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花飛仙舞
「累了嗎？要是累了我們就休息一會。」一路上，趙策擔心地詢問公主。
公主極力堅持：「不累，和你這樣自由旅行真好。」
「是嗎。接下來還有很長的路，可不能後悔呀。」趙策就像從前在凰儀宮一樣對自己的友人開玩笑，逗得公主十分開心。這是接下來漫漫長路中趙策唯一閃光的時刻。因為他太擔心公主，總想說些什麼讓公主放鬆，但又擔憂自己長時間不在她身邊，害怕哪句話刺激了她。所以無論他多麼絞盡腦汁也想不出恰當的話語。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兩個人都是尷尬地、默默無聲地走著自己的路途。趙策思前想後，他甚至想到之前他安慰公主的話實在是糟透了。恨不得就地挖個坑好讓自己躲進去。無盡的沉默之後，他意識到自己實在是太緊張，這隻會讓自己更糟，於是他慢慢讓自己放鬆。他一邊看著前方一邊想著如何規劃行程，他甚至連頭也不回。這種做法成功地使得公主也變得有些拘謹。兩人的沉默又變得更加尷尬。
這樣糟糕的表現讓趙策自己都無法忍受，所以他拋開一切，說出了自己內心的真實想法：
「幾年不見啦。」趙策一邊走一邊望著公主，「我們都多少變了一些呀。」
「是呀。」公主若有所思地回答，「莫夜你變得越來越好了。」
「這我可不敢肯定，你看我，除了衣服變了其他什麼都沒變。我這不是還是你的護衛嗎。」趙策半開玩笑地說，「有一個明顯變化是，你變得更漂亮了。這我敢肯定。」趙策的話一下讓公主舒心不少。
「莫夜，你之前真像他們所說因為畏懼臨陣逃離了嗎？」公主指的正是趙策最後一次護衛任務。
「完全是胡扯。臨陣逃離會等到刺客都逃走了再逃？」趙策思考了一下告訴她一個怎樣的真相，「我去追刺客中了埋伏。周昌（翼長）和衛俞（台安）兩個混蛋為了陷害我偷走了我的隨身信物，把我困在了余苴。不過再此之前，我確實計劃著有朝一日逃離宮裡的那個小黑屋。我下定決心改變這種宮廷內外大家都不高興的情況。我要做出某種改變，讓大家不再無謂爭鬥。讓我們都安穩、快樂。」趙策為自己嘆了口氣，「哎呀……現在看來，我做的還不夠呀。或者是蠢貨太多了。為什麼世人都不願意聽我一勸呢。」
一聽到趙策確實如同自己預料的並沒有因為畏懼逃跑，公主感到很欣慰。而且讓他高興的是趙策確實一點都沒有變，他仍舊是對誰都要求嚴格，對自己更嚴格，並且一直都不滿足自己境遇的少年。
「哎呀，雖然皇宮美景已去，但是我們現在能夠看見更多的景色。只要你用心發現，你就會看到世間的美好。」趙策停下來，不知不覺他們已經來到了山頂。他眺望遠方，凰儀公主也隨著趙策一起向遠方眺望。兩個人被眼前的景色深深震撼。
他們已經接近山頂雲端。無邊無際的天空下黃色的、毫無生機的群山波瀾起伏。它們就像被大神使勁揉搓之後扔掉的廢紙一樣毫無規律地、憤怒地鋪展在他們面前，狂放不羈地面對著天空。然而即使如此惡劣，依然有人們活動留下的痕迹，有堅強生長的生靈，為這艱難惡劣的環境帶來一絲生機。山路猶如絲帶一圈圈的圍繞在大山周圍，用婉轉和溫柔來安撫山巒的暴怒。荒涼、蒼茫、艱難、困苦、廣闊、生機、壯烈同時呈現在他們眼前。
「我是滕州牧趙策，我就在這。你們這些蠢貨來抓我呀！」趙策使出全力朝遠方怒吼。聲音在天地之間回蕩，也許傳到了世界盡頭又傳了回來。他這個突然的舉動讓公主覺得十分驚奇。她的興緻也被點燃，也朝著山間雲霞大喊：「我是當朝公主孫雲葉，我也在這。你們來抓我呀！」
公主的出格舉動也讓趙策十分驚奇。隨即，兩個人便開心地笑了起來。
「哎呀，這樣感覺好多了。」趙策一想起剛才公主努力使出全身力氣大喊時的樣子就忍不住笑，「接下來我們得收斂點了。以後過關的時候可不能對著門侯長官大喊公主什麼的。」趙策的話讓兩個人又呵呵笑起來，「得給你起個新名字。叫什麼好呢。小葉？……嗯……名字挺好，但是會立即引起別人懷疑。你喜歡銀河那就叫你星河？」趙策一說出口，自己便像一個成功捉弄了女孩的小男孩一樣笑起來。公主雖然也覺得好笑但她還是輕輕拍打了趙策一下表示抗議。
「星河，好像村裡種地大漢的名字……」趙策還在笑，「好了好了，接著起名。」趙策想了想，「星女，這個名字還可以。高星女。好像還差點什麼。」
公主：「高星緒。」
「高星緒？嗯……是個好名字。那麼今後你就是『高星緒』啦，小緒。」趙策為這個新名字感到高興，「接下來，我得給自己再起一個名字啦。」趙策望著四周的山巒，又看了看飄渺的雲煙，「我就叫劉雲吧。今後我們得在路途上相互幫助呀，小緒……我給你看樣東西！」兩位旅行者在剛爬上山頂之後準備休息時，趙策罕見地目光明亮，他們坐在一棵大松樹下，趙策讓公主仔細看他空空如也的手，為了讓她看得更清楚，他把自己的袖子挽了起來，這更加引起公主的好奇。她睜大眼睛看著趙策的手，只見趙策一握拳，再反手張開，手心裡居然有一支他常用的飛刀！
眼前憑空出現物體這件事實在是讓人覺得不可思議。公主「呀！」的一下叫出了聲。她抓住趙策的胳膊想仔細看看趙策的手。趙策則示意她要更仔細地看。然後他把刀握在手裡，公主明明看見他手裡的刀柄還露出來一些，這次趙策的速度更快了，他握住刀之後直接張開手，然後慢慢翻過來，手中空無一物！
「嗯！？！」公主又抓住趙策的胳膊，「這是什麼？仙術嗎？」
趙策呵呵地笑：「如果我用這招出去當個江湖術士，我肯定也能被人尊奉為什麼神仙道人。」他把自己的魔術慢慢演示給公主。
當她知道真相以後恍然大悟：「好狡猾呀！」公主一邊說一邊也要嘗試嘗試。趙策在旁邊找了一朵芍藥花拿給她練習。公主無論怎麼練習也無法掌握，但在反覆多次練習后她竟然神奇地成功了。只不過她也不知道將花朵變哪去了，趙策過來幫忙找也沒找到。這讓兩個人都開懷大笑起來。公主一邊高興地笑一邊自己再去找些花朵。
趙策一邊背靠著樹休息一邊忍不住呵呵笑。過了沒多久，他聽到公主在呼喚他。順著公主的聲音，他來到一處山崖。他看到眼前的天空煙波浩渺。煙雲偶爾輕柔而快速地繞過山頂。
「莫夜你看，我也有仙法！」公主跳起來將手中的花瓣灑向空中。從山下吹來的風就像要把她捧在手中，讓她懸浮一樣，絢麗的花瓣隨即從空中升起，上升，散開，它們漂浮在空中，環繞在公主周圍，隨著公主落下，花瓣乘風而去，漸漸消失在遠方，與煙雲一起如夢幻仙境。趙策第一次見到如此情景，他被這美輪美奐深深吸引。公主撒花時的樣子簡直就是仙女下凡。她與花瓣同在空中的這一刻深深印刻在了趙策的腦海中。
「真的是好美呀。」趙策發出感嘆，之後又忍不住說出了他的真情實感，「你也好美。」
聽到趙策的話，公主面頰緋紅。她低下頭不再看趙策。等她又取來一些花瓣后，她向空中伸出手，在她將手張開的那一刻，花瓣便如同精靈一般在她的手中飛舞，升起，旋轉了幾圈之後飛向了遠方。公主立即回到趙策身邊看著這些旋轉飛舞的小精靈們。此時此刻他們的世界如同停止一般，兩個人誰也不說話，什麼也不做。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希望把這眼前的美好全部完整地印記在腦海中。等這些小精靈消失了很久之後兩人才同它們告別。
一路上他們再次陷入奇怪的沉默。走了很久之後公主才問趙策：「莫夜你現在已經有喜歡的人了嗎？」
趙策搖搖頭。
「妙銀告訴我，你啟用了一位美女作為下屬。」公主小心地問。
趙策：「相貌確實非同尋常，只不過心如蛇蠍。」
「能被你誇獎，說明她真的很漂亮呀。一定有很多人喜歡她吧。」
趙策出人意料地十分平淡：「再拙劣的人也會有優點，只要有機會或者時間展示給人看，或者被世人發現，他們就會受人歡迎。但是秦名嬢在我認識的這些人當中很特別，估計和誰都不會有進一步的機會，她要得到的太多。」
公主不再說話，兩個人就這樣一直前行著。趙策的腦海中全是剛才公主在山崖花飛仙舞的情景。
他們走出大山，來到了一處集市。於是兩個人便找了個面點攤坐下。熱情的女店員走過來禮貌地向公主打招呼：「咋抵月！？」（最近怎麼樣，還好嗎？）
她的這種當地方言讓公主很難適應，這讓公主很尷尬。還好趙策及時地回應了她：「天氣變涼啦，路上不好走呀。」這讓店員一下子意識到他們是兩位旅人並趕緊道歉：「啊，兩位遠道而來，歡迎光臨。」
他們兩人要了兩杯溫酒便又重新聊了起來。
「莫夜你什麼都知道，就像天生的一樣。」公主感嘆道，「嗯……現在我有些知道為什麼你一天總是不滿了。」公主向是發現了什麼古代遺迹一樣又好奇又興奮。
這讓趙策也想知道：「為什麼？」
然而公主有所保留，她調皮地朝一邊仰起頭：「我先不說。」
趙策也不追問，接著發表他的看法：「其實我也不確定呀。也不知道對不對，瞎蒙的。」趙策開始給公主分享他的知識，「古代人們一開始也沒有語言。」
公主：「那怎麼交流？」
「據說彼此都能感應到對方的表達。現在的人是啥也感應不到了，只能像我一樣瞎猜了。」趙策一說完，他們兩個人都笑了。這個時候外面的人流逐漸多了起來。趙策和公主兩人也出來張望。
「我要向你隆重推薦一道美食。」趙策讓公主朝廚師的方向看。只見他揭開蒸鍋，為兩個人端上兩份又有面又有各種蔬菜看起來很天然的食物，上面散發的熱乎乎的蒸汽給人增添了幾分暖意和食慾。
「這是什麼？」公主興緻勃勃地問趙策。
「嘗嘗看。」
於是兩個人便享用起他們的早餐[1]。在他們面前這種不分男女一律大碗的食物中公主第一次品嘗到一種新奇的感覺。蔬菜的純真味道讓這個時節不再寒涼，而且色彩繽紛。還很飽滿，飽滿得公主自己一人應對不了這樣一大碗。
「這個叫谷壘，好吃嗎？」
「嗯。」公主略微有些為難，「但是好大食量，我已經吃飽了。」
「啊，還是一開始就一碗分成兩份就好啦。」說完，趙策便把公主的碗拉到自己面前吃起來，「不能浪費呀。讓店主看見會被罵呦。」
一開始公主還十分不安，不過漸漸地，公主開始溫柔地看著趙策吃面的樣子。埋頭吃東西的趙策真是一個親切可愛的男子。公主還是第一次見到吃東西時的趙策，她在想如果這個男孩子要是能來自己家做客時也能吃得這樣開心，或者是自己親手做出美食能夠讓他這樣開心地吃起來就好了。
趙策狼吞虎咽地將剩下的谷壘吃完，他看到很多人正拎著東西散場回家：「這裡有集市呀！去看看嗎？」趙策邀請公主，兩人便在集市裡閑逛。
雖然和鉅京的集市相比規模小得多，但這裡的集市也別有特色。就算是生活在皇宮，見過各種場面的凰儀公主，也被這裡的貿易方式、奇特物產以及人們淳樸樂觀的生活方式所感染。她看到魚販的竹籠中還在跳躍的黃河鯉魚。醋商攤位前擺放的大到用缸盛放小到僅僅裝在一個小布袋裡的各種規格的陳醋。販賣核桃的攤位前擺滿了又大又誘人的核桃，看上去很想讓人嘗嘗裡面的核仁香不香。在小米攤販前她十分好奇，向趙策詢問這些黃色細小如沙的東西是什麼。趙策給她買了一個油煮餅。公主一邊拿著油煮餅一邊看著賣各種棗的攤位，還比較他們售賣的棗和自己餅里的是不是一樣。有時她也在琉璃攤位前駐足不前，弄得攤位旁邊的西域商人於心不忍特意買了一個小琉璃麒麟送給她。這讓公主覺得十分開心。趙策則在認真地挑選毛毯和皮墊，有時他會無心地把公主仍在一邊。公主則獨自一人穿梭於廚具攤和漆器攤之中，最後在剪刀批發商人那裡買了一些針線。兩個人便迷失在人海當中，當他們走過一個又一個中藥攤、絲綢攤之後，兩個人終於愉快地再次相遇。趙策則覺得自己以一個非常合理的價格買到了一張讓他十分滿意的毛坦。趙策只要一看到這毛坦就高興。
「好啦，吃飽啦，東西也買完啦。我們上路吧。」兩位旅人繼續出發了。
一路上，他們很愉快，彷彿空氣都變得清晰，天氣也因為他們變得不溫暖起來。
「其實呀，我不怎麼擅長遠途旅行。」趙策的話讓公主有些吃驚，「但是呢，要看和誰旅行。旅伴好、睡眠好那旅行一定是燦爛的。也許這就是青春吧。」趙策自言自語，公主則在一邊安心地聽他發表言論，「再加上幾個朋友，青春就完美啦。」
凰儀公主看著趙策，他的笑容就如同六月升起的太陽，為這逐漸轉為寒涼冷清的大地帶來光明和溫暖。
趙策和凰儀公主開始享受他們的旅途。彷彿世界與時空都隨之變慢，發出光亮。彷彿世間的美好正精彩地呈現在他們面前。
在即將抵達太行山區之前，他們停下來，寄宿在一戶人家。他們與這家人一起渡過了一個難忘的中秋節。這個家庭里的人們為能夠平安團聚地在中秋節享用美食，享受節日家庭溫馨而充滿感恩之情。他們也為兩位旅人與他們一同分享這份溫馨與感動而高興。公主和趙策則非常感謝他們的熱情款待。兩人都在心裡為他們祈福。
月色升起，他們倆登上倉樓。晴朗的夜空下皓月當空，銀色的光芒照耀大地，讓世間不再孤寂。中秋的夜晚略有寒意，但這正使人神清氣爽。多少個夜晚，趙策坐在東觀[2]的屋頂上仰望星空。他覺得自己的煩惱就如同天上忽明忽暗閃爍的繁星。它們也是一個又一個等待實現的願望，而自己的意志就如照亮夜空的皓月。如今他仰望這片熟悉的天空，舊憂略去又添新愁。但是他的志向依然如明明皓月。他似乎已經離這些理想接近了些，特別是他如願重新回到了公主身邊。趙策看著凰儀公主，她是如此的純真。趙策生怕世間一切邪惡與不幸破壞了她的善良、溫柔、可愛、美麗。
此時的凰儀公主則感受到了久違的快樂。她離開了壓抑她的環境，跟隨趙策一起真切地感受到了世間的繽紛絢麗。現在她仰望這美麗的夜空，呼吸著自由的空氣。當她望著趙策時，心中期待著趙策所說的更加精彩的世界。
「冷嗎？」趙策問公主，後者搖搖頭。但是趙策還是執意取來毛毯為公主披上。
「莫夜總是很細心呢。」公主告訴趙策，也彷彿在告訴自己。
第二天一早，兩位旅人偷偷留下一些錢財作為對這家人收留他們過節的回報。他們便重新上路。一路上他們身邊的景色從巍峨壯麗的山石松柏慢慢變成了鬱郁坡嶺。趙策的腦海中仍舊浮現著花飛仙舞的情景。但理智提醒他，前方就是山賊活動的地區。接下來的旅途將不再那麼輕鬆。
【作者題外話】：[1]在古代，普通人一日兩餐，所以早飯和晚飯比較晚。貴族則一日三餐。
[2]東觀，東漢時相當於國家圖書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