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返地球

文夏在太空已經漂泊許久，顯示儀上為他標註了多個文明的方位，但他一直兜兜轉轉，最後索性關閉了飛船的動力系統，只留下人造重力和最基本的生存需求。

他在猶豫，也在害怕。他所在的泰和文明如今已經走到了終點，自從萬年以前和其餘八大文明在始源星分道揚鑣，泰和就一直是其中最為先進的文明，至少一個月前還是。

首腦在最後的時刻給他發送了信息，「文夏，我的朋友，人造太陽已經被毀壞，很快不可控聚變的能量就會熔毀太空堡內的一切，駕駛你的飛船離開吧，我一直都記得，你是我們文明唯一的，也是最好的歷史記錄者。」

助手魏星帶他駕駛著飛船在太空堡崩解的前十五分鐘越過了氣壓閥，飄向了太空深處，任憑身後爆炸的碎片四處溢散，又在巨型太空堡的引力下，化作死亡之雨飛了回去。

如今已經過了一個月，他在飛船的智能ai休彌的幫助下，從訊息記錄儀提供的資料上窺得了毀滅的部分真相。

「人心總是難測的，毀滅只在一夕之間。」他感慨道，一個月前他的摯友，文明的首腦晏墨對他說過相同的話，同時提出了遭受襲擊的擔憂。

「就憑那幾個半吊子文明？您別和我開玩笑了，這些年雖然相隔好幾光年從沒見過，但是通訊一直沒斷。就他們成天炫耀的那些玩意兒，什麼引力場除序集束之類的，有幾個是真的？」文夏抿了一口茶。

他的嘲笑不無道理，同樣的舉措也適用於泰和，各個文明的高層稱之為「戰略威懾」，而其中真假，只有極少數人知道。

晏墨也端起了茶杯，高纖維仿木質的杯子，古典而雅氣，只是拿杯的手，不像以往那麼穩了。

「如果敵人是他們，那麼不足為懼。可是如果敵人在我們內部呢？」晏墨的眼神透露出一絲擔憂，又似乎在懇求。「文夏，如果你離開這個文明，也許你能看到更多。」

文夏當時並沒有理解其中深意，在他看來那是遙不可及的。自從徹底離開始源星，泰和的文明發展飛速膨脹，直至一個月前還在高速發展。他作為一名歷史記錄者，已經四百多歲了還沒能讀完所有的歷史資訊，儘管相較於1400歲的平均壽命他還算年輕。

他感覺自己真是無用，泰和早就將歷史交由ai電腦去記錄，他卻選擇用自己的一生來閱覽和修正，做時代的逆行者，而最後也沒能預見泰和的毀滅。

他想到了晏墨，作為文明的首腦卻因為文明的基礎知識超越了人腦的容量，而不得不改造了自己的大腦。縱使是他，抑或是和他一起參與改造計劃的決策者們，也無力改變結局。個人，不過是歷史的玩偶罷了。

他的飛船自從爆炸后再也沒有收到來自泰和的任何信息，一個如此偉大的文明，毀滅的爆炸也不過螢火。無聲發展，無聲毀滅，一如以往的無聲存在。

魏星端上了一杯茶，在堡內就屬於奢侈品的原生茶葉，已經所剩無幾。茶葉的清香飄入鼻中，他卻沒有享用的心情，只是默默地將杯子放下。

魏星見狀也不說話，他理解文夏的心情，泰和的毀滅對於每個人都是沉痛的打擊。

「檢測到前方出現隕石帶，是否開啟自動規避？」導航儀里傳來了休彌的聲音。

「請問是否自動規避？」見文夏不語，休彌再問了一遍。

「規避。」魏星回答道，她知道這是一個不需要回答的問題。即使兩人什麼也不說，休彌也會做出自動規避的決定。

「收到，人造重力即將關閉，請回到座位。」

魏星不緊不慢地坐上副座，隨著重力的消失，一股放鬆的愉悅和毫無方向感的恐懼同時湧上心尖。

眼見著面前杯中的茶葉漂浮起來，文夏才反應過來，慌忙合上了蓋子。一片濕潤的茶葉和幾滴淡色的茶水在空中漂浮，若即若離。

文夏靜靜地看著，他突然覺得這片葉子就是自己的飛船，從杯中飄出，卻再也無法回到從前。

隨著飛船自動規避的轉向，茶葉受慣性影響撞上了文夏的胸口，被文夏一把抓住。

他端詳著這片葉子，即使被水浸潤，依舊是不顯生機的墨綠，只因為它離開了自己的根。

「魏星，我們該去哪？」文夏漫不經心地問道。他在思考，思考自己的根。

「您今天倒是問起我來了，這一個月我可是問過您不下五遍。」魏星呼了口氣，「飛船的內循環系統只要不做無謂的浪費，夠用三千年。您有充足的時間來思考去哪養老。」

「這不好笑，跟我跟得久了你連講笑話都不太會了。我是認真的，我們回家吧。」文夏頓了頓，連忙說道，「我不是說太空堡，你有沒有想過，回始源星？」

魏星被這個問題給問倒了，「休彌，科普一下始源星吧。」

只有一秒鐘的停頓，休彌的聲音就傳了過來，「始源星，是前文明所在地，又名地球或藍色地獄，在一萬四千年經歷過通約大爆炸和太空城墜落事件后，受到了巨大的污染。」

「可是我記得史訊說過那些污染是短期的吧？」魏星想起自己偶爾看過的一些零零碎碎的歷史資訊。

「是的，前文明建造太空城的活性有機金屬收到熔毀指令后只需三千年即可完全分解，而通約大爆炸的放射粉塵也只需四千五百年即可衰變到無害化程度。換而言之，現在的始源星，是可以生存的禁地。」休彌的聲音不緊不慢，它也在觀察兩個人類的動向，揣摩他們可能做出的決定和應對舉措。

「是因為那個公約吧？文明公約什麼的，我們現在的文明……」魏星故意停了停，有些事不說出來只是不想刺激到別人。

「怎麼樣？去不去？」文夏沒有理會魏星的小心思，直接問道。

「啪！」魏星用右手的三根手指打了個響指，他看著文夏落寞了一個月，終於是做出了一個決定，心裡只有贊同的份兒。

兩人讓休彌設定好了航向，都進入了冬眠艙，旅行的孤獨不是任何活物可以忍受的，他們會在二十四年後接近始源星，在那時會被休彌喚醒。

拿到了全權接替的休彌讓飛船除了導航探測系統外，也都進入了冬眠模式，盡量節省能源的消耗。它作為高度發達的ai智能，理當對所有可預見的結果做好應對措施。

飛船的反物質湮滅發動機駛過之地，只留下一道微弱的粒子束，磁場在虛無中逸散，又淹沒在無盡的深空，如同一片落葉，過水無痕。

他們並不知曉另一件事，前文明分裂成九份自始源星分道揚鑣時，並不代表前文明的完全結束。另一個文明分支，寅清文明在離開之時，秘密在其所屬領地內，埋下了休眠艙。一千餘個本國最聰明的人的克隆體，將會在地下度過漫長的五千年，他們唯一的任務，就是活下去。

五千年對於休眠艙內的人來說，是一個不可知的時間尺度。當萬物復甦，雲定風清之時，休眠艙的艙門挨個打開，微弱的電流刺激著克隆人們的大腦，酸麻脹痛的感覺漸漸復甦，廢墟中的火種再一次睜開了眼睛。

面對著未知的世界，縱使是最聰明的人也會一片茫然。他們用自己的智慧再現了人類文明的雛形，儘管還很稚嫩。

寅清文明知道不能讓他們太過先進，五千年會徹底改變一個族群，哪怕同根同源，而弱小的文明才能不引起注意，他們沒有能力與宇宙溝通。

當文夏和魏星在冬眠艙蘇醒的時候，休彌告訴他們已經離始源星不過五十萬千米。

文夏蘇醒立刻就恢復了，泰和的冬眠技術與萬年之前的寅清不可同年而語。

「看那顆衛星，幾乎有我們的太空堡兩倍大了。」魏星一邊看著顯示儀一邊驚喜地叫道。

「那是月球。我們的太空堡本來也是像那樣的小行星改造而來的，太空堡的能源核心就是坍縮后的聚變堆，後來才花的一千多年建造的離心重力外殼。算了，都過去了，我更感興趣的，是始源星。」文夏將目光投到了離得越來越近的藍色行星上。

休彌按照正常的流程對著這顆行星進行著檢測，突然檢測到一股微弱的電波信號，它立刻向兩人進行了彙報。

文夏也被這奇怪的信號驚了一剎，「真的假的？什麼信號？」

這可是九大文明公約宣布踏足的禁地，怎麼可能會在這探測到？文夏首先懷疑其他的文明出現了和自己一樣的不遵守約定的人，可是他的猜想很快就被否決了。

「這種短波信號極度落後，在此方位接收到的信號強度已經極其微弱，而且能傳遞的信息即使是文字，也不過寥寥數字。」休彌儘力解析著信號，卻只得出了這樣的結論。

文夏微曲著脖子思索著，這種信號不會來自於九大文明的任意一種，這麼落後的東西他們根本造不出來。而且九大文明以不同方位盤踞在始源星的各個方位，不可能有外來的文明能繞過他們來到始源星。那麼，答案就只剩一種。

「先生，古文明復甦了。」魏星看了看文夏，說出了自己樸實無華卻又令人驚異的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