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二:醴泉縣的1戶人家
楊芸有些茫然。
她不知道這位衣著光鮮的公子是什麼身份,正如她不知道旁邊這位與陰差一樣服飾的少女是人還是鬼。
作為外嫁到醴泉縣的一名他鄉女子,楊芸只是普通人,在死去之前完全沒接觸過陰吏,只在鄰里閑談中聽說世上存在仙家修士,藏在醴泉縣來往的過客中。
前兩日的傍晚,她如往常般燒起了熱水,準備給閨女洗個澡。
在此之前,還得先向隔壁鄰居借點米。
雖然米缸是中午掏空的,但實際上她已經幾天沒吃過東西了,四天?還是五天?她自己也記不太清,肚子空了就喝些水。
她是受得住的,但總不能餓壞了孩子,畢竟小萍萍還在長身體。
家裡無米,並非她好吃懶做,只是閨女年幼需要照看,又要奔走碼頭打聽丈夫的消息,實在也沒辦法抽身找份穩定的工作。
雖說會些縫補手藝,但這也並非什麼獨門絕活,來找她縫補的也多是憐她生活不易的街坊,而且不是時常會有。
如她這般年紀,都是由丈夫外出討生計,妻子在家照看兒女,可她不行,她的丈夫兩個月前就失蹤了,公公婆婆也在數月前相繼離世。
今年城裡去世的老人很多,喪葬費用高得離譜,辦的兩場喪事,幾乎將家裡積蓄都掏空了。
這倒沒關係,盡孝心是應該的,丈夫為了賺多點錢,也主動在碼頭多找了一份差事,可正是因為這份差事,人給丟了。
一個人,怎麼就平白無故失蹤了呢?
楊芸想不明白,但日子還是要過,幸好平日里與鄰居關係都是較好,應該能夠幫扶一下。
「大勇,你好好的吧,我明日起就先不找你了,白天就讓萍萍在秋嬸家待著,反正她挺喜歡跟小新玩的,我還是要找份穩定活計。」
「你總是吹噓你家在城外有幾畝田,可山裡不安全,不然我還能帶著萍萍去耕種。」
「你回來以後可別怪我到外邊拋頭露面,實在家裡連鍋都揭不開了,我天天喝水可以,總不能讓萍萍也這樣。」
楊芸念叨著往灶台添了幾根乾柴,起身拍了拍手,便往院門走去。
她撫了撫下腹,臉色難得有些輕鬆:「喝水真的能填肚子呢,開始的時候難受,又漲又餓的,現在好像習慣了都。」
說著,她又有些委屈:「等你回來,定要讓你也嘗嘗這滋味。不行,我得讓你下半輩子只能喝水!」
抱怨之際,忽聞身後傳來女兒驚呼,楊芸急忙朝後方瞧去。
「娘!」
「娘!你怎麼了,娘!」
她皺了皺眉,沒好氣道:「這丫頭,娘還能怎麼了,哎你往那邊跑幹嘛,娘在……這……里……」
她略帶責怪的笑意漸漸消失,凝固成獃滯。
她看著爐灶旁,看著女兒坐倒在地,看著女兒不停地搖晃著她的身體,滿臉的獃滯。
馮萍萍的哭喊聲很大,很快,外邊便傳來連番的敲門動靜、以及鄰里的呼喊聲,場面喧囂至極,可楊雲似乎什麼都聽不見。
她只怔怔地看著灶台前的母女,瀰漫著淡淡綠霧的身體僵直不動。
片刻之後,有兩個男人從牆外翻了進來,看見灶台一幕都是大驚失色,年長的壯漢急忙跑了過去,同時吩咐身邊青年將院門打開。
「哎呀怎麼了這是!」
「萍萍他娘,萍萍他娘……」
「馮大嫂,醒醒馮大嫂!」
「楊芸喲,
你這是怎麼了楊芸。」
「萍萍別哭,別怕萍萍,沒事的沒事的。」
「讓開讓開都讓開。」
院里人來人往,嘰嘰喳喳,散發著陣陣滾燙的熱氣,彷彿能把她的身體燒穿。
她茫然無助地退到角落,這才好受了一些。
隨著壯漢將她的身體背了出去,萍萍也被鄰居帶到隔壁,院中的灼燙感才終於消失,只剩下一片靜謐。
她怔怔看著敞開的院門,似乎還沒反應過來。
直到當天晚上,有兩名頭頂高帽的男子走進了院子,他們身上穿的黑色服飾似乎是官衣,但與衙門的官差又不太像。
「楊芸,你陽壽已盡,隨我們前往城隍廟吧,渡魂往生。」
哦,這便是陰差大人了,都說人死之後有陰曹地府、投胎轉世,看來是真的。
可是……萍萍怎麼辦呢?
終於意識到自己已經與世長辭的婦人,臉上的茫然漸漸消去,但有一股強烈的害怕涌了上來。
「楊芸,陽壽既盡,塵緣皆了,生死有陰陽之隔,馮萍萍與你已無關係。」
「楊芸,休得執迷不悟!若不前往城隍廟,我便叫你魂飛魄散,再無輪迴!」
「兩位陰差大人,萍萍還小……萍萍還小……」
……
小院中,聽婦人將經過大致說完的倆人都沉默不言。
趙桂圓沒有問為什麼不早點讓鄰居照看馮萍萍,裴順也沒有問楊芸為什麼不早點向鄰居借米。
楊芸坐在院落的長凳上,渾身瀰漫著陰森的綠霧,發出來的聲音也有些空靈:「陰差大人答應我了,說要為萍萍找處安身的,只是最近事情很多,很忙,讓我在這裡等等,讓我等等。」
「總之,要讓萍萍有個著落,在此之前,我不會離開她的。-」
她言語間不經意地看了看身穿陰差服飾的少女,閃爍的眼神中有些膽怯,但語氣中還是能聽出著急,聽出果決。
裴順坐在後邊將一切看在眼裡,坦率道:「你閨女的事情,盡量明天處理好。」
大概是前些時日吳珍鬧出的動靜,許多需要跟進的陰魂引渡案都被耽擱了,楊芸畢竟為人母親,有些情緒也無可厚非。
聞聽裴順的話,楊芸偏過頭去,同時連帶起身,感激地施了個禮。
她並不知道這位沒有穿陰差服飾的公子是什麼身份,但既然能與陰差大人同行,講話想必也是有分量的,說不定便是那些仙家修士,負責陰間陽間的交接。
更重要的是,這位公子剛才替萍萍蓋上了被子。
這是她一整晚都在牽挂的事情,最怕萍萍受了風寒,苦於自己抓不住被褥,那兩位神情肅穆的陰差大人看起來又不好相與,就更不敢提這些瑣碎要求了,生怕對方一時氣惱就不管萍萍。
這位公子不同,他很體貼,有這樣的人幫萍萍找處安身處,她也更放心。
裴順沒再言語,背靠著門邊,看了眼天色便將雙手環抱胸前,闔眼打算休憩一下。
類似的引渡案應該時有發生,既然有陰府司這層背景在,想必只要與那位縣丞見個面,走走流程便可以。
至於楊芸的丈夫……時今已經失蹤了兩個月,官府方面肯定有在跟進的,恐怕不是那麼容易解決,既然楊芸沒有執著於此,他自然不會畫蛇添足。
先將馮萍萍安置好,讓楊萍消了念想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