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年輕禍事
轉眼之間,熟悉的小屋內,少年朱若為正站在重明重心身前,畢恭畢敬的樣子,絲毫沒有一點劣跡神色,分明是個老實本分的孩子。
重明看著眼前少年,雖然不是第一次相見,可為人安靜。上次見面時,對方還是歲的模樣,而如今一身灰色短袍讓那精瘦的身形格外挺拔,平平無奇的相貌,再加之沉默寡言的神態,除了兩隻大眼不斷四處觀察著身前兩人的神態,未曾敢有半點聲響。
此刻的朱若為心中卻叫苦連連,怎麼也沒有想到師傅會把掌門給帶來,想著剛才重心給自己介紹對方身份之時,那種驚訝感,真是多少年來罕見至極。而自己更是緊張到先是發獃,然後磕頭之後就又呆在這裡不知該幹些什麼。只是偷偷察覺兩人正不斷上下打量著自己,他們也不說話,時間一長,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愣著幹嘛!還不去倒茶!等著師傅我伺候你呢!?」
重心率先叫了起來,顯然對方的發獃讓自己失了面子,不免有些腔調高亢幾分。
「哦…對對!」
恍然大悟的朱若為急忙手忙腳亂的就跑了出去。只剩身後兩人在屋內相視一看,后笑著說起什麼。
很快,點點白霧就盤繞而起,兩盞茶杯旁,重明重心正在輕輕議論著什麼,忽然,重明回過頭,輕輕擺擺手示意朱若為上前幾步,原因無他,只是因為剛才上茶之時,重明先一步伸手去接茶盞,只因他有意試探這少年究竟修為如何,而當他的枯手接觸對方的瞬間,少年溫熱的體溫在一瞬間已被他那高深的氣息探查了個究竟,只是一瞬間,他那原本還有幾分悅色的眼神變了幾變,又恢復如初,變化之快,就連一旁的重心也難以察覺。
朱若為見一門之主又是自己師傅的大哥招呼自己過去,心中本來念想沾親三分熟,心中顧慮自然少了幾分。可還是有些不知所措趕忙看了幾眼自己的師傅,似是心中有點發虛,但腳下卻不知為何止不住就邁了上去。.
盯著眼前少年,一番仔細觀察下,重明示意對方抬手,細細看了看掌心,又看了看面相,似乎頗有些江湖相師之風。仔細查看后,輕輕問起來。
「上山多少時日了!」
「…十多年了!」
重明輕輕點頭,然後又繼續問道「住的,還習慣嗎?」
朱若為心中一驚,心想莫非真是沾了師傅的光?急忙又看了看一旁的師傅,不料對方反嘴先嗆道
「看我幹嘛?又不是問我!你平時不是挺活蹦亂跳的嗎?怎麼這會就不行了!」
聽到對方這麼說,朱若為臉上熱辣辣的,心中狠狠叫苦,眼睛稍微動了一下,一個壞心思就上了心頭,腦海里一番盤算,想必到了晚上,自己的師傅就又要遭殃了。
重明看到朱若為翻眼去看重心,一下子就猜透了對方心思,也不點破,只是繼續問道。
「凡是我天劍一脈弟子,都需要潛心修鍊,不知你現在心法到第幾層了!」
朱若為聽到對方這麼問,眼睛眨了眨,思索幾秒鐘,忽然臉上一變,有些不好意思的就伸出右手的四根手指,臉上卻都是興奮神色,而後撇了一眼一旁看向自己的師傅重心,拋去一個輕佻的眼神,滿滿的不屑神色。
而這也確實讓對方端起的茶杯停在了半空,眼睛不可思議的盯著對方那四根稚嫩的手指頭。他猜出了這小子會有些頑劣和不著調,卻沒有猜到對方的回答居然跟自己先前所講全不相同,更沒有想到的是,這個天天捉弄自己的頑徒,居然謊稱到了第四層。但雖說對方頑劣了點,這小子的心性他還是能把控幾分,一時間,他又高興又擔心。
雖然心中真的就隱隱相信對方真的超越了自己,達到了罕見的第四層,但又有些擔憂。畢竟這天劍山上修為心法不過一共九層,據傳達到第四層之時,已經可以驅物御器,而到了第八層,幾乎與諸位師尊同類。
但,若是尋常之人,前三層或許可期,但第四層之難,足夠多數人含恨一生,少說也要二十年起步。
而在自己印象中,這小子一向貪玩,懶懶散散的,怎麼今天居然說出這等大話。
可,也只是一瞬,另一種擔憂神色也很快出現在他的眼中,讓他又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眼神不太對的看向對方那有些得意的神色。
得到對方的答覆后,重明反而一點也不驚訝,轉頭去看向一旁的重心,似乎要說些什麼,誰知道重心急忙臉色怪異的擺手示意劣徒說話不知輕重,並揚言他哪裡有這種能耐,估計是記錯了,記錯了!說著話,急忙賠笑連連,然後提醒道
「喝茶!喝茶!」
說著,自己端起茶杯趕緊喝了一口。若在外人面前,這兩人的兄弟關係一向平淡,但只要沒有外人,兩人之間也就沒了許多顧忌,重心自然就是想到什麼說什麼。
而重明卻是當了真,輕輕掀開茶杯的青瓷蓋子,露出裡面的清澈茶水,白瓷杯底的綠色茶葉絲錯綜複雜的靜靜躺在那裡,他不喝,只是靜靜讓杯子繼續安放桌面。
「來,若為!既然你已經到了第四層,那就試試能否站在原地挪動我這杯茶水吧!」
重明的話讓一旁的重心多少有些擔心,再看對方的神色,卻似半開玩笑,他心中也算了解對方,如果今天這小子當真到了第四層挪動了杯子,讓對方眼前一亮,褒獎之詞,讚美之舉對方絕不會姑息,甚至可能念在其天賦異稟,心性乖巧的份上,會用心栽培,可如果……
想到了什麼之後,他就打算開口。可一旁的重明卻先抬手制止了他,眼神的堅定似乎十分在意接下來發生的事。
而對方的這副神態顯然已經不似在看待一個自家孩童的眼神。可對方只是一個乳臭未乾的黃口小兒,他今日突然這樣,又是為何呢?
「凈逞口舌之快,還不給你師叔跪下道歉!」
重心突然有些急躁立刻臉色一變旁敲側擊起一旁的朱若為,也顧不得對方擺手示意自己不要說話的事。
而朱若為似乎全不在意,少年的輕狂心性,神色輕浮,在此刻,他的心中,依然惦記著那絲絲的幻想,甚至於都開始猜測對方如果被自己震驚之後的模樣了。而這也著實讓重心擔心不已,他隱隱感覺今天要發生點大事!
眼光掃過一旁重明逐漸又添加幾分冰冷的眼神,他心中不僅暗罵這個混賬徒弟,這次,只怕是真要闖禍了。
但同時,他也不免腦海反思,按照大哥的修為,今天為何會這樣,難道是因為在上清宮中提到的事?可這山上那麼多徒弟,為何翩翩挑中我這個不爭氣的小子!
「若為!你可知道,我們修行之人,最忌諱什麼!」
重明起身輕輕拍了下有點面色沉重的重心,示意對方不必驚慌。
「心驕,氣燥」
四個字,準確無誤,也讓重明連連點頭,面色回復如常嘴裡讚許「知道就好!知道就好!」接著又說一句「你可知道,在這天劍山上,若是有錯!要受多大的懲罰!」
「…」
講到這裡,朱若為忽然意識到什麼,敏銳的他心中開始隱隱感到不安,逐漸加快的心跳讓他有些擔憂的再次看向自己的師傅。他似乎還沒有察覺到自己究竟哪裡錯了!但直覺還是讓他不由自主去看向那個自己心中最後的依靠。而這一眼卻被一個不容反駁的聲音打斷了「你不用看他,男兒之身,言出必行!」
說完之後,擺手示意桌上尚且冒著白煙的杯子。這一下,朱若為才徹底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輕浮似乎給自己惹了麻煩,可捫心自問,他也並非滿嘴亂說。急忙反思自己昔日的功課成果,自己確實在許多時候經常偷懶,也好幾次卡在第一二層許久不得進展,可每次自己的好友緣隨雲前來找自己玩耍,對方也會順手問及心法修行之事,自己更是無數次坦言遇到的瓶頸,再後來,對方索性就把他的一些獨到見解和捷徑門路講給了自己,而自己雖然愚笨,但山中幾乎又無人和自己玩耍嬉鬧,閑暇之餘每每靜坐參研,也確實讓枯燥的心安靜許多,這樣時間一久不知不覺就摸到了第四層的門檻,可眼下,對方讓自己用第四層才會的這種御物之法,卻著實有些棘手,只因為自己自從上月初感覺踏入了第四層的門檻后,就因為想到師傅重心才第三層的境界,就開始屬於懶散,天天耍鬧貪玩了,眼下這般,真是悔不該逞那口舌之快!
可身前兩人已不再言語,自己的師傅重心顯然也是知曉徒兒本性,看了對方有些緊張的神色,索性無奈的閉上眼,不去看接下來發生的事,若是對方做到了,那自己臉上有光,若是做不到,還不如徹底眼不見為凈。想到此處,他也認識到畢竟對方也老大不小了,是該好好調教調教。
眼見事情一發不可收拾,朱若為無奈之下,唯有儘力一試。以自己最後一次練功的回憶來說,挪動一下,想必不是什麼難事。
想到這裡,他開始整理心情,讓自己先安定下來。隨著呼吸之後,他的心神悄然安定,望著眼前桌上茶杯,他現在唯有全力一試。至於後果懲罰什麼的,也都不在乎了,反正事已至此,多想無益,實在不行就忍痛讓那老道士何明打自己一頓就是了。
說話間,他已催動心法周身之氣皆為他用,感受著丹田頭頂足底的三道氣流順著身上經脈伴隨一股涼氣緩緩遊走,很快凝於右掌前的虎口。
就聽朱若為小聲念叨一句「心為神往,御做行前!」
一時間四周安靜至極,而重心更是不敢睜開眼,心中暗自咒罵,這傻徒弟為何要試,直接跪在那裡磕幾個頭,我再賣賣老臉不就結束的事情,可現在…想到最後,他不由的身子一靠暗自嘆息。
伴隨著朱若為的動作,就見那原本安放於桌上茶杯裡面的平靜水面似乎紋絲不動,顯然,失敗了!
看了眼杯中情況,重明轉頭看向面色凝重的朱若為,似乎在通過眼神徵求對方的回復。
朱若為也是警覺到自己的失敗,心中已然涼了大半,心中忽然想起何明打人時的兇狠模樣,緊張在一瞬間讓他額頭冒汗,急忙再次運起心法就要重複一試
「心為神往,欲做行前!」
隨著這次有些著急的口訣聲音讓其餘兩人結結實實聽了個仔細,而那杯茶水卻依然紋絲不動,彷彿長了根一般。
失敗后要面臨的懲罰化作巨大的浪潮頃刻間讓朱若為心神徹底迷亂,他的呼吸變的的凌亂,眼神慌亂之餘,急忙就要再試
「心…」
沒等他念出第二個字,一聲脆響,茶杯輕輕合上了!面對重明此刻冷清的眼神,他知道,自己今天的大禍算是闖下了。
想起師傅昔日再三教會自己,禍從口出,終是不信。
眼下唯一之法,他看向自己那依然緊緊閉著眼睛不願再看的師傅重心,腦袋裡一片空白,無形的壓力讓他噗通一聲就跪了下去。
此刻,他只希望師傅能替自己求求情,讓責罰盡量輕一些!
「我們修行之人,第一修的就是心,所謂道,於底便是德,所以山門的規矩第一條便是三緘汝口!怕就怕在有術無道,禍亂蒼生!」
聽到此處,一旁的重心緩緩睜開眼,呼吸起伏的胸口顯得格外明顯,他忍不住開口打斷「重明掌門!」
一旁的重明搶先擺擺手,示意他不需多言,而後就自顧自的接著講
「我念你年紀尚輕,又是初犯,也不難為你,你就去打掃後山碑林吧,每天都需要將石碑擦洗乾淨,以此來好好靜心安神。到了晚上,就在那松林的針床刺被下好好磨練心性,我相信,兩年之後,定有收穫!」
「啊!」
朱若為一聲驚呼,一旁的重心則是忍不住叫了一聲
「大哥!」
重明的話如同一道晴空霹靂,讓朱若為的心一下跌入萬劫不復之地,聽到碑林兩個字和擦洗乾淨之時心裡姑且還沾沾自喜,感念師傅和他的關係,可當聽到晚上要睡在松林!他可就徹底的接受不了,尤其是聽到期限兩年,一瞬間,他只感覺,現在真是有種難言之痛!想到晚上有誰會在那種到處是松針的地方,還有那空蕩蕩冷冰冰連鬼都沒有一個的碑林。一股及其不甘願的情緒讓他頓時面如土色!
「你這頑劣傢伙,還不趕緊認錯,讓他饒了你!」
此時的重心也不管自己的面子了,看著發獃的朱若為張嘴就沖他喊了起來,而朱若為也被這話一激,立刻反應過來,當時腦袋就如木魚一般瘋狂敲地,嘴裡不住連聲討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