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真不是黃毛

八月二十一日夜東京板橋區

東京的麥當勞，格局和故鄉沒有什麼不同。

金黃色的字母M，閃亮的叫號顯示器，百褶裙下明快的大腿，年輕人的熙熙攘攘。

如果一定要說哪裡不一樣，

那就是顧客臉上的妝實在是厚了些……

「……喂喂，在聽嗎？石川君？」

石川秀一的思緒被拽回到餐桌上。

女人明明是辣妹打扮，語氣卻很可愛，

眼影星星點點，總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抱歉，剛才在看飲料，合同你看完了？」

「嗯，看完了。」

說完，辣妹從密布亮片的小包里拿出一支炭素筆，沒等他再說，筆尖已然點在了合同上。

「你確定？」

「傢具齊全、落地窗、那麼大的卧室只要六萬日元~這麼好的條件沒什麼要看的，我還怕石川君跑了呢~」

她笑嘻嘻地扳手指，眼睛盯著眼前人帥氣的金黃色短髮不放，舔了下嘴唇又補了一句：

「對，還附帶儲物閣樓！」

石川秀一扯了下T恤領口，笑了笑：

「你確定不再看看合同，女孩子一個人租房，有什麼不滿意的可以提前說出來，都可以談。」

望著眼前男人堅實的胸肌，她簡直沒辦法控制自己的手。

顫抖著，刷刷幾下，把名字簽在了合同上。

「好吧……」看到簽名，石川秀一身體一輕，不由自主地發笑：「那你打算什麼時候搬過來，過幾天高中就開學了，快一點還能幫上忙。」

「石川君，晚上我有空哦~」

「別，我還要溫書……」

「絹醬！」一個穿著絲綢刺繡襯衫的男人大聲打斷了他的話，「你怎麼能這樣……說好了要一起走到最後……」

吼聲慢慢變作哭泣，襯衫粘在男人胸前，巨大的刺繡錦鯉被汗水濕透，

黃豆大小的淚珠落了很久，啪的一聲打在光潔的地板上，四周的食客悄悄豎起了耳朵。

「輝醬——我只是在找房子！」女人的不住地顫抖，炭素筆都抖在了地上，「不信，不信你問他！」

兩點二六厘米長，鑲滿水鑽的手指甲指向他，

被喚作「輝醬」的混混摩拳擦掌，蓄滿眼淚的眼睛里簡直在噴火。

「xxx，你小子~~~！」

彈舌音差點把他耳朵震聾，

壓力來到石川秀一這邊。

「別誤會，念書那句你聽到了。」他收起微笑，嘆了口氣：「想必，你也不是第一天懷疑。」

絲綢襯衫居高臨下，死死盯著他，肌肉糾結，臉色青紅不定，趁著爛仔嘴唇打結的時候，他接著說道：

「我只是一個想把房子租出去的純良房東。人你帶走，那邊已經有人在拍視頻了，沒關係嗎？」

「誰！」

襯衫心裡一冷，立刻擰過頭去，長長的彈舌音鏈鋸一般橫掃麥當勞，

豎起的耳朵們紛紛聳拉下去，捂緊了從來沒舉起來的手機。

除了身後密集的鍵盤不時響起，一片寂靜。

石川秀一回頭看了眼，敲鍵盤的女孩對劍拔弩張的事態毫無反應，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好像有點眼熟，在哪見過？

他沒有時間多想，趁混混尋睃手機的功夫領了自己的草莓奶昔回來，慢悠悠喝了一口。

草莓酸甜，牛奶醇厚帶著冰屑，

清爽，

夏天就應該喝這個。

這傢伙要是能坐下來冷靜一點，也不至於被三言兩語耍得團團轉。

混混眼神恐嚇了一圈，見沒人敢與他對視，回過頭沖他挑了挑下巴，眼睛還紅著：

「你，咱們出去聊聊。」

「我看，不必了吧？」

石川秀一面無表情地站起身，遒勁的肌肉填滿了健身T恤，小山似的倒插進地面，一米八六的身高頓時壓了混混一頭。

擰了下脖子，咔噠聲在安靜的餐廳里格外響亮。

混混抬頭瞄了他一眼，原本緊握的雙拳不受控制地放鬆了幾分力氣。

嘴唇顫了顫，又瞄了眼他緊繃的T恤袖口，什麼也沒說。

用力抖了抖軟塌塌的大翻領，努力強調自己的存在，

見這黃毛肌肉人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心裡打了個寒顫，

咬了咬牙，拎起攤在地上哭哭啼啼的辣妹，叫罵著走了。

石川秀一看著兩人拉拉扯扯出了麥當勞，聳了聳肩，十分無奈。

我不過是長得帥一點，高一點，肌肉多一點，

頭髮黃一點……

看起來凶了那麼一點點，而已。

怎麼總有人誤會？

我真不是「黃毛」，

老子東京都二十三區第一純愛好不好？

愛喝草莓飲料的能有壞人?

又喝上一口草莓奶昔，

化了不少，可惜。

桌上的合同被冷凝水浸濕了一角。

糾纏不清的碳素墨水散亂暈開，合同大概是報廢了，系統應該不會把剛才的辣妹算進去。

呼出系統，果然。

【當前房客：0】

【每日收益：0日元】

【注意：S級房客一日收益為五千日元，停留兩小時即可生效。】

剛才那個辣妹是整個暑假裡，唯一走到簽合同這步的人。

東京，接近二十五平的卧室，內置獨立衛浴。

一個月只要六萬日元而已，

怎麼就沒人租呢？

只要有一個人，哪怕不是s級，一天幾千塊日幣還是有的。

天天給遊戲公司當浪人，打零工，

什麼時候才能攢夠錢做遊戲啊……

胡思亂想中，熟悉的鍵盤聲音慢慢引起了他的注意。

剛才的女孩好像有點眼熟……

她頭上架著巨大的耳機，戴著老氣的黑框眼鏡，

纖細的手指在筆記本電腦上翻飛，完全沒有察覺到視線。

女孩捂著嘴笑個不停，自得其樂的樣子連他都快被感染了。

笑著笑著，墨一樣的披肩長發散在了鏡框上，

女孩輕輕歪頭，將長發挽在耳後，露出可愛圓潤的耳朵。

眼角下有顆淚痣，在白皙肌膚的映襯下，分外可愛。

他忽然認出了眼前的女孩，

班上的風紀委員——小早川青雪。

記憶中，還從沒見她笑過。

石川晃了晃手，她終於注意到了眼前的人，嘴角彎彎，還沒止住笑。

「石川同學……」

聲音軟軟的，懵懵懂懂，似乎沒反應過來，還呆在自己的世界里。

「小早川同學在寫什麼？」

「我，我……」

話講到一半，

風紀委員好像中槍似的，

身體僵直，鹿眼瞪得渾圓，嘴唇緊緊抿在一起，臉蛋羞紅一片。

啪！

小早川青雪猛然合上筆記本電腦，抱在懷裡撒腿就跑，

一陣風似的，像只受驚的小鹿。

只留下石川秀一在風中凌亂。

同樣留下的還有攤開在桌上的黑色筆記本。

很薄，袖珍尺寸。

他拿在手裡，只讀了一行。

啪！

又合上了。

不得了，真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