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大戰過後

二十四.大戰過後

徐山死了無數靈獸同伴,終於化形了。

化成一個遊方劍俠。

大地如同墨染一般,只在莊園的大門口由葦薪紮成的兩支燎火,投射出一片橙色光亮。隱約可見門側的陰影中站著兩名執戈的土兵,不時因寒冷而跺一跺雙腳,其影憧憧,如同鬼怪一般。

然而就在黑暗當中,此時正有一道矯健的身影,以迅捷無倫的速度接近了院牆。只見那人閃身在了門旁的暗處,略略探頭,朝守門的土兵瞟了一眼,於是他的上半身便在燎火光亮的最外圍處,倏爾一現。

這是個年方弱冠的少年,面如冠玉,瞳若朗星,鼻樑挺直,雙唇略厚,唇上剛留出淡淡的短髭。他頭上戴著褐色的巾幘,幘上是一頂竹編的小冠,身穿素色黑緣的長袍,袍角掖在腰間皮帶上,而原本寬大的衣袖也層層捲起,露出兩條雪白的小臂來,一手空著,另一手則緊握著一柄四尺多長的鐵劍。

遠遠望去,那兩名土兵目光迷離,似乎隨時都可;能垂下頭去打瞌睡。少年知道機不可失,於是縮回頭來,朝身後黑暗處輕輕地一招空手。

暗夜之中,萬籟俱寂,除了燎火偶爾發出的「噼啪」聲外,庄內庄外,全都毫無聲響。少年招過了手,然後背靠著院牆,等了好一會兒,卻並不見同伴跟來,於是不耐煩地又再一招,然而……仍然毫無效果。

少年無奈之下,只得將身一弓,小心翼翼地踩著細步,離開院牆,悄無聲息地躥躍到離牆約三丈外的一株大槐樹下。月光瞬間一明,隨即便又黯淡下去,便這一明之間,樹后又隱約露出一高一矮兩個身影來。

「我招了手,你等為何不肯過來?!」少年刻意壓低的話聲中,透露出濃厚的怒意。

「少主,」高的那人苦笑一聲,「離得那麼遠,天又那麼黑,你便招手,我們哪裡能瞧得見?」

「那徐山你呢?你不是號稱雙目如炬,十丈外一片山雀的尾羽都視若分明嗎?!」

矮的那人也立刻叫起撞天屈來:「那是在大白天啊少主,我每天都吃得跟豬食一樣,肯定有夜盲症啊。」

「什麼夜盲症?」

「他雀蒙眼,晚上看不見東西,」高個子幫忙解釋,然後話鋒一轉,「少主,你真的要去夜探嗎?徐山雀蒙眼,他的弓術就算是廢了,庄內庄外不下五百名郡兵,光咱們兩個……」

「君親有難,豈可不救!」少年狠狠地咬了一下牙關,「那你跟我來,徐山便在此處接應。」

兩名同伴很快便消失在了黑暗當中,被他們稱作「徐山」的也是一名少年,身高與先前那戴幘系冠的少年相差彷彿,但相貌卻要稚嫩得多,還未生髭,科頭散發,穿著粗麻短衣、連襠的窮褲,腳蹬一雙草鞋。他左肩背著一個頗大的布包,腰裡懸一壺箭,左手執弓,右手扶著槐樹,戰戰兢兢地從樹后探出頭去——然而除了莊園門口那一圈朦朦朧朧光亮外,仍然什麼都瞧不見。

「我靠他們家祖宗八輩兒!」徐山在心中暗罵道,「整天只有糙飯和腌菜,還不管飽,卻要老子大黑天兒的跟你來冒這種險……你丫作死就算了,幹嘛把老子也扯上啊!老子是你的跟班兒,又不是保鏢!」

他不禁抬起右手來摸了摸肩上的包袱,心中突然閃過一個極其不負責任的念頭:「老子不如閃了吧……還接應,這烏漆抹黑的,老子啥都瞧不見,怎麼接應你?這包里應該有錢的說……可是,萬一這家不絕,我一個逃奴,

還能跑到哪裡去?」

腦中正在天人交戰,突然莊園中響起一棒驚鑼,隨即便是燈光大亮,甚至連躲在樹后的徐山都感覺自己的面孔暴露在了光源之下。他嚇得一個哆嗦,差點兒就一屁股坐到地上去了——「完蛋,果然被發現了!」

突然又一個念頭閃過腦海:「不對,這些燈怎麼同時亮起來了?有埋伏,一定是埋伏!」想到這裡,轉過頭去就待發足狂奔。

可是還沒來得及邁步,突然就聽身後沉重的腳步聲響起,接著胳膊一緊,已被一隻鐵鉗般的大手緊緊捉住。徐山嚇得魂飛天外,脫口而出:「不要抓我,我只是過路打醬油……」話還沒說完,就聽抓住自己的那人沉聲喝了一個「走」字,同時胳膊上傳來一股大力,拖著自己便向黑暗中躥去。

那個「走」字如此熟悉,分明是出自同伴之口,徐山這才勉強定下心神。當下也不管眼前是不是一片漆黑了,也不管腳下是泥土、石頭,還是荊棘、樹根了,跌跌撞撞的,借著同伴的力量,撒開兩腿是奮力前奔。身後的鑼聲、喊叫聲響起一片,但很快便逐漸遠去,直至沉寂。

似乎就在聲音沉寂的那一剎那,抓著自己胳膊的同伴突然一個趔趄,隨即惡狗搶食般朝前方奮力一躥,然後面孔著地,「咚」的一聲便再也不動了。徐山被他扯得也是一個跟頭,擦得臉上、手上全是傷口,就連握著的那張弓也脫手而飛,不知道拋到哪裡去了。

他在地上翻滾了好一會兒,這才終於掙脫了同伴的挾持,喘著粗氣爬起身來。再去推搡同伴,卻摸了一手的溫熱潮濕,同時鼻端似乎嗅到一絲腥味——「我靠,這是血……是誰的血呢?」

他連搡了同伴好幾下,越來越用力,同伴這才終於輕輕地「哼」了一聲。徐山長出一口氣,手足皆軟,終於徹底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阿、徐山……」同伴的聲音顯得極為虛弱,「你還好吧……」

「是、是、是、是中了埋伏吧?」徐山上下牙連連打戰,「我還好,少、少、少……」

「有埋伏……少主他……已與主公一起被……唉~~」同伴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然後猛的翻過身來,隨即痛哼一聲,又一把揪住了徐山的胳膊,「為今之計,只有去北海尋找大爺,為主公父子報仇……你認得路嗎?從遂城海邊找、找船去……去……」

話音越來越低,終於沉寂,同時那隻揪著徐山的手也緩緩鬆脫,緩緩落地。徐山就這麼坐在地上,眼前一片漆黑,喘著粗氣,一動也不敢動。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終於大起膽子,伸出雙手來,摸索到了同伴的面孔,把手掌貼著對方鼻端——毫無氣息。又沿著口鼻、下巴摸到頸側,伸食中兩指按查了好一會兒——

「死了嗎?他娘的果然還是死了……於是就剩下了我一個人,又是我一個人……」

他緩緩地屈起雙腿,跪在同伴的屍體面前,然後突然間身體前傾,腦袋「嘣」的一聲磕在地上,接著雙臂緩緩收攏,雙手抱著後腦。想要放聲大喊,可是又不敢,誰知道那些追兵距離這兒有多遠呢?他只是不停地囁嚅著:「我靠這賊老天,你玩我還沒有玩夠啊,我這可該怎麼辦啊……我能去哪兒啊……去北海?千里迢迢,還必須出海去北海?這年月出海真能活么……可好象他們當年就是從海上過來的……」

「北海!」突然間,一個大膽的念頭從腦際閃過。於是他猛地直起腰來,一伸手摘下了肩背的包袱——「賊老天,你倒是給點兒亮啊!」一邊默默地這般咒罵著,他一邊解開包袱,探手進去摸索——

「嗯,這是替換的衣服,這是……我擦果然有冠……這又硬又冷的莫非是錢?啊,這就是那封信了……得看看信上寫的是什麼。」

遠處似乎又有鑼聲傳來,也不知道是真的還是自己的幻覺。徐山不敢多呆,趕緊重新紮好包袱,背負起來,然後在地上爬了幾步,摸索著撿回了自己的弓,直起腰,就在烏漆抹黑當中,瞪大了眼睛,略微辨認了一下極星的方位,朝著相反的方向,深一腳淺一腳,磕磕絆絆地向遠方走去。

他從夜半啟程,直到天光熹微的時候,才終於聽到前方傳來洶湧的水聲。「是列水了吧……也就是大同江,理論上,追兵應該是找不到了。」這心情一放鬆下來,立刻覺得骨軟筋麻,連一步路都挪不動了,並且臉上、手上傳來辣辣的疼痛。

於是乾脆倚靠著一株大樹坐了下來,再次取下肩背的包袱,抽出那封要命的信——兩片木牘來。借著朦朧的晨光,徐山解開捆綁木牘的繩索,展開來,小心翼翼地輕聲讀道:

「敬上大兄:弟自隨吳府君東遊一別鄉梓忽忽十有七載……」

書信不長,也就不到兩百個字,徐山很快就讀完了,不禁長出了一口氣:「很好很好,該說的都沒有說,而且除了這封信也就沒有別的信物啦。」他不禁抬起頭,從遠山的縫隙中眺望那通紅的蓬勃的朝陽:「賊老天,總算你給了我一個機會,雖然前途渺茫……」

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他猛然跳起身,一把抖開包袱,把裡面的衣物全都翻了出來,然後脫麻衣,著絲襦,扔草鞋,套雲履,最後把披散的頭髮隨便在頭頂一紮,套上小冠,插好簪子,雙手捶胸大笑——

「哇哈哈哈,老子從今天開始,就不再是東夷的蠻子,不再是大戶的家奴,不再是一枚草民,而他喵的就是個士人了,是統治階級的一員了!雖然是比較底層次的一員……哎咳咳咳……」

他一開始完全受不了家裡的食物,聞到味道就要反胃,可是沒有辦法,當他連餓了三天以後,終於發覺自己別說野菜了,連狗屎都想要啃上一口。

當然,徐山家養不起狗,狗是隔壁漢民老王的……

大概在穿越到這個陌生的時代半個月以後,除了家裡很窮以外,他終於搞明白了一些事情。首先,這地方應該是在黃河以北,因為正當冬季,氣候非常寒冷,才十月初,氣溫就肯定零度以下了,一家三口整天都裹著不知道從什麼動物身上剝下來的髒兮兮的皮子,圍著火塘苦熬。

其次,這個名叫徐山的少年是出門撿柴的時候,被樹枝掉下來砸到腦袋而昏倒的,好不容易被隔壁老王從林子里找到背回來,已經凍得去掉了半條命,也不知道怎麼一來,就被他奪了舍,成為了穿越后的新軀體。

第三,隔壁老王的狗很兇,聽說老王養這條狗是為了農閑的時候去林子里打獵——而且,狗屎真的很臭,不能吃……

除此以外,還有太多讓他搞不明白的地方,最主要就是具體的年代和地址。家裡的農具、用具大多是木頭扎的、陶土捏的、石頭砸的,幾乎不見一絲金屬,連菜刀都沒有,用石片兒代替。但這並說明不了什麼問題,他很清楚,中國偏遠地區的農村幾千年來都毫無進步,直到二十世紀,這樣貧窮的家庭雖然鳳毛麟角,卻也仍然是能夠在犄角旮旯里找到的。

他問爹媽,現在是什麼年代,爹媽卻只告訴他,是兔年……再問是哪個朝代,哪位皇帝在位?爹媽大眼瞪小眼,反而問他,皇帝是什麼東西,能吃嗎?

「我靠不會穿越到原始社會來了吧!」

還是隔壁老王比較見多識廣,他起碼能夠說出附近縣城的名字,叫做納罕——這名字倒是真夠讓人納罕的,他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穿到異世界來了。老王還知道縣裡最大的官兒是縣長老爺,而他們租種的就是縣長老爺的族兄弟的土地,至於這哥兒倆是姓張還是姓章,老王也不清楚——他不認識字。

有縣,有縣長,起碼說明這起碼得戰國中後期了吧……年代範圍終於可以縮短到從戰國中後期直到明朝,只有他喵的「短短」兩千年,然後,你猜?

自己究竟穿到什麼時代來了呢?直到第二年的三月份,春暖花開之際,他才終於搞清楚這個至關重要的問題。

徐山天天吃野菜吃到吐,更要命的是就連野菜都吃不到半飽,少年正在長身體的時候,卻似乎永遠地空著肚子。直到他穿越后的第七天,隔壁老王終於又在林子里獵到了一隻骨瘦如柴的兔子,格外開恩送了他們家一碗熱騰騰的骨頭湯——不過徐山總覺得那骨頭上已經有了啃過的痕迹……

半碗熱湯下肚,沒香料也沒鹽更沒味精的腥味兒竟然刺激得他食慾大開,精神一振。於是,他立刻就產生了一個讓爹媽驚詫不已,而原本的自己竟然活了十二年(十三是虛歲)都壓根兒沒有動過的念頭——跟隔壁老王學打獵!

老王倒真不藏私,把自己的一整套打獵技能傾囊相授——老王孤單一人,無妻無子,本來就挺喜歡隔壁這個小孩子,雖然跟自己不同種不同族。於是,徐山就跟著老王進了林子,花了一整個白天的時間終於找到了一隻出來覓食的兔子,然後把手裡磨尖的樹枝投擲出去。

結果:樹枝斷了,兔子跑了,兩人空著手回了家。

老王安慰他:「打獵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兒,我平常也總得在林子里轉個七八天,才能扎中一隻兔子、刺蝟什麼的。要不是天寒地凍種不了地,誰會出門去打獵啊?」

徐山在心裡默默地朝老王豎起了中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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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成虎,手下倀鬼無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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