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鐵匠鋪的學徒,大劍修
舟群乘風渡河,鐵匠鋪漸有濃煙飄絮。
元大郎將高爐燒開,從屋中那座磨刀石上,拿起一條筆桿大小的劍胚。
開始鍛打!
身邊的學徒好奇道:「叔,這小劍胚到底有什麼玄機?凈見你每天打磨它,卻始終不拋光成器。」
元大郎笑著道:「鍛造這活計,是祖傳下來的,到底需要些儀式感,每天起來先打它一打,叔整日的精氣神就來了。」
風雨不改,元大郎每日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燒爐,然後鍛打這條平日里放在磨刀石下的劍胚,二十年如一日。
學徒費解地撓了撓頭,挑揀昨日做好的成品刀具:「叔,那這些我去河裡洗一洗,然後給鄉親們送去了。」
元大郎點頭道:「老孫家最近拮据,先讓他賒著,順便去一趟蘇觀寶家,跟她爹娘說明下,蘇觀寶在咱這住著。」
學徒將刀具裹進皮革,重重點頭:「好。」
元大郎的臉色既欣慰又無奈:「小山,要皮皮對這活計有你一半的心思,我也就心滿意足了。」
年輕學徒體格壯碩,十八九歲的模樣,長得不算清秀,但也稜角分明,有些英氣。
他笑容燦爛:「叔你可別這麼說,人各有志,皮皮志氣大得很,不像我,就願意窩囊……呃,叔,我不是說你窩囊,咱們愛過些安穩日子,踏實。」
元大郎擺手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憨直的漢子看著學徒抱起皮革遠去,神色不由緬懷。
元皮皮自懂事起,便嚷嚷著要遵從娘親絕筆信的遺願,成為修士到外邊闖蕩,最嫌棄家裡這一鍋二爐三鐵鉗,還未足歲入學,便成日往學院跑、上山下河四處溜達。
元大郎出去找一趟便是大半日的光景,又要照顧鐵匠鋪的營生,時常都顧及不過來,便是最窘迫的時候,揀到了沈小山。
那是七年前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元皮皮因為在山上迷了路,急得元大郎難得地動員鄉里,浩浩蕩蕩上山搜尋。
最終,元皮皮是蘇觀寶的爹找回來的,而元大郎則在山野中發現了衣衫狼狽的沈小山。
元皮皮自不必說,自個兒調皮惹的禍,打他罵他都不服軟,關了整整七天的禁閉,倒是將門的木板給踹斷了,尚是元大郎怕他把腳踹傷,這才放了出來。
哪知小子脾性更犟,竟是因此大半個月不與元大郎講話,哄都哄不好,尚是前來閑敘的蘇觀寶老爹,實在看不過眼,拿起一根鐵條直接將元皮皮打得屁股開花,元大郎攔都攔不住。蘇父停下手后,又苦口婆心地對元皮皮講述那晚事情,說他爹如何祈求鄉親們上山,又如何冒著大雨找尋,元皮皮這才知悔,鄭重其事跟元大郎道了個歉。
至於沈小山,村裡的大夫說是腿扭傷了,有可能曾從高處墜下。他醒來后又滿臉迷茫,渾渾噩噩竟是沒了記憶。
元大郎見他體魄剛健,又畢竟是自己揀來的,便作主收為學徒,當半個兒子養了,說來也是一樁幸事,虧得沈小山到來,時常幫忙接應活計,他元大郎才有時間照看四處亂跑的元皮皮。
如今再看沈小山小跑而去的身影,元大郎悵然道:「這小子也算長開了,該是時候給他找個媳婦啦。趁我還有些時間……」
憨直的漢子舉起鐵鎚,再次砸在細小的劍胚上,一下,又一下……
沈小山蹲在河畔,將幾樣刀具清洗過後,便重新包回皮革。
他先是回首看了看鐵匠鋪,
確認此處下游是鐵匠鋪的視線盲區,便將目光投向不遠處盤坐河岸的白衣女子。
壯碩的小伙抱起皮革,奔走間嘴巴微張,竟是吐出一口劍芒綻放,瞬間化為氣機,籠罩方圓數丈。
白有容臉色微變,當即看向跑來的鐵匠鋪學徒,起身間隱有氣意外放,如臨大敵。
沈小山一手抱著皮革,一手抬起半空,笑著道:「仙子不要激動,不要激動。」
他小跑上前,直言道:「如你所見,若我要對蘇觀寶做些什麼,你根本反應不過來,我沒有惡意。」
白有容神色有所緩和,心中警惕卻絲毫不減:「你是劍修,大劍修。」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只憑方才吐出的一口劍氣,白有容已知眼前這位看似「年輕」的鐵匠學徒,其劍道修為極其強悍。
拿自身宗門來說,儘管位列十大仙門,可憑此一口劍氣,白有容可以斷定,對方修為遠在自己之上,不僅如此,儘管羅列門中劍修,恐怕也無人可與之爭鋒!
真正的大劍修……
怎麼成了鐵匠鋪的學徒?
他意欲何為?
白有容這般思量,沈小山卻是騰出一隻手,從懷中藏物法器中取出一物。
是件通體雪銀色的三尺長條,品相不佳,卻蘊藏豐富靈性。
白有容眼前一亮,吃驚道:「鍾靈劍胚?!」
沈小山笑意盈盈:「仙子也是劍修,自然知曉此物珍貴。就是不知道仙子是否願意收下,與我換個機緣。」
白有容縱然心中欣喜,卻也更為警惕,畢竟對方一口劍氣遮掩了方圓三丈的氣機,往壞處說,便是自己被他斬殺當場,恐怕旁人也無法知曉。
她再三思慮,慎重道:「前輩請說。」
沈小山用下巴指了指鐵匠鋪,口氣淡然,卻是語不驚人死不休:「殺了鐵匠的兒子。」
說著,他已將手上劍胚扔了過去。
白有容尚未緩過勁來,見此下意識便往後退了兩步,目光緊緊看著地上那條劍胚。
待她回過神來時……
自己正盤坐河岸,但原本思索那位小師到底想要什麼的思緒,已經截然不見。
她看了看跑向桃源鄉的鐵匠學徒,又看了看雙膝上的鐘靈劍胚,眉宇間的情緒越發複雜。
……
「哎,小山,勞煩你跑腿了啊,吃過沒?」
「吃過了老七叔。」
「小山,謝謝謝謝,你嫂子正煮呢,留下吃個?」
「不了文松哥,我還得給老孫叔送貨。」
「啊,小山你來了,這……麻煩你了……不過……」
「無妨,叔說了,可以後面有了再補上。」
「哎!替我謝謝大郎!辛苦你跑一趟了。」
沈小山笑著走在村道上,空空如也的皮革被他挎在右肩,一路皆是打招呼的熟面孔。
畢竟也在這裡待了整七年。
他這般愜意地走著,很快便走到一座桃花樹下,旁邊宅院正是蘇觀寶的家。
蘇母將近四十的年紀,倒是不顯老態,簡衣素緞更有種淳樸的端莊。
她將門反手關上,轉身正想去隔壁找鄰娘聊聊家常,一個不慎卻是踩上了地上的石子,傾斜之際就要摔倒。
前方正好有位身材魁梧的男人走來,見狀忙就要上前攙扶。
沈小山動作卻更快,堪堪搶在倆人之間,將險些跌倒的蘇母攙住,關切道:「嬸兒,沒嚇著吧?」
蘇母拍著胸脯,長舒一口氣:「虧得你眼疾手快,謝啦小山,回頭給你做些糖餅。」
沈小山撓著頭道:「糖餅倒是不用,叔知道皮皮愛吃,家裡做了一堆。不過嬸兒,我過來是給叔捎話的,蘇觀寶在我家住著呢,說是小師讓的,你看要不要喊上咱叔,過去一趟?」
蘇母臉色一頓,疑惑道:「小師讓的?我們去一趟,你等等我啊,我這就喊你叔去。」
沈小山擺手道:「你跟咱叔去吧,我還得到山上撿些乾柴,鋪里不夠用了。」
蘇母應聲而去,便開門進屋,找上蘇父一同前往鐵匠鋪。
董西嶽看著眼前一切,臉色尤為陰沉。比起與裴順相遇小巷,這短短一天,他神態變化極大,滿臉都是結不開的鬱結。
沈小山並沒有回頭,只是聲音極其細微地說了句:「你再瞪一個試試?」
董西嶽臉色一變,渾身陡然冰涼,連雙腿亦有些發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