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且聽簾外雨潺潺 第95章：歸九元
天色早已黑定，約莫停了半天的雪又紛紛揚揚飄落起來，落向李牧羊、陸沉貂、雷火山主的身上，不及近身便化作齏粉再度飄揚而去。
無人關注雪花蹤跡，因為雷火山主也已經出手了。
老人再度踏出一步，身軀如塔巍峨聳立，充滿暴烈味道的威壓氣息以腳下為中心，化作圈圈波紋盪開，及至一丈開外，倏然靜止不動，像是在周身樹起一片琉璃鏡片，將所有風雪隔絕在外。雷火山主微微抬頭，盯著那片轉眼到了眉心上空的黃金光瀑，咧嘴一笑，布滿燒雞油膩的大嘴霍然張開，發出一聲低沉嘶吼，聲音低沉，恍若雷音，旁人幾乎無法入耳。
但就在這道雷音出口之時，周身氣息凝成的那片琉璃鏡片倏然縮回，飄飄洒洒的大雪繼續落下。琉璃鏡片復歸身軀，自靈台之央凝聚成束，倏然間噴涌而出，環繞那道雷音直撲上天，向黃金光瀑而去。
光瀑自天而降，雷音一步登天。
兩者轉瞬相接，先是靜寂無聲，而後無形氣浪安靜翻滾四溢，瞬息抵達巷子兩側，桃花樹無聲無息化作粉末，消失不見，氣浪抵達巷側白牆，卻倏然停下靜止。
只聽得白牆裡傳來一道蒼老聲音：「雷火山主的小乘雷音，陸沉貂的黃金劍意，都是世間了不起的絕學。只是桃花巷歷經百年風雨保存不易，兩位還是要小心一些，莫要再傷了這些桃樹，否則明年入春，沒有桃花釀酒，總歸是件遺憾的事。」
李牧羊這是正處於九道元氣紛雜時刻，聽聞這道聲音，只覺得一抹清靜之意入了心頭，令人登時平靜下來。原來是耶律寧兒身邊那位大修士出手護住了桃花巷，同時也暗送一縷大修士氣息助少年破鏡。
直到此刻，氣浪中心處才發出陣陣轟鳴，沒有驚天巨響，但卻攝人神魄，恍如一道道雷音聲浪凝聚成線深入心臟深處。而那片黃金光瀑此刻也顯露出真正的崢嶸鋒芒，宛若無數柄黃金小劍集結成陣，帶著鋒銳陰寒劍氣將雷音不斷切割成碎片。
黃金劍意，脫胎於陸沉貂手中的黃金章，以綿密複雜陰寒見長。而雷火山主的小乘雷音則走得是霸道無雙的路子，兩者相逢，恰似水火難容，強大元氣一時間消融並退，竟就此一招平局，不分勝負。
只見陸沉貂面色一白身軀翩然退後。
而雷火山主則巍然而立，不動如山。
陸沉貂面無表情，手指輕輕撫摸著腰間那枚水蒼玉，盯著雷火山主。而雷火山主卻忽然張嘴吐出一口黑色鮮血，直到此刻，他的氣息才緩緩萎靡下來。
陸沉貂皺起眉頭：「你受過傷了？」
實際上，以他之修為實力，頂多能擋住雷火山主而不敗，但若想勝之幾無可能。眼前一招之下，雷火山主竟然落了一絲下風，顯然在此之前他已身負重傷。
雷火山主淡淡道：「受了傷又如何？難道殺人放火時還要看對方有沒有受傷？」他盯著陸沉貂手中水蒼玉，頓了一頓道：「你沒有出全力。」
陸沉貂輕笑道：「君子無故，玉不去身。」
雷火山主諷刺道：「君子？你既然執掌了飛貂一脈，只怕談不得君子二字。」
陸沉貂也不爭辯，哈哈大笑道：「至少陸某不會做出截殺少年郎的齷齪事。」
雷火山主沉默片刻，忽然道：「玄刀鬼手與
我確實有一些淵源，不過這次出手卻不是因為他，至於其中原因，你執掌黃金章，難道還不清楚其中原委？老頭子既然做出此事，自然不怕天下恥笑。一招之戰，不分勝負，即便我有傷在身，但若你不出水蒼玉，只怕沒有什麼機會留下我老頭子。」
陸沉貂聽聞雷火山主之言，陷入沉思，半響后才誠懇道：「過譽了，即使出了水蒼玉，怕是也沒有一絲機會。」
雷火山主哈哈大笑道：「你倒是實話實說，既然如此，老夫告辭。」老人居然轉身就走，忽又回頭盯著李牧羊道：「老頭子我只答應出一次手，但別人就不一定了。」
只見李牧羊雙目緊閉，周身元氣悄然流轉，勾勒出九道隱隱約約的玄妙軌跡。這分明就是進入辨物居方境界的破境之兆。
雷火山主目光複雜，再不多言，轉眼消失在桃花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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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雷火山主離開，陸沉貂暗自舒了一口氣。如此高手，若始終在一旁窺探，只怕誰也不得安心。
眼見李牧羊進入破境關鍵時刻，陸沉貂指尖微動，五縷元氣電射而出，按東西南方中五個方向落於空中，一陣波動后在大雪中消失無形。
此陣名為聚靈，顧名思義，為聚集天地靈氣之陣法。眼下李牧羊破境在即，亟須海量天地靈氣，此陣一出，靈氣倍增。只見風聲呼嘯，雪落滿身，天地靈氣驟然磅礴起來，沿著那九道玄妙軌跡進入少年身軀，恍若山溪奔流入大江，攪動滔天洪流。
陸沉貂面色複雜，盯著少年心中暗道：「你究竟是什麼來頭？讓大統領如此看重於你。為何連黃金章也難尋半點蛛絲馬跡？難怪有人能請動雷火山主這樣的人不惜顏面出手殺你。」
此刻，李牧羊對外界變化卻一無所知，僅僅保留著對危機的自然警覺。九道元氣軌跡帶來洶湧澎湃的靈氣潮汐，過經脈，入竅穴，歸識海，周而往返。然而靈氣愈是澎湃，天地憎惡之感愈是強烈，幾乎相融共生，沉入身軀每一寸，時刻侵擾神念，如一根鋼針暗刺橫梗於血肉之中，使人時刻不得安寧。
大旱時節，若有風雨落地，自然最佳。但若是風雨過盛，引得洪流肆虐，水淹良田，便成又一重大災大難。無論是天象變化，還是修士識海，講究的都是一個靜字。
清靜無為，六根清凈，靜言令色，靜以修身。
尋常一靜字蘊含萬物共生、平衡有度的妙理。
一旦不靜，多半危矣。
李牧羊心念之中愈加暴躁，靈氣入體，歸入識海，最忌情緒波動。一旦有變，元氣走火，人心入魔，輕則識海毀滅修為盡廢，重則當場隕落神仙難救。靈氣跟隨心念波動開始劇烈翻湧，凌厲氣浪鋒利如刀，立刻使李牧羊七竅間流出潺潺鮮血，面目全污，瞧著分外可怖。
危急關頭，識海深處突然升起滿天星辰，星光或璀璨、或黯淡、或變幻萬千，帶著絲絲冷意垂落，像流水一般淌入少年軀體，然後歸於靜寂無聲，猶如泥牛入了大海，再無聲息。
星光帶著千萬年積累的冷意，瞬息將那抹躁動壓制，進而消融殆盡。
突然之間，識海之內靈氣浪潮開始劇烈翻滾，一時間浪卷千層，怒海咆哮。遠處有四十九柄透明巨劍，巍然聳立，氣象萬千，劍氣變幻萬千，凌厲森冷，肆意飄散，逶迤交
錯，將靈氣浪潮切出無數虛無深淵，瞧著可怖至極，卻又意境悠揚，風華絕代。
劍氣如虹之下，識海繼續翻湧不休。倏然之間，一重重巨浪高高捲起數百丈，令人膽戰心驚。就在巨浪騰空抵達最高處時，一聲嗚嗚咽咽的欣喜呼嘯自巨浪中倏然傳出，聲音悠揚婉轉，極其悅耳，令人聞之心靜。
只見巨浪間一尊幽藍色大魚躍然而出，昂首挺胸，與四十九道劍氣遙相呼應，呼嘯不絕。大魚體長十丈左右，幽藍透明，卻看不清身軀內部是什麼樣子。雙鰭微微遊動，每動一次，便生出無數炫目靈氣潮汐，使得識海立時風雲變幻，如同夏日風暴中心。
在見到這條大魚的第一眼時，李牧羊便內心大定。
當日在鹿城地脈神山之力下，心念化作白衣少年與黑衣少年，點化本心，釣那氣脈洪流之間的魚，見了許多風光，悟得許多造化。
所謂臨溪捉魚，便是魚入識海龍翔鳳躍，自此天高海闊憑風起。
也是破辨物居方境時，對抗天地憎惡氣息化為己用的無上造化。
此魚一出，大勢便成。
如曲徑探幽，忽而柳暗花明；如江河奔流，忽而傾瀉而下。李牧羊只覺識海一片壯闊，心神一片清明，內外一片恬靜，豁然而開朗，自然而明悟。
李牧羊睜開雙目，伸出單指在前方虛空連划九道。元氣無聲切開飛雪，在虛空留下九條通道，雪不能近，風不能及。他細細感知，那九道元氣里，有春風，有夏雨，有秋意，有冬雪，有山溪，有炎火，有草木，有山石，各具風流氣質，卻又相融共生，一時蔚為奇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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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不遠處為李牧羊護法的陸沉貂面色複雜，感嘆道：「一代後浪推前浪，辨物居方，九元歸真，這可是無數天才修士夢寐以求的境界。」
四荒天下修行體系中，辨物居方境界以掌控靈氣屬性多寡為優劣標準，掌控得越多，即代表著對靈氣更為親近，在煉化元氣、修行玄妙術法過程中會更勝一籌。當然，其中也有極少數個例，僅憑單一靈氣屬性，便抵達陸地神仙境界，只是如此人物極為少見，若非背負大氣運之人，便是擁有大智慧大毅力之輩。
李牧羊如今破境成功，身負九道元氣，乃是極為罕見的九元歸真，自然當得起陸沉貂不遺餘力一贊。
直到此刻，李牧羊才緩緩脫離破境狀態，任憑識海幽藍大魚自由遊盪，修復經脈竅穴。他微微躬身，抱拳施禮：「陸先生慷慨施以援手，救命大恩不敢言謝，只得銘記在心。」
若沒有陸沉貂，李牧羊今夜危矣。雖然雷火山主說只負責出手一次，但卻不能保證是否還會有其他人再度伏殺。
陸沉貂擺了擺手：「今日之事已了，陸某既然已經現身，你就不用再擔心有大修士出手對付你。」他目光轉向桃花巷白牆之內，低聲道：「我還去聊一些事情，你先回江畔居。如今的重霄鎮，可十分熱鬧極，千萬不要錯過了。」
李牧羊雖然疑惑，卻沒有繼續追問。應了一聲后，扭頭又看了看白牆，向牆內之人微微施禮，以示之前出手相助的謝意，然後才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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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巷中，風雪悠悠，白了天地，掩了江湖。
將之前的打鬥痕迹遮蓋，彷彿一切從未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