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記者騙貪官

一天上午，劉平原接到雙江市雙江縣委書記萬民生的電話，說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與劉平原面談。劉平原問他在哪裡，他說就在清江新聞大酒店818房。開的是鐘點房。劉平原請他到報社來一敘，他說還是請劉平原到酒店來,在報社說恐怕不方便。劉平原問他什麼事這樣神神秘秘的，能不能透露一二？萬民生說他怕電話不方便，還是見面了再具體談吧。

劉平原一會兒便來到清江新聞大廈。到了818房門口，門是虛掩著的。那是萬民生知道劉平原要來，有意提前打開房門，以示客氣。

他們已是老朋友了。萬民生比劉平原小一輪，是劉平原的學弟，畢業於京華大學經濟學專業，是個非常有抱負的官員。他與某些官員不同的是，別人以斂財為樂，而他具有鴻鵠之志，踏實肯干，從不斂財。他知道，要想實現自己的平生抱負，斂財無疑是致命傷。他的平生抱負就是做大官，為更多的老百姓謀福祉。他原先在一個比較富裕的縣做一把手，是他主動要求到這個雙江市最貧困的縣來的。雙江縣是國家級貧困縣。他這樣做，是有自己的算盤的。如果能在雙江市這個最貧困的縣搞出名堂來，更能引起上級領導的注意，升遷的機會更多。他來雙江縣還不足一年。

萬民生很是佩服劉平原的才華與人品，以學弟兼家鄉官員的身份主動與之交往，漸漸地便惺惺相惜，成了好朋友。萬民生覺得能交上這樣的朋友，乃人生一大幸事。

他們已經好久沒有見面了。因之，見面后不免彼此客氣一番。然後坐定，茶已泡好，是萬民生帶來的上等的西湖龍井，自然地散發出一股淡淡的清香來。他也知道劉平原好西湖龍井。

劉平原說：「民生呀，什麼事，這麼神神秘秘的？現在說吧。」

萬民生說：「我收到了你們報社一名記者的詐騙信。」

劉平原說：「誰呀？」

萬民生從密碼行李箱中取出一封信來，說：「一個叫王麻利的記者。內容你看吧。」說著把信遞給了劉平原。

劉平原接過信來看。

信的內容是這樣的：

萬民生書記：

你好！我是清江日報信訪部的王麻利記者，主編《來信摘編》。《來信摘編》的發行範圍為省級領導，還有《來信摘編》所反映問題的地市委、地市政府主要領導。近日，我接到你縣一幹部的舉報信，說你貪污腐化嚴重，並舉出了不少證據確鑿的事例。我本來可以公事公辦，把舉報材料編輯刊登在《來信摘編》上的。但考慮到這樣一來，你的前途就會就此毀於一旦，我真不忍心，因此特寫信給你，告訴你此事。不過，我目前遇到了一點困難，我母親重病需做大手術，預計開支要20餘萬，無奈之下，只得向你借點錢。如果你願意的話，請將5萬元打入我的建行卡賬號。賬號為1234567899876543210。如不願意，那我就只能公事公辦了。

此致

敬禮！

清江日報信訪部王麻利

某月某日

劉平原有些吃驚，這不是明目張胆地敲詐嗎？這確是王麻利的筆跡而不是別人假冒他行騙，以前做副總編時，電腦發稿前，他審過王麻利的手寫稿，認得他的筆跡。王麻利在報社的名聲極差，有人多次向他反映，王麻利以前常干賣稿子的勾當，他通過趙超群發的不少稿子，都有相當的含金量。上次的洪洞縣一稿，唐生也懷疑是王麻利通過趙超群發的稿，只是沒有人去查，證據不足，僅僅是懷疑而已。

今年以來，劉平原對報紙進行大刀闊斧的改革，稿子的新聞性大大加強，王麻利要販賣頭條，塞些不三不四的稿子進來，已感到非常困難。前向的洪洞縣一稿在編前會上被非難，就是一個例證。編前會上的一些重要的信息，部里參加會議的負責人，常回到部里後向編輯記者傳達，以引起編輯記者們的注意。因之，會後，王麻利便知道了被非難的事，驚出了一身冷汗。他想，好在趙超群這棵樹夠大，別人不敢怎麼的，劉平原都要給他些面子的，不然，早就穿幫了。

不過，這樣麻屁上盪皮刀的事兒，太險了，還是不做的好。但他又沒有收手的打算。他老婆沒有工作，一個兒子，放在貴族學校上初中，光靠那點死工資，簡直是杯水車薪！

這個傢伙還算腦袋靈活，不久，便想出了另一個來錢的高招，就是向縣委書記借錢。借只是一個好聽的代詞，實際上就是敲詐。他的借錢的方式是，寫一封信給縣委書記，向他們借錢。信的內容，前面已經交待，封封信內容基本上一樣，只是名字不同而已。借錢的金額一般在5萬元左右。借錢的對象，是在報上露過面的，王麻利是通過報紙收集的資料。一般，他選擇那些工商業比較發達的縣，或者礦產比較豐富的縣下手。因為這樣的縣碼頭好，縣委書記易於濕鞋，容易上鉤。不過有時也飢不擇食，連貧困縣的書記也不放過。

至於為什麼要選擇縣一級，那也有講究，因為以省報編輯記者的身分向他們借錢，官太大了，如市一級，人家難以買賬，而鄉一級，又太小魚小蝦了，沒有多少油水，借不了多少的。選擇縣委書記，那是一個縣的權力，大都集中在縣委書記手中，他們最易腐敗。

還有，他常聽到這樣一個段子：現在貪官多，縣委書記做貪官的尤其多，個個都槍斃了，可能有冤枉的，隔一個打一個，則很可能有漏網的。他判斷，縣委書記中的貪官絕對不會少。他從中精心篩選，很可能會百發百中，沒有任何風險的。他也知道，如果借了100個，99個是貪官，一個不是，那就有風險，有可能告他。他認為自己夠有眼光，但願沒有例外。

王麻利陸陸續續有選擇性地用挂號信寄出了三四十封信。這事兒還真靈驗。不久，他的建行卡上，就陸陸續續收到了不少的款子。一般的5萬元分文不少。

木州縣是全省稀有金屬礦最豐富的縣，大發了的礦老闆比比皆是。縣委書記禹軍便有幸接到了王麻利的親筆信。接到信后，他有些坐立不安。他把信帶回了家，給老婆看。老婆是文化局的幹部。

兩口子都認為，這是明顯的敲詐勒索，令人氣憤。但禹軍身上很不幹凈，又沒有勇氣把信丟進垃圾桶，甚至向檢察院舉報。那樣，無異于飛蛾投火自取滅亡。

禹軍腦子相當聰明，他想到了可能是騙子利用省報記者的身分騙錢的，那樣，就可以不去理他。禹軍僥倖地認為，省報記者都是知識分子，不可能太壞的。但他嚴重低估了省報記者中的某些人的道德滑坡水平。

第二天，禹軍把縣委宣傳部新聞專干喊到辦公室，交代他打聽一下，清江日報信訪部是否有個叫王麻利的記者，幹什麼的？禹軍不便說原因，新聞專干也很懂事，沒有問不該問的，只做他該做的。

新聞專干跟報社打交道較多，他立即便在書記的辦公室撥了手機。省報那邊答覆，有，是編《來信摘編》的。

禹軍臉一下便沉了下來，很是難看。

新聞專干問還有別的事沒有？

他說暫時沒有，便把新聞專干打發走了。

第二天，他老婆便抽空到建行營業部，把5萬元錢匯到了王麻利指定的卡上。

王麻利的卡上，不久便收穫了近200萬元。

他喜出望外，不想，樂極生悲，他運氣有限，偏偏碰到了萬民生這個例外。

劉平原看了信，覺得這是赤裸裸的敲詐。如果報社向檢察院揭發此事，王麻利定然逃不過牢獄之災！看著一個人的命運，就這樣輕而易舉地捏在自己的手上，他有一種從未有過的快感。但他也有起碼的憐憫之心，想到一旦王麻利進了牢房，這一家便會陷入困頓，他又有些不忍！

萬民生說：「劉平原呀，你打算如何處理這封信？」

劉平原坦言：「我還沒有想好。不過我想問你一下，如果這封信給舉報了，對你有沒有壞處？」他的言外之意是：你是不是一乾二淨？

萬民生說：「劉總呀，這個你儘管放寬心！」

劉平原說：「那就好。」劉平原的大腦在急速地運轉。漸漸地，舉報的想法佔了上風。他不能容忍報社有這樣的敗類來擾亂他的改革，正好藉此事殺一儆百，或叫殺雞給猴看。

劉平原喝了一口茶，接著說：「我想好了，舉報。這可以宏揚正氣，剎住歪風邪氣！」

萬民生說：「想好了你就做吧，不要有任何顧慮。到時，我可以出來作證。」

劉平原說：「由報社來舉報，可能不太好，到時還說自己人搞自己人，報社員工會有負面想法的。能不能由你直接向省檢察院舉報？」

萬民生說：「你很精的呀，那就由我來當一回惡人吧！」

議定之後，他們又談了一些別的，然後去餐廳吃中飯。

點了4個菜，很隨意，不浪費。末了，萬民生要買單，說是他約的劉平原。劉平原說他可以簽單的，萬民生便不爭了，他們老朋友了，不需要客氣的。

為了保密的需要，萬民生是自己開車來的。車當然是公車，檔次一般，北京現代。之後分手。

星期五，編前會。

范大為首先通報了省委宣傳部一位退休老幹部的評報意見。這則意見說，今天副刊《大家快樂》版的頭條《李白從政三大優勢》，拿歷史文化名人開涮，作為省委機關報來說，不應該。對歷史文化名人，應該懷有足夠的敬畏心。

說的是刀里藏笑的大作。

范大為說，這個評報意見，是省委宣傳部新聞處處長李長天電話告訴自己的，說是不代表部里的意見，把意見轉過來，提個醒而已，該注意注意一點。

接到評報意見后，范大為報告了劉平原，是劉平原讓他在編前會上通報的。劉平原清楚，這雖說不代表部里的意見，但不代表部里對此就沒有傾向性，不然，何必轉達。壓著不通報的話，恐遭人口舌。

當事人刀里藏笑沒事人似的，老僧坐禪。這叫無欲則剛。他沒有一絲一毫對體制內的依戀，不怕別人對他怎麼樣的。讓他拍屁股走人，正中下懷。他在體制外呆慣了，天高任鳥飛，那才符合他的天性，爽。

李青春看沒有人接話，便率先說：「我看這位老幹部的意見還是有道理的。我們應該多加註意才是，走得太遠，恐怕會弄出什麼亂子來。宣傳部雖說只是轉個評報意見過來，但也是間接警示！」

黃鍛志說：「我看作者太膽大妄為了，讓法院殺一儆百，判他呷五十大板好了。這樣，別人再也不敢拿李老杜老韓老柳老x老開涮了。」

眾人哄地笑了起來，連坐禪的刀里藏笑也沒能忍住笑。

這時宋曉斌接話了，他說：「黃段子，你別尋開心了。」

黃鍛志說：「誰尋開心了？我在作古正經評報呢。好吧，我不說了，你說，看你能說出一朵花來么？」黃鍛志與宋曉斌等說笑慣了，沒有什麼忌憚的。

宋曉斌說：「我說就我說。我覺得，開這點涮就受不住，我們的承受能力也太脆弱了。一些洋人連總統都可以開涮，一些洋總統沒人開涮還感到寂寞，不惜以自黑來自娛自樂，難道我們連洋人都不如，如此虛弱不堪嗎？」

宋曉斌不是呈一時口舌，他站出來這樣說，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他在力挺趙超群，稿子是趙超群終審的。他覺得這樣，自己會在趙超群心裡加分的。他想再往上走，不能忽視了趙超群。而這樣有可能衝撞李青春，他也考慮到了，他覺得李青春是個忠厚長者，只要自己不是強詞奪理，李青春不會斤斤計較的。

趙超群在審這個稿子時，料定可能會有爭議，便傳給了劉平原再審，意在分攤責任。劉平原沒有攔截。

趙超群見宋曉斌力挺自己，於是接過了話頭說：「宋主任說得很有道理。省委宣傳部指手劃腳，管得太瑣碎了，這叫我們如何辦報嘛？我覺得，我們應該該怎麼做還怎麼做，管他呢！」

他這樣說，當然有為自己辯解的意思，但不是這麼簡單的，其中有坑。

劉平原看大家說得差不多了，便說：「省委宣傳部能及時給報社通報有關情況，這是對我們的關心。文化名人能不能開涮，這個問題，這裡就不爭論了。並不是不涮文化名人，就沒有什麼可涮了，可涮的對象多了去了。只要你有開涮的本事，不愁英雄無用武之地。讀者希望我們開涮，給他們提供娛樂美食，我們沒有理由不涮涮涮的。」

劉平原的話，粗看平淡無奇，實際上卻極藝術，他不但巧妙地避開了坑，同時，還安撫了刀里藏笑，一箭雙鵰是也！

刀里藏笑大作全文如下：

李白從政三大優勢

生於唐朝的大詩人李白，從從政的角度來考察，相當不成功。他一生只在唐明皇身邊做過很短時間的文化秘書，便被打回原形，遣送回鄉。但歷史在前進，人們的觀念也在不斷地更新。李白若生在當下，他老人家可算趕上好時光了。從當下從政所必須的條件來看，李白從政不但可行，不會蜻蜓點水一下就被拍死，而且具有相當的優勢，前途未可估量。

據本老漢草草總結，李白從政起碼具有三大優勢。

能喝。在目前的官場上，如果你不能喝，是要失掉很多分的。酒桌上風雲變幻，成就了多少豪傑？你若酒場上縱橫馳騁，把領導喝舒服了，或者替領導當了擋酒的盾牌，定會有你的好果子吃；你若在酒場上能常常花樣翻新，把同道喝舒服了，你便是當然的首腦，一呼百應；你若在酒場上能熱火朝天，把老闆喝舒服了，招商引資罈子里摸烏龜。這些，對李白來說，正中下懷。李白喝酒是有癮的，而且，癮得相當有氣勢。「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便是白底黑字的證明。沒有錢了，連五花馬，千金裘這樣的貴重物品都毫不吝惜地拿來換美酒，可見如果不喝酒的話，是非常難熬的。有酒癮的李白，喝得多且效果出奇地好，因而有李白斗酒詩百篇的說法。李白要是活在當下，一定是酒中豪傑，說不定還能打遍天下無敵手。喝酒的功夫很可能助他官運亨通。

能浮誇。在目前的官場上，如果你不能浮誇，也是要失掉很多分的。如果你能扎紮實實搞出大的成績來，那當然好，但那太難了。於是不少人便曲徑通幽，選擇了用舌頭筆頭創造政績，效果相當地不錯。那些腦子不開化，只知道傻乾的夥計，自然是吃虧不小了。李白在這方面，基礎十分好，他在自己的狗屁詩歌里，動不動就肆無忌憚地浮誇。什麼燕山雪花大如席，什麼白髮三千丈，什麼飛流直下三千尺，什麼黃河之水天上來，什麼蜀道難，難於上青天，等等等等，舉不勝舉。若要他總結政績，只要求他把芝麻說成西瓜，那太委屈他了！就是把芝麻說成大象，他都會面不改色心不跳，三下兩下搞定，比當下所有官員，在這方面更優秀。

能吹捧。吹捧領導，讓他們開心，那是官員們的一門重要課程。如果你不能吹捧，也是要失掉很多分的。沒有幾個領導喜歡笨嘴笨舌的，除非領導也笨嘴笨舌，惺惺相惜。李白吹捧的本事很是驚人，他當文化秘書時為唐明皇的最愛楊貴妃寫的頌詩里，有不但肉麻連骨頭也麻的句子：「雲想衣裳花想容」，讓唐明皇和楊貴妃樂不可支！如果當時的官場也像現在一樣崇尚吹捧的話，李白的這句詩，很可能為他帶來輝煌的烏紗。可惜當時唐明皇和楊貴妃雖然也喜歡吹捧，但只把這些當成是弄臣應有的勾當，並沒有太放在心上，誤了李白的大好前程。李白若生在當下，他的好運就來了，不以吹捧詩爭個高官厚祿，那似乎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