,吹走了趙懷風心裡所有的不開心。他像是貧窮的人見到了筆銀子,又像是趙岱如看到了一大桌美食那樣狂喜,兩個小虎牙都藏不住,卻又故作矜持:「行吧,都聽你的。」
第二天天朗氣清,秋娘背個葯簍準備出去採藥。趙懷風擔心得緊:「這路上還濕著呢。」
「沒事兒,我當心點,而且山路我也熟悉,不會去些危險之地的。」
「我跟你一起去吧。」
「別,你腿還沒好,不適合多走動。」
趙懷風還想再說些什麼,秋娘制止了他:「乖乖在家等我回來!」狗寶則狂奔著在前面開路,嗅嗅這兒,聞聞那兒,好不快活。
哎,趙懷風看著自己的雙腿,要是可以健步如飛,哪能這麼憋氣。他繞著院子轉了幾圈,活動一下筋骨,遠處傳來一陣哄鬧的聲音,趙懷風心下好奇,拄著拐杖朝那熱鬧處走去。只見一群年輕的村民正在打麥場上踢蹴鞠。
時下蹴鞠有兩種玩法,他們玩得叫「白打」,是用身體做出各種高難度的動作,而球不落地,靠得是技術與花樣,「腳頭千萬踢,解數百千般。「【1】
場上一共六個人,三對三,又叫轉花枝。其中有一瘦弱男子,技術最差,已經掉了三四個球了,挨了隊友好幾聲罵,越罵越是失誤越多,直至最後,他同隊一壯漢將球朝他身子上用力踢去,男子竟被球擊倒在地,壯漢罵道:「你這廢物,靠你這慫貨咱後天輸定了。這還比個屁,早點認輸,給大石村的人當孫子去吧。」
有一頭戴綠方巾的方臉男子道:「大田,別罵了,可還有備選的人?」
叫大田的大漢啐了一口:「還有個屁。」說完竟是又想上去替他一腳。
趙懷風倒是有了主意,他伸出一隻拐杖,攔住壯漢道:「誒,好漢彆氣,我倒是有個辦法,可以讓你們後天贏了這蹴鞠比賽。」
大漢轉頭看向他,沒好氣地說:「有屁快放!」
趙懷風心道,等有空我再收拾你,面上卻仍是和善:「把他教給我,我兩天便可讓他進步神速。」見眾人不信,他接著道:「反正他這個水平,再練也是如此,不如放膽一試呢?」
壯漢看了一眼倒在地上顫顫巍巍的男子,十分煩躁,揮了揮手道:「行吧,你趕緊帶他走,我見著他就生氣。不過我得先說好,後天若是他還是這個樣子,我連你一塊兒揍。」
你倒是好大的狗膽,趙懷風腹誹道,我怕是你沒命揍。他也不看那漢子,朝著剛接手的男人的道:「起來跟我走。」
那男人似是十分膽小,一路上抱著蹴鞠,連臉都不曾抬。進了院子,他仍抖抖索索的,看得趙懷風都想揍他。
「你把頭抬起來。」
男人聽話地仰起了頭,眼神卻不敢與他對視。
「叫什麼?」
「小江。」聲音很輕,蚊子一般。
趙懷風道:「這兩天你得聽我的,我自會幫你贏了這場蹴鞠,知道了嗎?」
小江點了點頭。
趙懷風強忍住怒氣,道:「你先繞著這院子跑個十圈。」
小江倒是不含糊,放下球便跑了起來,待五圈時,他便已經氣喘如牛了,可他偏不吭聲,咬著牙,硬生生地跑完了十圈,結束后,竟倒在地上起不來了。
趙懷風走過來踢了踢他:「起來,去喝點水。別歇著。」
小江脾氣好得異常,又乖順的起來去喝水。
這倒是奇了,怎會有如此沒脾氣的人。趙懷風見他歇息夠了,又道:「從現在開始,你給我顛一百個野馬跳澗,若是掉了一個,便重頭再來。」
野馬跳澗就是用右腳顛球,球過頭頂,再用右鬢頂球,球落下后,換用左腳,循環往複,是一個非常簡單的白打花樣。小江顛了十個,球便落地了,再顛又不到二十,球落地。他滿頭大汗,仍舊不行。
趙懷風算是看出來了,他方法不得當,笨得很。用力不是過高,就是角度找得不對。趙懷風指點了幾句,還是不行。
「小江,我能讓你進教坊司的蹴鞠隊,你想去嗎?」
小江停下了球,第一次用眼睛直視趙懷風,亮亮的,含著期待與不自信,鄭重地點了點頭。
「那你跟我來。」
趙懷風將他帶著到了河邊,道:「你給我用力喊,大聲叫出來。聽不到迴音不準停。」
小江憋紅了臉,第一次反駁道:「不喊行不行?」
「不行,你這樣子,唯唯諾諾,是個人都能欺負你,一點血性都沒有,怎麼踢球?」趙懷風不耐煩道:「快點,你瞧那牛叫得都比你大聲。」
小江將手放在嘴邊:「啊——」叫聲嚇走了河邊的小魚。
「大聲點!」
「啊————」遠處樹枝上的麻雀嚇得飛走了。
「再大聲點。」
「啊——————」這才隱隱聽到了迴音。
趙懷風滿意道:「這才對嘛。行了,回去繼續練吧。」
壯壯趕雞回來,見著小江大吃一驚,他湊道趙懷風身邊,熟稔道:「師父,是給我找了個師弟嗎?」
「你回來的正好,洗米做飯去。」
「什麼?秋娘呢?」
「秋娘是你能叫的嗎?」
「那叫什麼啊?」
叫什麼?你這個蠢貨怎麼會知道,趙懷風道:「先叫秋姐吧。」
還先叫,難道後面還得叫別的嗎?壯壯邊洗米邊腹誹道。
秋娘午膳沒回來吃,壯壯瞎湊合了幾個菜,難吃的緊。他邊吃邊閑扯道:「師父,怎麼教小江練球了?他這樣子,可以學好嗎?」
「他為何整天一副擔驚受怕的樣子?」
「哎,他也可憐呢。他娘死了,后媽不待見他,時常揍他,飯也不給他吃,你瞧他瘦的。」
說得趙懷風竟動了點惻隱之氣,可一看到壯壯便又消散殆盡,他放下筷子罵道:「你這一百文還不夠你一個人吃的!」
壯壯嘿嘿一笑:「我在長身體嘛!」
「你爹娘什麼時候回來?」
「明天,明天就回來了,師父你放心,我明兒就不來了。」
兩人飯還沒吃好,小江便抱著蹴踘進了院門。
壯壯道:「小江,你都吃完了?怎麼這麼快?」
小江點了點頭,道:「我練球去了。」
趙懷風見著壯壯那蠢樣兒直搖頭,這小江說話有氣無力,剛剛看了飯菜還咽了口口水,一看就是沒怎麼吃的。趙懷風不是個心善的,本不想理會這件事,可一想,他如此虛弱,下午還能練好球嘛!再看看這桌上色香味俱無的飯菜,他道:「你先過來吃點兒吧!」
「是啊,小江,嘗嘗我的手藝。」壯壯沒心沒肺,嘴裡塞得滿滿的,朝著小江招手。
「不,不要了。」小江不好意思,拒絕道。
「過來。」趙懷風命令道。又對壯壯道:「去給他拿副碗筷。」說完,便自顧自地躺到搖椅上閉目養神去了。
兩個年輕的小夥子沒了壓力,放開了手腳吃了起來。小江看著瘦,吃起來倒跟不要命似的,盆子都給舔得乾乾靜靜。
壯壯打了個飽嗝,也生了懶意:「碗你去洗吧,我做飯累著了。」說完便也像失了骨頭般,躺倒在椅子上。
趙懷風醒來時,小江仍然在練顛球。壯壯卻在一旁打起了呼嚕,十分悠閑。趙懷風踢醒壯壯,道:「你,帶他去河邊喊幾聲回來。」
壯壯揉了揉眼睛,不情不願地出了門。許是在他旁邊沒甚壓力,小江的喊聲到似是比早上響了。
趙懷風頗為滿意,又換了種練法,讓壯壯扔球,小江用腳踢著將球踢回去。
這差事不好做,壯壯撿球撿得大汗淋漓,他咕噥道:「你朝我身上踢啊。往旁邊踢是怎麼回事兒?」
趙懷風算是看出來了,他不敢,害怕踢到這陳壯壯身上,惹他生氣。趙懷風道:「壯壯,你是撿球比較生氣,還是被球踢到比較生氣?」
「當然是撿球啊,跑來跑去多累啊,我皮糙肉厚的,踢到又不疼。」
這話倒是有股魔力,小江的準頭好了很多,十個能有九個球,踢進壯壯的懷裡。
壯壯下午還得趕雞,申時不到便走了,只剩下小江一人又在練野馬跳澗。
趙懷風看著越發沒了精神,怎得娘子還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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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蹴鞠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