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9章 埋骨之地

「米凱爾老大，咱好像也沒什麼特別想說的呢……啊哈哈哈，不過愛莉姐說至少也要說兩句，那麼……米凱爾老大，我這裡還存著好多罐頭、餅乾、糖果，你要是能回來，我……我全給你啊！」

帕朵緊緊抱著罐頭，耳朵一抖一抖地說道。

「呵！你這個小貓，怎麼說的好像他就回不來了似的？」

梅比烏斯先是冷哼了一聲，當視線與米凱爾接觸時，又快速別過了腦袋。

「看我做什麼？難道我說那種【你一定要回來】之類的話你就會回來嗎？哼，我才沒那麼幼稚呢！」

櫻的目光難得沒有那麼凌厲，只是帶著淡淡的微笑，看著米凱爾。

「我已經從梅那裡得知了真正的自己的結局，但如果是她的話，一定會在最後將自己的心意傳達給你的吧。所以，我這個記憶體好像也沒什麼好補充的了。」

「我曾渴望時光能夠永駐，但不得不說，至少這一刻，我希望時間能流淌地再快一些。放心吧米凱爾，你所做的一切都將是有意義的。可惜，或許我已經無法將你的故事歌頌了。」

伊甸依舊是老樣子，手中端著那隻鑲滿珠寶的金杯，臉龐上帶著醉酒後的淡淡紅暈。

「有形的命運尚可剪斷，無形的命運卻無法掙脫。但那無形的命運卻也並非來自於他人的強迫——米凱爾，你是以自己的意志抵達的這個結局，所以，你也一定會得到自己想要的。這並非預言，也並非戒律，而是……祝福。」

阿波尼亞低垂著腦袋，雙手合十祈禱著。而千劫就站在一旁，雙臂環抱，有些不耐煩地應了一聲：

「俺也一樣！」

「那我也送上自己的祝福吧，這次……就不變魔術了，普普通通就好。」

維爾薇的樣子有些反常，不出意外的話，眼前這個身著素色連衣裙，沒有戴禮帽的維爾薇並非大家所熟知的任何一個人格，而是最初的、惟一的維爾薇。

「真是的，你們把能說的話都已經說完了，WhatcanIsay？嘶——」

痕只要不在作戰期間，還是一如既往地懶散，布蘭卡在他腰上輕輕擰了一下，而後重新牽起格蕾修的手，一家三口整整齊齊地向米凱爾揮了揮手。

「米凱爾叔叔，這是格蕾修剛剛為你畫的畫哦。」

格蕾修面無表情地攤開畫紙，呈現在米凱爾面前的，只是一片純白上的一抹藍色顏料。

「我沒什麼想說的。」

輪到科斯魔的時候，他卻一反常態地直接背過身去了。

他身旁的黛絲多比婭無奈地笑了笑，而後幫忙解釋道：

「阿魔的意思是，他覺得現在的你很帥！」

「我不是、我沒有，你不要過分解讀！」

科斯魔的語氣依舊平靜，不過腳下水面上的波紋卻凌亂了。

「終於到了這一天了啊，米凱爾。請相信自己，也相信我，你一定會成功的。」

蘇淡然地閉著雙眼，他早已知曉了全部的結局，所做不過是為了將所有人推向那個最好的結局罷了。

「我……仔細想想，我好像沒什麼好說，梅，你呢？」

凱文茫然地撓了撓頭，聲音中帶著些傻氣，在梅在身邊的情況下，他最終還是習慣性地將決定權交到了對方手中。

「你啊……米凱爾，如我家這位所說，那些客套話已經被說盡了，所以我和他想要跟你說的話只有一句——前進吧，去抵達那個終點。」

「……」

「那……最後就只剩下華了哦！」

愛莉希雅微笑著將華拉到了米凱爾的面前。

華的神情有些無奈，又有些惶恐。

最後，她看著米凱爾，小聲問道——

…………

「所以，米凱爾，你是在尋找自己的埋骨之地嗎？」

火焰劈里啪啦地響著，將拉長的影子投射到隕坑內慘白的石壁上。

男人伸手看著腳下熟悉的一切，右手撫過從戰友那裡奪來的天火大劍，而後脖頸緩緩旋轉，看向了站在自己身旁的女孩。

她今日並未穿著那件影騎士裝甲，而是穿上了那件自五百年前就很少穿的灰白色長裙。長發在腦後高高束起，垂於腰際，厚重的劉海在擋住一邊眼睛的同時，也擋住了太多不願說出口的複雜感情。

聽到她說的話，米凱爾將手從天火大劍上抽了回來，已經快要焦成黑炭的手上騰起濃厚的白汽，在十來秒的時間裡逐步恢復如初，而全程米凱爾連眼睛都未曾眨一下。

「埋骨之地么……」

他如此念叨著，了無生計的臉上終於有所動容。

「我在很久很久很久以前，就開始思考要將自己埋葬於何處了。最開始的時候，我希望能把自己埋回沃斯托克-51——假如還能在核彈爆炸的餘波中找到那個地方的話。後來呢，我又想要將自己埋到月球上，準確來說，是一半埋在月球，一半撒到宇宙中……

「我其實很好奇宇宙的模樣，但也放心不下地球，所以就想到了這麼個拙劣的方法。說實在的，要是第九律者能催生出真正的黑洞就好了，通過黑洞把自己的身體散播到整個宇宙，不得不說也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吧？」

「……」

華沒有回答，她知道米凱爾的話還原未說完。

「不過，這都是五萬年前的想法了。我在月球上的時間也太多太多，遠遠超過我在地球上的時間，這種荒無人煙的地方也實在沒什麼意思。幸好我沒死在那時候啊，不然被埋起來之後肯定會後悔的吧……

「說真的，華，我有想過，或許把自己交給你，安葬在太虛山是個不錯的選擇，但是那樣也只會讓你困惑，最後帶來不必要的麻煩吧？想來想去，最後還是只有一個地方適合我——還是把我的屍體帶到沃斯托克-51對應現文明的地方吧，也無需準確，只要在大概方位埋下就行。最終一切還是成為了一個可笑的閉環，當然，前提是在我還有屍體留存下來，並且你還記得今天的對話的基礎上。」

「米凱爾，我可以理解為……這是你對我的信任嗎？」

「……」

米凱爾張了張口，但又很快點頭。

「是的，華，我信任你，不管是過去，還是未來。所以……」

「所以，你想要把未來也託付給我……我真是……何德何能啊。」

「對不起華，我知道，那必然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可我別無選擇。」

華抿了抿嘴，想要靠近米凱爾一些，卻被那橫插在兩人之間的天火大劍灼得不得不遠離。

「我……我明白，畢竟這也是我們當初約定好的事項。」

「嗯……約定么……」

「米凱爾。」

「嗯？」

當米凱爾再次轉頭時，華顫抖的聲音正好進入他耳中：

「米凱爾，要不然，你就此停手吧。」

米凱爾的眼皮耷拉下來，他沒有去和華對視，而是看向了她緊緊攥著裙子的雙手。

「我已經找到了足以支撐在未來繼續活下去，即使活上千年、萬年都足夠的力量。你遠比優秀，只要你願意，你也一定可以的！」

見米凱爾遲遲沒有回應，華便帶著些許期盼繼續問道……只是，得來的終究只是米凱爾的一句反問：

「為什麼？」

「……」

「為什麼？我們不是說好的，到了最後的最後，你要拋下一切來阻止我嗎？這明明才是我們的約定。」

「但是……但是也確實做不到啊……無論是阻止你，還是親手殺死你，對我來說都太過於殘酷了。如果只說內心真實的想法的話，我只想要你現在就停下，不要再前進了。」

「……」

「只要你願意就此停下，崩壞的災難也就隨之結束了。也沒有人能審判身為終焉的你……而如果你找不到支撐自己繼續活下去的力量……我可以，我可以嘗試著成為……」

「不，你不明白的，華。」

米凱爾笑著，面帶溫柔地笑意，看著努力憋著眼淚的華。

在這空蕩蕩的終焉隕坑之內，一切孤獨、悲傷都像是吶喊的迴響一般被放大到了無數倍。

對於米凱爾和華來說，至少在此時此刻，他們兩個，是這顆星球上最後的，來自前文明的人了。

那到底是一種怎樣的孤獨，米凱爾其實在五萬年前就已經設想過很多次了。

他們是兩個尼安德特人，在五萬年後，來到了智人創建的文明時代。

誠然，他們的外貌其實與智人有所區別，但五萬年後已經沒有人記得尼安德特人這一人種，更做不到區分。

或許他們可以就此混跡於智人之中，就這麼活下去。

但是，終究還是有所不同。

智人的文明，終究不屬於尼安德特人。

又或者說，他們像兩條魚，由於河道乾涸，擱淺在河床中。

就在快要窒息時，忽然下了一場大雨，河道重新漲滿了水，並有很多很多陌生的雨順流而下，但他們所熟悉的一切，就連河床上的水草也不再是從前的模樣了。

但是，即便是這樣……

「我承認，想要拋棄五萬年前的過去，將它當作一場夢，然後開始嶄新的生活，這種事並不困難。人總是想要活下去的，只要有一丁點活下去的念頭，大腦就會自己為自己尋找到活下去的理由。所以，華，你放心，一直以來，我心中那個衝動的聲音都在告訴我，完全接受你，而後留在這個時代，只要活著，便還能創造出更多的故事，更多的可能。

「但是……我的理性並不允許我做出這種事。確實，作為終焉的我，是毫無疑問的地球之神。根本沒有任何人有資格來審判我，而只要我緊握著權能不鬆手，即使琪亞娜她們再怎麼努力，也根本不可能打倒我。然而這種事我依舊過不去自己心頭的那一關，並且，愛莉希雅想必也不想看到這樣的結局。」

「……」

「所以，華。就當我求求你了，按照一年前我們所約定的那樣，送我上路吧。能死在你的手裡，我想自己也不會感到遺憾了。」

「是嗎……是這樣啊……」

華難過地閉上了雙眼，金色的長劍自手中浮現。

「我明白了米凱爾。那種話我不會再說了，那簡直是對你的決意的侮辱。從這一刻開始，我所要做的，所該做的就是，為你的夢想送上來自【華】的認可和祝福。」

「然後，你就要作為【符華】，好好地享受並守護著我無法迎接的未來。」

明明彼此都微笑著，明明口中說著祝福的話，但卻又彼此刀劍相向。

但這種事情，對於米凱爾來說已經是家常便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華的劍刃同樣鋒利，但揮劍之時，仍不免有稍稍的躊躇，如此程度的破綻，即使是在面對凱文、千劫等人時亦不會成為可以被捉住的破綻，因為正常人即使意識到了，也根本來不及反應，可站在華面前的，是有著時間權能的米凱爾。

他握住天火大劍的時機已經比華慢了一步，手掌接觸劍柄的一剎那，血肉便在高溫下模糊，以至於粘連在劍柄上，這好像是這把本不應該有感情的神之鍵對這個特殊的使用者的抗拒。

然而米凱爾的劍鋒還是先華一步斬出。

若要避免受傷，就要橫劍格擋，可華沒有這麼做，而是挺直身體，同樣將手中的劍刺向了米凱爾。

「轟——」

整個終焉隕坑動搖起來，就連高天之上的星辰都像是要墜下來一般。

米凱爾的眼前已沒有華的身影，只有對面的岩壁上還瀰漫著撞擊騰起的煙塵。

米凱爾抬手摸了摸胸口衣服上的小洞，輕輕嘆了聲：

「可惜了華，要是你的劍長上一分，或者你的動作再快一分，就能夠傷到我了。」

「那還真是……可惜呢……」

灰黑色的煙塵中忽然紅光，那是一粒渺小的薪火，待其被華握在掌中之後，就連這最後的光芒也不見了。

可華的身體卻在瞬息間被染紅，長發間的灰色褪去，好像燃燒著的白雪，點點血斑從脖頸蔓延到左邊臉頰，好像通紅的蠟燭熔化后滴落的痕迹。

「小心了米凱爾，至少，這是我目前所能展現出的最強姿態。」

「你確定是要勸我小心？」

「呵呵，也是呢。」

兩人的身影交會，不過數息時間，乒乒乓乓的聲音連成了一片。直到兩人交錯，華有些顫抖著鬆開了手中僅剩的一截劍柄，將其扔在了地上。

隨著「噹啷」一聲，華左手抱著酸脹的右手臂轉身，上百把支配之鍵的殘骸錯落在地面上，勾勒出她先前衝鋒的軌跡。

「看來在你面前，一千把支配之鍵完全不夠用啊……不過，也不知道究竟是支配之鍵先用盡，還是我的體力先耗盡呢……」

對於華而言，這是她在漫長的五萬年時間裡第二次進入並長時間保持過重超變的狀態，全身上下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因為超變而疼痛著，她並不習慣這種感覺，也支撐不了多長時間。

米凱爾沒有回話，他將天火橫在身前，而後主動發起了衝鋒。

兩人的身影再次交錯，華的身體停止后差一點直接向前倒下，幸好重新召喚出一柄支配之鍵，權當拐杖支撐住了自己的身體。

她就這樣用小腹抵著長劍一點一點轉身——好在這一次並非一無所得，至少那把天火大劍上，此時也布滿了裂紋。

「當——」

米凱爾將殘破的天火扔在了地上，又一腳將其掃到了邊上。

「做的不錯，現在的你，值得讓我使用這把武器了。」

他向著隕坑的上方伸手，大地再次震動了起來，而後一道紅線劃破空間，等華後知後覺地看向他時，米凱爾已經握住了一把硃紅色的長槍。

「華，第三回合，還撐得住嗎？」

「不要小看我。」

華咬著牙重新站直了身體，於無聲無息間，兩人的身影第三次交錯，米凱爾依舊站得筆直，將朱槍甩了個槍花后倒持於背後，而華身形停止后又忍不住向前踉蹌了兩步，最後雙手撐著跪倒在了地上。

「三個回合……看來這就是我能在你手中堅持的時間了……比想象中還要久一些呢。」

「是啊，所以，該結束了。」

沒有多廢話，米凱爾閉著眼，提著槍不緊不慢地朝華走去。

失敗來的如此迅速，但並不突然。

或者說，無論是華還是米凱爾，都應該預料得到如今的情況才對。

所以，華並不慌張，她深吸了一口氣，讓原本被藏起來的一絲力量流入四肢，而後眼角餘光瞥向了手邊不到一米遠的天火聖裁。

這把神之鍵並未完全毀壞，而自己的火焰與象徵著炎之權能的火焰混於一道會產生怎樣的威力她也無從知曉，但至少值得拼一把。

她將天火的位置記在心裡，然後閉上眼，認真地感受著米凱爾的腳步聲所對應的距離——

「就是現在！」

她睜開眼，手已經先一步摸向了天火聖裁。

然而……落空了。

「當——」

再下一刻，碰撞聲自身後響起，華用力爬起身，之間識之律者拄著那把殘破的天火大劍擋在了米凱爾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