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4章 因為我們從未放棄仰望星空
第664章因為我們從未放棄仰望星空
「呃呃……嗚啊——大家好,我叫王大鎚,每天早上從一萬平米的大床上醒來……唉,每這麼一長串話還有夠累的。」
啪——
伸手在一旁的女人屁股上拍了一下,忍著起床時口中熏臭味吩咐道:
「去給我打水。」
女人當即起身,好像一個木偶般聽話地向著衛生間跑去。
「欸,要是能像仙俠小說里那樣直接施展什麼避塵訣就好了。呃,等等,這個也是能做到的吧?」
這麼想著,男人忽然感覺口中的氣味消失了,還帶著薄荷的清新,就好像自動刷過牙了一樣。
「臉也要洗一洗。」
抱著某種嘗試的心態,他將自己乾燥的掌心撫過臉頰,臉頰所感受到的,卻是沾了熱水的毛巾的觸覺。
「還真方便,以前怎麼沒想到……我真傻、真的。」
時間好像沒有窮盡——這並非某種客觀的描述,而是說在主管意義上,時間真的變得沒有窮盡了。
是從哪一天開始的呢?王大鎚自己也記不清了,甚至於自己在那一天之前是否叫做【王大鎚】,也是一個值得深思的問題。因為時間太過於久遠,以至於那一天之前的事已經想不起來了。
自己以前叫什麼來著,自己以前是做什麼的來著。全都不記得了。
總之,就從某個時刻開始,生活突然變得像個夢境。
依舊是那麼真實,所有的感官都可以將所經歷的一切鑒定為【現實】,但世界運行的底層規則似乎不再是以前那套了——
凡想要得到的,都能被實現,簡直就像是天堂。
唯有一次……王大鎚記得,前幾天早上醒來,床依舊是軟軟的,望不到盡頭,但身體卻覺得異常冰冷,昨晚入睡前就在自己身旁的三個女人也不見蹤影,直接嚇了他一跳。
不過那之後他很快又睡著了,還做了個異常清晰的,甚至感覺比【現實】還要清晰的【夢】——從那一天開始,王大鎚就再也沒作過夢了,作夢本身似乎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在那個夢中,他變成了一個只有四肢的怪物,被細細的引線牽扯著,正在攻擊一個紫發的女孩。
腦海里有一個聲音告訴他,那是地獄派來的使者,誓要打破他們已有的幸福生活,讓一切重新變成應該變成的模樣。
王大鎚不知道這話是什麼意思,只是瘋狂地攻擊,雖然還沒碰到她,就被分解成了好多段。
疼痛隨之襲來,再睜開眼,又是新的一天了。
好在什麼也沒有變化,他所處的依舊是他所熱愛的現實。
呃,等等。
好像確實有變化。
王大鎚使勁揉了揉眼睛,看著身邊正用幽藍色眼睛瞪著她的白髮小女孩,徒勞地張了張嘴:
「不對啊……我應該暫時沒那方面想法才對……而且為什麼會是這麼小的小女孩……難道我實際上是個死變態蘿莉控?」
「是是是,你就是個死變態!」
德麗莎強忍住動手的衝動,雙手叉腰,咬著牙說道。
「哈?你居然會說話?」
王大鎚逐漸意識到了不對勁。
因為那些響應他慾望出現的女人,除了一些機械式的,像是提前錄好的表演之外,大部分時候反應都像是人工智障一樣,幾乎不可能出現眼前這麼鮮明的個體。
是真人?
他大部分時間都窩在這個一萬平的床上,還真沒怎麼見過真人。
他還在思索,德麗莎則已經第二次忍住揍人的衝動,一連深呼吸了好幾口,才盡量以平靜的語氣解釋道:
「我叫德麗莎·阿波卡利斯,你或許沒聽說過我的名字,但應該聽說過我的姓氏吧?」
「阿波卡利斯……好像有些印象?」
「天命。」
「哦……哦?」
看著他這遲鈍的反應,德麗莎逐漸連生氣的心思都沒了:
「外面發生的一切,你已經一點都記不起來,完全沉浸在這個夢境里了嗎?」
「夢境?你說我待的這個地方是夢境?」
「對,你現在已經被捲入了名為【聖痕計劃】的夢境中。這一切都是你在夢裡幻想出來的,並非真實……」
「哦……我說呢。」
王大鎚點了點頭,似乎並不是太意外。
「你早就知道?」
「沒有啊,不過是夢境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吧?」
「呃……」
同樣的,德麗莎也沒有太過意外,顯然她並不是第一次面對這種態度了。
「我就說,這個世界上怎麼可能有一萬平米的床,而且那些女人,看上去也不像是真人一樣,如果是夢就解釋的通了。只不過這個夢有些太刺激、也太真實了——姑且問一句,如果我不醒來的話,我會死嗎?」
「呃……不會。」
德麗莎猶豫了一瞬,最後還是沒能狠下心來說謊。
「你看,這不就好了。我不記得自己在作夢之前經歷的是怎樣的生活了,但肯定沒有這麼愜意。想要什麼就有什麼,只是這一點就夠我不離開的了。」
「但是,如果一直沉浸在夢境中的話……」
「會怎麼樣呢?你不是說了嗎?又不會死。本身大家也都喜歡睡懶覺嘛。只不過因為在現實里夢不能一直做下去,人總會醒過來,再不濟,如果不醒過來吃早飯,人是會餓死的。現在既然不會死,也不會強制醒過來,那就一直作夢難道不好嗎?」
德麗莎張著嘴半不出話,最後只能悻悻然離開了。
…………
「別玩了孩子們,這只是一個夢……」
「是作夢啊!怪不得呢,要是平常像這樣,爸媽老師早就把我們抓回去打屁股了。」
「那……跟姐姐回到現實好不好?」
「姐姐?你當我們妹妹還差不多吧?」
孩子們俯視著德麗莎好奇道。
「……」
「不過,我們可不想回去,回到現實,就有無數的作業,還要被老師被父母罵。留在這裡,想怎麼玩就怎麼玩,想玩什麼就玩什麼,想玩多久就玩多久。真要想學習,也只要一個念頭知識就自己進到腦海里了。為什麼還要出去?」
…………
「叔叔,你知道嗎,這裡其實只是一個夢……」
「夢?啊孩子,我早就知道了。」
「那……你不想醒來嗎?」
陽光明媚的海邊,老人神色複雜地眯起眼,又在不自覺間轉頭看向身旁躺椅上微笑著一動不動的婆婆。
「老婆子她死在了半年前的那次崩壞里。真是的……她身體一直比我好,我還得了癌症,本身也活不了幾年了。本來我還自私地想著,我會比她先走,到時候難過的就是她而不是我了,沒想到最後反而是她先離開啊……在這個夢裡,我可以陪著她,我自己的癌症也沒有了,所以……可以讓我再多陪她一會兒嗎?」
「老爺爺……」
德麗莎最後也說不出什麼話來,只能離開。
…………
「呃……」
大腦傳來輕微的刺痛感,德麗莎睜開眼,眼睛先是被明亮的燈光刺得酸痛,但這種疼痛也更好地讓她意識到自己回到了現實。
「哎呀,看你的臉色,好像失敗了呢?」
低垂的眼神瞥到了兩根火腿腸一樣的小腳,妖精愛莉在她回到現實的第一時間就飄到了她身邊,將愛心狀的法杖輕輕抵在她的大腦袋上,德麗莎瞬間便覺得腦海輕盈了。
「是……」
目光掃過會議室中一對對期待的眼神,德麗莎有些難堪地低下了頭。
「我失敗了……基本沒有人願意醒過來。他們中有些人在夢境里已經度過了無數的夜晚,甚至已經忘了進入夢境之前發生的一切,有些人則是……」
奧托聳了聳肩,攤了攤手,什麼也沒有說。
其餘人也都是差不多的神情,有些失望,但也沒那麼失望,畢竟這是早有預料的結果。
本來也沒有人指望只憑口舌之利就顛覆整個聖痕計劃,也就是這個名為愛莉希雅的先行者言之鑿鑿,於是讓大家有些些許期待,但也只是一些,所以失望也就只有一些。
「所以,愛莉希雅女士,您還有別的辦法嗎?」
「我如果說,沒有,你們會怎麼辦呢?」
妖精愛莉幼稚的小臉轉向奧托。
奧托輕輕捏住自己的下巴,沒有多加猶豫便給出了答案:
「等。」
「欸嘿?」
「這是我目前唯一能想到的方法。夢終究只是夢,只要時間拉得足夠長,夢就會露出自己的破綻:倘若是真實的夢境也就罷了。但根據米凱爾的說法,既然夢境中個人願望被滿足是因為聖痕共享了他人的經驗以及過去的一切,那麼破綻其實很明顯了——聖痕計劃的夢裡,是沒有未來的。
「短期內或許看不出問題,畢竟聖痕計劃捕捉的個體超過七十億人,這麼多的樣本足以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保證夢境的新鮮程度與不重複。可一旦把時間拉長到極致,最終必然會出現不斷重複,毫無新意的夢境,再到最後,這種看似美好的夢境反而會成為一種囚牢,一種酷刑。
「並且我相信我們不需要等待太久,按照德麗莎的說法,聖痕空間的夢境內時間流速或許與外界並不相同,外界只過去了三四天,然而夢境中卻有人度過了更長的時間,長到連進入夢境前的記憶都記不起來了。就以常識而言,夢境中的時間流動通常會快於現實,因為夢具有跳躍性,當然,也不排除僅僅是單個人如此。」
「喔!想的面面俱到呢!不愧是米凱爾和梅都看好的人類!」
愛莉希雅在半空中轉了一個圈,但隨即便發出了靈魂拷問:
「但……具體要等多久呢?且不論等多久才能等到【大多數人都不願意繼續待在夢境中】,米凱爾想必也不會給我們多少時間吧?」
「是啊,這個道理,我當然明白。所以……祖奶奶,請幫幫你的後代吧?」
「啊——你的祖奶奶,那是誰來著?」
愛莉希雅剛準備端出笑容,臉色就僵住了。
「您看,沙尼亞特是您和米凱爾的血脈,而卡斯蘭娜長期和沙尼亞特通婚,更不用說我的母親也是一個沙尼亞特,所以,我骨子裡流的可是您的血啊,您一定不忍心看著我們無計可施的,對吧對吧?祖奶奶大人?」
奧托夾著嗓子,像個愣頭青一樣繼續解釋著,又用手掌很好地掩飾了嘴角的笑容。
沒有溫度的笑容在妖精愛莉的臉上綻放開來——
「呵呵,你要是再提那個稱呼,我現在就回往世樂土去啦!重新給你一次機會,應該叫我什麼?」
「粉色妖精小姐!」
「這才像話嘛!咳咳——」
愛莉希雅清了清嗓子,悲傷被掩蓋在跳脫下一閃即逝。
「哎呀,也真是的,我都答應過米凱爾不會與他戰鬥的來著……不過,幫你們破解聖痕計劃,好像也不算和米凱爾戰鬥嘛——那就交給我吧,畢竟你們已經給出了自己的計劃,那確實是一個可行的計劃,不過,如果再加一點侵蝕之律者的權能,會更好哦!」
…………
在無人注意的地方,聖痕空間內的時間被不同的維度拆分成了流速截然相反的兩個部分。
通過對數據的修改,聖痕空間本身的時間流蘇被拉到了遠超度秒如年的程度,而人反應的速度卻仍遵循著最初的時間流速,其結果就是,夢境中的人們在還未來得及反應的時間裡,便度過了遠超兩個紀元間隔的時間。
而後,粉色長發的少女出現在了這片綠油油的空間中。
「哎呀,還真是經典的梅比烏斯配色呢。這個傢伙可真會給人惹麻煩,在這裡待久了,眼睛一定會近視的吧?」
撩了撩髮絲,愛莉希雅走入了夢境之中。在聖痕空間中,她也不必依託妖精愛莉存在。
「嚯!還真有一萬平的大床啊!」
「你好,我叫王大鎚,每天早上從這張一萬平的床上醒來……啊,我還應該說什麼來著……」
大床的正中,一個形容枯槁,面色深邃,滿是陰影的男人呈大字形躺著一動不動。聽見愛莉希雅的自言自語,他也不過是機械又有氣無力地說了那麼一段話作為回應。
「還想要待在這個夢境中嗎?」
愛莉希雅輕輕在他身旁蹲下。
「不……不要了,我出去之後每天都要睡地板,不……我要出家當和尚,我再也不要在床上睡覺,再也不想看到女人了……」
無聲的笑容中,愛莉希雅的身影緩緩淡去。
「嗨!小朋友們,玩的開心嗎?」
幾個孩子有一頭栽在電腦面前睡覺的,有將手機攤在桌子上雙眼無神抬頭盯著天花板的,當然也少不了對著紙牌、飛行棋之類發獃的。甚至已經有人捧起了試卷,只是聽到愛莉希雅的聲音后,又如釋重負地將那試卷扔了出去。
「不——開——心——」
「求求你了大姐姐,讓我們離開這裡吧……我們玩遊戲已經玩到要吐了……」
「就是啊,永遠就是這麼些個遊戲,最開始還會有一些新的遊戲出來,但是都跟半成品一樣,就算是網游後來也都停更了……姐姐你看,我們作業都做了好幾遍了,實在沒事幹了,你就讓我們出去吧……」
愛莉希雅從地上撿起那張被扔掉的試卷,只見其反面畫滿了五子棋的格子,而在正面,倒是看得出這些孩子做過無數遍的塗改痕迹,甚至空白的地方也布滿了草稿。
「放心吧,只要你們有這顆心,大家很快都會回到現實的。」
身影消失之後,愛莉希雅又在另一片海灘上出現。
「啊……這次來的,不是上次那個小丫頭啊。」
老人似乎早已經預料到了會有人到來。他那乾枯的手緊緊牽著身旁只會微笑的老伴,眯成一條縫的雙眼中毫無波動。
「沒關係嗎老人家,不需要再多陪陪她嗎?」
愛莉希雅看著兩人重疊的手,明顯想到了什麼,嘴角的笑容逐漸變淡。
「不用了。畢竟……她不是真正的她啊。真正的她已經死了,而她……只不過是我這個老頭用自己的記憶構造出的假人而已……不論我說什麼、做什麼,她所有的反應都和記憶中一模一樣,但是又缺了什麼……而且,如果我要繼續留在這裡,會給你們這些年輕人添堵的吧?」
老爺子知道聖痕計劃的事很正常,畢竟聖痕計劃中每個人所掌握的信息都是被所有人共享的,在有大量天命、逆熵、世界蛇、太虛的成員同樣被聖痕計劃捕捉的情況下,聖痕計劃本身,某種意義上來說也並非秘密。
只要願意了解,便會知曉。
即便如此,望著那枯瘦老邁的面孔,愛莉希雅第一時間選擇的依舊是善意的謊言:
「才不會啦,只是……」
「好啦,你也別安慰我這個老頭子了。人總是會有一死的,繼續留在這裡,也不過是逃避而已。不過,以前我就那麼死了,也不過是,一個無人在意的死亡罷了。可現在,我似乎能為你們戰勝崩壞做出一點點貢獻吧?這就足夠了……我也活的夠久了,也想通了。我這樣的老頭子只會抱著過去,是無法開創未來的,所以……接下來的路就交給你們年輕人了。」
說著,愛莉希雅的眼前已經是空蕩蕩的一片。
那個老人家,幾乎是以「爭搶」的方式回到了現實世界。
屬於那位老人的夢境還未崩塌。
愛莉希雅在沙灘上坐下,海浪不斷翻湧,海風有一陣沒一陣地吹著,和現實幾乎一模一樣。
「說起來,大家好像還拍過一部電影來著……」
愛莉躺在沙灘上,緩緩閉上了雙眼。
陽光將眼皮下的視線灼燒成了一片火紅,但在那紅色背後,愛莉希雅彷彿看見了深邃的星空。
她忽然想到了很早很早之前的一段對話——
「和一些科學家將外星人視為友好不同,我曾經將天上的每一顆星星視為我們的敵人。但有時候,我又覺得,我這樣的想法,是不是也是人類傲慢的一種體現呢?我們迄今為止都無法掌握讓人類在有生之年離開太陽系的手段,又有什麼資格將天上之人視為敵人……你們說呢?」
這是梅曾經提出過的問題。
似乎每個人都給出了不同的回答,但愛莉希雅已經不記得了。
她只記得米凱爾的答案:
「因為我們從未放棄仰望星空。」
再怎麼傲慢,再怎麼遙不可及的夢想,只要永不放棄,那也一定有實現的可能存在。
但假如屈服於聖痕計劃的夢境,依靠夢境來實現自己的理想,這不過是虛假的感官欺騙罷了,而且……人類之所以會因為夢想實現而得到滿足,難道僅僅是因為一個結果嗎?
難道不正是將夢想實現的這一過程,其中的汗水、淚水與鮮血,為那個夢想賦予了意義嗎?
現實當然很痛苦,為了逃避現實而選擇夢境,為了報復現實而選擇夢境,為了彌補現實而選擇夢境……這當然沒有錯,累的時候,不想前進的時候,就該逃避一會兒,休息一會兒,可這樣做並不能真正擺脫現實。
因為夢是現實的延續,它只不過是依存現實而存在的東西。
而現實是夢的終結,只有願意從夢境中走出,勇敢地面對現實,才能夠擁抱未來。
「米凱爾……這就是你想要留給人類的最後一課嗎……」
緊閉的雙眼中有淚水在不斷流出,臉旁的沙灘已經被潤濕成了另一種顏色。
不……不止如此。
明明面對現實才是更積極、更美好的一面,而逃避現實是更為消極,更不美好的一面。
但是驅使人們沉醉於夢境的,是對美好的嚮往,讓人們願意主動擺脫夢境的,並非「明天或許更糟,但也可能更好」的大徹大悟,而是對重複的無聊與不滿……或者說的更重一點,使大多數人類不得不離開夢境的,是他們那永遠不可能被聖痕計劃圈定的過去填滿的慾望。
多諷刺啊……可就是這樣的人類,才越發讓人著迷……
愛莉希雅又想起了梅的那句話。
或許將其作為一段故事的結束也不錯:
「你認為會導致人類滅絕的劣根性——這恰恰是我相信他們能夠長存不滅的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