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欲將初雪掩春秋 第27章：月下小院

時已正午，春光正好，距離鹿城大變已經過去了整整三日。在鹿城眾多主簿、尉曹、倉曹、金曹等民政小吏組織下，民眾撤離事宜有條不紊著進行，鹿城衛一方面防備北荒狼騎來襲，一方面巡查城內各處，鎮壓騷亂，保證處處安穩和諧。

在此期間，李牧羊曾前去面見飛熊軍統領林飛熊回稟當日之事，最後請求休假數日。此次鹿城大變，李牧羊居功甚偉，只是考慮種種因素，並未大肆傳播，但林飛熊等鹿城衛高層卻是心知肚明，再不會拿他當一名普通少年看待。因此，被林飛熊大手一揮便批了假期。

此番離營，一者是為照顧林青魚，二者是為靜心尋找申屠知元在聽雨樓內留給他的東西。只是三日來他幾乎遍尋聽雨樓每磚每瓦，卻依舊毫無發現，幾乎讓他懷疑先生是與他開玩笑的。

申屠知元所留之物雖然還沒有下落，但李牧羊卻蒙白太微青睞，傳下靈犀相印訣並親自指點辨物居方境界的修鍊關鍵處，可謂受教良多，獲益匪淺。也虧得此事隱秘，倘若為旁人所知，必然驚世駭俗。憑西荒前任帝師與大衍學宮小長老兩人聲譽，便可牽動四荒所有目光。而李牧羊能讓這兩人另眼相看傳藝授業，福澤機緣之深厚，足見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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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別白太微后，李牧羊盤膝端坐於廳堂之內，深深吸了一口氣，心神緩緩沉入識海。只見天地靈氣朦朦朧朧如萬川匯流進入識海，如今儼然化為一方無邊無際海洋。他臉頰上浮現出堅毅之色，心念動處，白鹿行法訣悄然運轉。識海內靈氣如潮汐般怒卷，湧向全身，深入肌膚、經脈、臟腑。如清風滌心，妙不可言；似明月照人，滿心清明。

隨著識海靈氣遍行全身經脈竅穴。李牧羊按照白太微所授，仔細感知其間細微變化，不錯過每一寸每一處。心念察覺靈氣時而如清溪潺潺幽靜怡人，時而如怒江春潮暴烈兇猛，時而如深冬飄雪寒意滲骨，時而如赤炎漫卷火浪灼天。千變萬化之處，難以一一表述，其中複雜繁瑣，不亞於恆河沙數。種種元氣屬性信息猶如千丈巨浪迎面砸來，令李牧羊腦海一震，悶哼一聲，立時醒轉過來，胸口煩悶欲嘔，面色慘白如紙。

李牧羊目光一掃，不遠處林青魚早已醒來，雙目微合，雙掌朝天，結成神秘手印，赤炎玲瓏塔懸於身前六寸，滴溜溜旋轉個不停，縷縷赤紅光芒漫天飛舞，注入少女身軀，驅除體內寒氣。

廳堂之外，月光如水，天色已昏暗許久。李牧羊登時吃了一驚，明明才感覺修鍊了片刻，半日時光竟然悄然流逝。首次感應元氣屬性雖然最終以失敗告終，但他心中對那辨物居方境界卻又多了頗多期待和敬畏，更激發出了他的勝負之心，旁人能修成，我李牧羊自然也能修得成！

他心中回想方才在體內感知元氣屬性的過程，想起白太微曾說過：「修行之道，一靠勤學苦修，二靠天地機緣。機緣若至，一切水到渠成。」心中大定，暗中盤算到：

「鮮花盛開，蜜蜂自來。這辨物居方的境界非是一朝一夕之功，惟有日日苦修，機緣才能不請自來。」

心中計議已定，李牧羊又想起申屠知元所藏數物，登時苦惱起來，喃喃自語道：「先生啊先生，你到底留下了什麼東西？居然這麼神秘。」

正自思考間，林青魚清脆聲音響起：「臭小子，今晚做什麼飯吃？我餓了。」

整整一日未曾進食，李牧羊此刻才發覺自己早就飢腸轆轆。微微思索片刻，眼珠一轉微笑著答道：「今晚就做鹿城揪片子，包您滿意。」

林青魚面色如常，淡淡道：「我去幫你燒火。」不管不顧徑直走出廳堂，向外走出。

李牧羊一愣，連忙跟上去。兩人靜默無言，並肩而行，向自家小院走去。小巷燈火忽明忽暗，將兩人身影拉得老長老長，說不出的寧靜美好，說不出的溫柔婉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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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亮一盞油燈，小院頃刻間被昏暗而溫暖的光芒籠罩。天上的月色與昏黃的燈光浸潤交融，讓整個小院夜色既是朦朧又是瑰麗，恍如夢境，又似是心底始終渴望的無名港灣。

林青魚雖為飛熊軍統領千金，但很早前就隨軍團四處漂泊，燒火烤肉煮湯等瑣碎事務早已熟知於心。轉眼間就燃起旺盛灶火，嗶嗶啵啵燒個不停。一縷縷深夜炊煙，隨夜風四下飄散。

李牧羊驚奇道：「堂堂林大小姐，居然還會燒火，真是厲害。」

林青魚坐在灶前，手托香腮，彷彿追憶往事，悠悠道：「我母親早逝，父親身負護衛鹿城職責，又要獨自撫養我，日子哪有那麼精細？自小他就把我放在軍營里摸爬滾打，這點小事算得了什麼？」

李牧羊停下手中忙碌，柔聲道：「那你想必也吃了不少苦頭呢。」話鋒一轉道：「難怪你性格如火，豪邁堅韌，原來也是一名老兵。」

林青魚呸了一聲，洒然大笑道：「這算什麼苦頭？至少衣食無憂，滿營飛熊軍還都得喊我一聲林大小姐呢。只是後來我決定加入鹿城衛，父親就不准他們再稱呼我了。」

李牧羊嘆道：「的確如此，這算不得什麼苦頭，頂多就是孤單一點。比起你，我才叫一個慘呢。到現在連親生父母是誰都不知道呢。」

林青魚一驚，這還是第一次聽李牧羊敞開心扉談起他的故事，頓時好奇起來：「今夜難不成是比慘大會？快說說你有什麼悲慘往事，讓我也開心一下。」

李牧羊隨手從陶罐里舀出兩瓢麵粉，放入木盆，加清水攪拌揉搓。一邊笑道：「你這個小姑娘，真會胡言亂語。」停了片刻悠悠道：「據我叔叔說，我是在逐鹿山麓被他發現的。那時我已經奄奄一息，倘若再晚幾個時辰，世上恐怕就沒有李牧羊這個人了。也不知道我的親生父母究竟遇到什麼事情，才會把我拋棄在深山老林中。」

李牧羊的身世來由街坊四鄰盡皆知曉，但親口對旁人說出來卻是第一次。與林

青魚相處越久，越對這位看似刁蠻任性實則美艷爽朗、善良簡單、性烈如火的少女生出濃濃好感。仿若多年好友，不由得生出親近之意，敞開心扉一訴衷腸。其中固然有窈窕淑女少年慕艾的男子本能，更多的卻是一種由衷歡喜。

林青魚默然片刻道：「師父說你福緣深厚，未來成就不可限量。他日成為縱橫四方的強者，若想尋找親生父母，查探當年之事，應該不難。」

李牧羊嘿然一笑：「記得幾年前，先生曾教我一句話，到如今記憶猶新。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回首向來蕭瑟處，也無風雨也無晴。世間萬事，皆有定數，我又何必自尋煩惱？好了，比慘大會就此結束，我要正式大展身手了。」

林青魚心中反覆吟誦李牧羊口中那四句話，目光穿過灶火通紅光芒，瞧著李牧羊又是自信又帶不屈之意的神情，不由得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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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牧羊凝神烹制鹿城揪片子，林青魚專心燒火。萬籟俱靜，唯有遠處傳來隱約犬吠之聲，灶火時而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音，兩人心中皆是一片安樂寧靜。

鹿城揪片子乃是本地一道尋常飯食，做法簡單，用料質樸，卻極受軍民歡迎。有兩大關鍵之處：一為和面，關鍵要勁道，久煮不化，入口彈牙，方為上好揪片子。

另一處則是炒臊子，臊子之於揪面片的意義約莫等同於胭脂水粉之於嬌滴滴姑娘的意義，兩者結合，立時增色數倍。臊子包容萬象，絕大多數食材皆可使用，葷素皆可盡納其中，頗有不羈放縱之感。各類食材爆炒煮成濃湯，再將麵糰揪成一條條寬大面片丟進湯里，猛火熟透即成美食。

李牧羊少年當家，以販賣羊肉為生，與城內各大食肆酒樓皆有來往。對鹿城揪片子極為喜愛，不僅喜它湯濃味美、質樸簡單，更喜它不落俗套、不羈自由。

轉眼間，李牧羊便將黑木耳、嫩豆腐、臘肉丁等食材爆炒加水煮開，再逐一揪成面片丟在湯里，最後撒上一把白白嫩嫩的小白菜。一時間，鐵鍋內咕嚕嚕翻滾不停，臘肉、白菜、豆腐、面片等各種香氣交織飄蕩，令人垂涎三尺。

李牧羊嘗了口麵湯，鹹淡適宜，味美清香。不由感慨道：「王胖子說過，做一碗正宗鹿城揪片子的奧妙就是不必理會那些條條框框，不必循規蹈矩按部就班。尤其這臊子湯，最適合自由發揮，盡情想象，和人生很有些異曲同工之妙。倘若想象豐富了，包容性強了，胸懷坦蕩了，心裡裝得下很多事了。才能五味俱全，才能在尋常生活中看見不尋常。」

林青魚聲如銀鈴，咯咯咯笑個不停：「一碗面片竟然也有這麼學問麽？」

李牧羊隨口答道：「一碗面片就是有這麽大的學問呢。」

話語剛落，心頭突地劇震，彷彿驟然間想通了什麼事情，在黑暗中尋到了一絲光明。不由得喃喃自語道：「原來竟是這樣，先生修為胸懷，果然高深莫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