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5 枷鎖
在得知阮今禾來了后,王姨就從套間里搬了出去,就連給阮今禾送衣服過來的時間都是經過精準計算的。
徐瀟然打開門時,就只看到一隻黑色的行李箱立在門口,而王姨已經不見了。
阮今禾換了一套黑色的西裝,拉著徐瀟然坐在桌邊一起吃早餐。
他邊給徐瀟然盛粥邊說:「你爸......李先生的追悼會是不是推遲了?」
「嗯。」徐瀟然應了一聲,「暴雨,出行不方便,推遲到下午了。」
「下午?下這麼大的雨,下午交通也不一定能恢復吧,說不定人都到不齊。」
閔敏之所以急著辦追悼會,就是為了能早點把遺產拿到手。李川暉生前立過遺囑,遺囑中有提到,要等到一切都塵埃落定后,律師才能公布遺囑內容。
閔敏母女打的什麼小算盤,阮今禾心裡一清二楚,他不說,是怕徐瀟然難過。
但徐瀟然反而說得很直接:「人齊不齊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儀式什麼時候能辦完。」
阮今禾端著杯子的手小幅度地抖動了一下,徐瀟然看見了。她笑笑,「我不想他死,但我也沒有也特別難過,至少還沒有難過到會被悲傷沖昏頭腦的地步。」
在別人眼裡,徐瀟然身上的標籤一直是溫暖,活潑,大大咧咧。但只有阮今禾知道,她只是把自己的脆弱和敏感都藏起來了。
藏在了其他人都看不到的地方。
阮今禾喝了一口咖啡,「下午我陪你一起去。」
「好呀。」徐瀟然乖巧地往他邊上挪了一下,膝蓋抵著他的膝蓋,「你都不知道,他們昨天可過分了,三個人逮著我一個人欺負。」
那委屈勁兒,好像昨天一臉凜然跟閔敏互嗆的人不是她一樣。
「嗯,我幫你欺負回去。」阮今禾笑。要不是昨天已經聽了王姨的轉述,他差點就信了。
窗外暴雨如注,徐瀟然的心卻開始放晴。
好像只要他在身邊,再糟糕的情況都能好轉。
下午一點半,雨稍微小了一些。
車早早地停在酒店門口,阮今禾把徐瀟然半摟在懷裡,撐傘帶她上車。
李家的別墅離酒店有點遠,但路況比早上他們來時好了很多。雨刮器在擋風玻璃上掃來掃去,車裡安靜得不像話。阮今禾知道這一趟必然不會太順利,已經開始提前聯繫律師。徐瀟然昨天晚上沒睡好,正靠在阮今禾肩上補覺。
追悼會下午三點開始,他們兩點半就到了別墅。
出乎意料的,竟來了很多人。
閔敏一身黑衣,頭髮凌亂,眼睛腫得像核桃,一副隨時會脫力倒下去的模樣,使得前來弔唁的人無不為之動容。
李蕊面無表情地站在她旁邊,機械地對著每一個進來的人鞠躬。
看見徐瀟然,她張開嘴想說些什麼,誰料閔敏忽然放聲大哭,「老李啊,然然她,她終於來了啊,她來送你了。我就說,她不是那麼狠心的人。」
所有人立刻把目光轉向徐瀟然,看好戲的居多,但也不乏鄙夷和不屑。
「就是她啊,老李帶回來的那個私生女?」
「對,就是她。我聽說老李出事後她一次都沒來看過。」
「人在的時候不盡孝,人沒了就知道回來分家產了。唉......造孽喲。」
徐瀟然扯了一下嘴角,無所謂地笑了笑。
阮今禾什麼也沒說,只是不著痕迹地把徐瀟然往自己身後帶了帶。
閔敏還在哭,所有人都圍過去安慰她,讓她想開點,一定要把家產牢牢地握在自己手裡,不要便宜了外人。
李蕊從人群里退出來,走到徐瀟然面前,「我不是讓保姆通知過你儀式改到兩點嗎?你怎麼現在才來?」
早上徐瀟然接到保姆的電話,對方明確的說是三點。
「那就要問問你的好媽媽了。」阮今禾的聲音有點冷,表情也不太好看。
李蕊瞬間就明白了。
追悼會進行到後半段,陳威來了。他看到阮今禾,眼睛一亮,眼角的笑紋堆在一起,伸手去跟阮今禾握手:「阮總怎麼來了?」
阮今禾似乎是沒看見陳威伸出來的那隻手,往旁邊移了一小步,攬著徐瀟然的肩,「陪我未婚妻過來的。」
陳威臉色驟變,尷尬地收回手,「那,那以後就是一家人了,哈哈。」
李川暉畢竟是徐瀟然的父親,即使對他沒有好感,阮今禾也不願意在這種場合鬧出什麼事來。但閔敏剛剛那一出已經把他惹惱了,跟這家人打交道,實在不能太過心慈手軟。
「您是不是說錯了,我未婚妻這邊的家人都已不在人世。」
陳威自討了個沒趣,也不打算在他們身上費口舌了,陰沉著臉走開了。
他走到閔敏身邊,不知說了什麼,閔敏一下沒撐住,竟真的跌倒在地。
一群人手忙腳亂地把她扶進房間休息。
女主人倒了,追悼會只得草草結束。
遺體運往火葬場,只有李蕊和徐瀟然進去了,阮今禾在車裡等她。
家屬等候區里很安靜,只有工作人員偶爾走動的腳步聲。
「今天的事,我替我媽向你道歉。對不起。」李蕊望向遠處,目光有些獃滯,「我媽她只是太沒安全感了。你還沒有離開家之前,我媽一直在爭爸爸的愛。她說她這輩子都活在了你媽的陰影里,我不能再走上她的老路,爸爸只能有我這一個女兒。後來你走了,再也不回來了,可爸爸還是跟原來一樣,並沒有多愛我們一點。我媽哭過,恨過,自殺過,她說她終於明白了,活人是永遠都爭不過死人的。既然得不到他的愛,那就要得到他的錢。」
「我一開始也很恨你,恨不得讓你去死。可是後來我才發現,我其實是在嫉妒你。你可以輕易得到爸爸的愛,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可以飛出這個牢籠。但是我不行,我必須比你強。我有時候甚至覺得,我不是我媽的女兒,我只是她討好爸爸的棋子,又或者是,和你媽媽博弈的籌碼。」
「我喜歡畫畫,但是我媽說,畫畫沒用,所以我去讀了商學院。我愛的人很普通,我媽說不行,他幫不了我,所以我分手了,和陳威的兒子在一起。和你說這些並不是想要你同情我,我只是,太久沒跟人說過心裡話了。」
一滴淚落在光滑的桌面上,很快被李蕊用手抹掉。
徐瀟然伸出手,很輕地抱了她一下。這是她們第一次擁抱,也許也是最後一次。
沉默了很久,李蕊換上一種刻意輕鬆的語氣:「沒關係,現在大家都解脫了。明天過後,我們應該也不會再見了,就跟陌生人一樣。我知道爸爸已經立過遺囑了,屬於你的,我和我媽一分都不會要。我知道你現在過得很好,也不稀罕他留給你的東西,你放棄也好,捐了也好,都與我們無關了。」
「李先生家屬嗎?」工作人員抱著骨灰盒走進來,「逝者已去,請您節哀。」
「家屬有什麼東西需要放進來嗎?」工作人員問。
徐瀟然撞上李蕊詢問的目光,輕輕搖了搖頭。
她伸手在盒子上摸了一下,就當是最後的告別。
李蕊抱著骨灰盒走了,徐瀟然站在原地,對著她的背影揮了揮手。
那條捆綁住她和李家人的枷鎖,終於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