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魔在人間2
出了六里巷,邢舟有一瞬間的恍惚,路邊停著一輛黑色銀邊摩托車,一眼便知價格不菲,邢舟估摸著差不多能買一套北京三環內的房子了,不知怎麼,他突然想起了在劇院門口看到的那個人。
撇掉心中的雜念,他們來到了知味居,要了一間包間。
邢舟自認為耐得住性子,沉得住氣,即使賀臨淵沉默了一路,他也沒有表現出任何反應。
賀臨淵端起青玉瓷杯,手腕一繞,杯中的水跟著翻起了一層層水浪,再次感慨,「還真是巧啊,我們又見面了,只是...」
說到此處時,他略微加重了話音,意有所指,「世上哪有那麼多巧合,你說是吧?」
「你說是就是吧。」邢舟依舊不為所動,跟著端起旁邊的水杯,潤了潤乾澀發緊的咽喉。
賀臨淵當然看出來他是故意的,面上也不惱怒,只是比起耐心,他顯然不足邢舟。
直接開門見山,「有興趣合作嗎?」
「合作什麼?怎麼個合作法?」邢舟等的就是這句話。
「我們的目的應該是一樣的吧?」賀臨淵答非所問,靜靜的看著他。
「我怎麼知道你的目的是什麼?」邢舟錯開他的目光,手腕搭在桌沿,指尖揚起一下一下的敲擊著桌面。越來越緊湊的鐺鐺聲在房間里尤為突兀,一聲蓋過一聲,無法消散。
「不夠誠意啊~」一句話輕飄飄的從賀臨淵口中吐出,他將手裡的青玉瓷杯用力扣在實木桌面上,兩廂碰撞發出了一聲不算清脆的刺耳聲,同時打亂了邢舟指尖的節奏。
邢舟淡然一笑,「我的目的很簡單。」他抬手探進自己的衣領,略施巧勁兒往外一拉,一枚白玉扳指一躍而出,在他的指尖下蕩來蕩去,晃得人眼前一亂。
賀臨淵面上雖未表現出什麼反應,但繞在杯壁的纖長白指瞬間一頓,而後驟然一縮,還是被邢舟敏銳的察覺出了一絲不同。
「夠嗎?」邢舟保持著這個姿勢不動,緊盯著他。
賀臨淵眯了眯眼,起身向前傾斜,俯身在邢舟面前,雙眼泛著點點道不明的光斑,「是個好東西。」如此評價道。
「是不是好的我不清楚,但我想知道它的淵源。」邢舟將玉扳指重歸原位。
「那簡單。」賀臨淵也重新坐了回去,垂眸半掩神色,「找個懂行的玩家問一下。」
「你不就是嗎?」邢舟一句追趕一句,不容對方思考。
「那你就誤會了,我對古玩沒興趣。」
「可是你知道巫玉,你對巫玉有興趣。」邢舟及時將話題繞了回來,「合作是你提的,誠意我也給了,該你了。」
「其實駱湫身上也有一塊類似的玉。」賀臨淵突然說了一句沒頭沒尾的話,邢舟卻明白他是什麼意思。
「人是我們一同安葬的,我怎麼不知道他身上有巫玉?」
賀臨淵微仰起頭,活動了一下脖頸,「你不知道,我也沒見著,這可就奇了怪了。」
「你到底想說什麼?」邢舟蹙眉,難得露出沉靜以外的情緒。
「只是提個醒而已。」賀臨淵意有所指的瞄了他一眼,而後迅速轉了話題。
「你知道京城三大世家嗎?」
邢舟搖頭,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賀臨淵繼續說道,「三家之首便是周家,緊隨其後的是方家,」
「周家?是和周笙有關嗎?」邢舟終於勾起了幾分興趣。
「是也不是,周笙一脈只是周家分出去的旁支,不過,打斷骨頭連著筋,更何況周家總部格外看重周笙。」
邢舟抿著嘴,若有所思,在鍾黎的筆記里確實提過三大世家,只是沒有具體表明三大家指的是哪家。
三大世家在二十年前就因為巫玉變得貌合神離,而周笙又是周家旁支,多多少少會和巫玉扯上點兒關係,那賀臨淵會出現在觀月劇院也是合理的了。
「周家百年前是靠古玩發家打開世面的,只是現在古玩市場蕭瑟慘淡,看不到前景,周家也不可避免的走到了下坡路,就連一向只注重老輩藝術方面的周笙也開始接觸影視行業,創辦了榮光集團,以圖打破這個尷尬的局面。」賀臨淵似是感慨。
「逐漸沒落的應該不止周家吧?」邢舟對他所說的沒有太多感觸。
賀臨淵一怔,「是啊,三大家都躲不了,現在各家在商業上依舊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卻很少有人還記得當時獨屬三大家的盛況。」
賀臨淵從胸前口袋裡掏出了一副金絲細框眼鏡戴了上去,兩條閃著零星金光綴著幾顆碎鑽的鏈子從左耳垂下。黑色絲質襯衫恰到好處的鬆開了兩顆扣子,任金鏈尾端的小碎鑽落在鎖骨處,平添一抹光感。
邢舟將目光轉移到面前的桌子上,「你想說的不止這些吧?」
「巫玉是三大世家走向沒落的轉折點,而周笙會是我們此次計劃的突破點。」
邢舟雖然不清楚他說的計劃具體是什麼,但還是附和的點頭回應,剛想開口問...
賀臨淵望了一眼窗外,「不早了,回頭再說。」他將一張黑色卡片放在桌邊,手指輕碾隨著指尖猛然划動,卡片旋轉著準確的停在了邢舟的手旁。
「我的信息。」
邢舟抬手按住卡片,眼睛直勾勾的盯著賀臨淵,「你現在和在聊城時不太一樣。」
許是他的眼神關於直白堅定,賀臨淵面上不由一僵,「哪兒不一樣?」
「說不上來。」邢舟雙肩向後一聳,看起來好像真的就是隨意的那麼一說,「可能是我本來就不太了解你吧。」
「以後有的是機會。」賀臨淵面色早已恢復如初,起身理了理衣服,「走了。」
梨花花期極短,連著下了幾場雨,將人心的浮躁洗去了幾分,帶著無根水一起流離消散。再抬頭看時,樹杈上只剩下了一抹綠。
之後的幾天邢舟一直在打探三大世家及巫玉的有關線索,只是這些顯然被有些人刻意抹掉了,他就是想查也差不到有用的消息,更何況這趟渾水要比想象中的還要深,邢舟也不敢貿然做出太大的動靜。
借宋漾這條線,邢舟聯繫到了在北京的程井,依照宋漾的意思,是想讓他在北京時可以有一個人照應著。
不知是不是巧合,在鍾黎的筆記開頭曾提起過一個存在感極低卻又起了至關重要作用的人物,程南。
邢舟很快就查到了程南原是程井的曾爺爺。
程南,一個古董收藏家,當年就是他無意間發現了巫山的秘密,由此開展了後續一系列的事情。令人不解的是他好像就出現了那麼一瞬間,之後就再也沒有提起過,甚至給人造成他的出現只是讀者的錯覺。
在此之前,就連邢舟也以為他只是個平平無奇的路人甲。
來到與程井約好的咖啡館,確切的說這次是與程井的妹妹程苒見面。
邢舟一直都是與程井打字來溝通的,連一通電話都沒有打過,對方也沒有要見面的意思,邢舟對此倒也無所謂。
兩人交談過程中,程井也承認了程南就是他的曾爺爺,而他對當年的事情也略知一二,不過做為交換條件,他提出了讓自己的妹妹全程跟隨自己此次在北京的任何行動。
邢舟剛開始有些猶豫,最後決定先見一面再做決定。
咖啡續了兩杯,邢舟繼續翻看著隨手從路邊書攤買來的一本書,名字是爛大街的那種,民國異聞錄。
內容很精彩,邢舟也看得津津有味,不知是不是書中故事關於稀奇古怪,脫離了現實,以至於合上書後,就輕易的從中走了出來。
「邢先生是吧?」一道輕揚歡快的聲音自頭頂前方響起,「不好意思,有點事兒耽擱來晚了。」
邢舟合上書,抬頭看過去,「沒關係。」
是一個很可愛的女孩兒,標準的鵝蛋臉帶著輕妝,兩彎淺眉透著一股天然萌,杏眼一彎藏起了半個星空,兩個高馬尾的發梢落在肩頭,白色長袖襯衫映著窗外的斜陽,淺紫色的格裙被熨得褶褶工整貼合,隱約可見有斑斑點點金光細閃,既溫柔又不失夢幻。
她坐下后問服務員要了杯咖啡,「初次見面,我介紹一下自己,我叫程苒,剛滿十八周歲,程井的親妹妹。」
「我叫邢舟。」邢舟想不出其他的話來。
程苒倒也不在意,「那我就叫你舟哥啦!」
「隨意。」邢舟不太擅長與程苒這樣性子的女孩兒交談,應付起來也不免僵硬尷尬。
「你也喜歡『民國異聞錄』啊?!」程苒又驚又喜,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幾分。
喜歡?邢舟自覺談不上,他一向對所有的事與物都保持著一定的剋制與距離,好像沒有什麼能讓他堅持的,也沒有什麼值得他在意的。
對別人來說,這樣的生活也許寡淡無味,他卻自得其樂。
「故事不錯,不過故事終究是杜撰的,看看就行了,也只能看看。」
程苒抿了一口咖啡,「其實這是人的通病,在書中找現實,現實中找童話。」微甜的聲音帶著三分稚氣。
邢舟不置可否,接著轉開話題,開門見山,「你哥應該都已經跟你說了吧?關於巫玉的。」
「說了,我哥也讓我帶了一句話...」
「這條道兒沒有回頭路,你可走穩了。」
「我清楚。」邢舟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午後的咖啡館格外安靜,悠揚的輕音樂催著人昏昏欲睡,一不留神,大廳內竟只剩剩下了他們兩個人,前台的服務員躲在桌子後面悄悄刷著手機,路邊往來的人寥寥無幾,偶爾走過幾個人也不會在咖啡館門口駐足停留。
程苒壓低了聲音,「我曾爺爺不僅是古玩收藏家,他還是上一任文物局局長的恩師,只不過鮮少有人知道。」
她從包里拿出一張照片,照片上一老一少兩人相對而坐,格外溫馨。
「我怕你不信,就特地從他老人家的舊物里翻找出來的。」
對上程苒認真且真誠的眼神,邢舟難得啞然失笑,「麻煩了。」
「不麻煩,巫玉是他老人家二十多年前無意間從文物局的陳年老舊資料上看到的。都說亂世黃金盛世玉,在那個年代,玉的價值不高,不過老人家他偏愛玉,第一次聽到巫玉的時候雙眼直冒金光。嘻嘻,我也是聽我爺爺說的。」
程苒侃侃而談,「他老人家在去尋找巫山的前幾天,在一場拍賣會上碰到了正值鼎盛時期的周家當家的,周商言。那時候周商言剛接手周家家,正是風頭正勁的時候,聽當時在場的人說是他與我曾爺爺發生口角,大吵了一架,回來后,我爺爺就再也沒有提起過巫玉了,好像完全忘了這茬兒。」
邢舟低眸沉思,鍾黎的手稿上的確是寫了三大世家是在一場拍賣會上得知巫玉的,只是之間一些具體的細節沒寫。
「我爺爺當時也以為他老人家是真的忘了這回事兒。可是...沒過幾年,老人家走後,我爺爺在收拾他的遺物時發現了一些東西。」
程苒又遞過來一張手稿,「巫玉出自巫山,而巫山也是由一塊巨大無比的玉石砌成,遠看就像是一座雪山。山上草木不生,也沒有一點生命跡象,在那裡你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也看不到白晝交替,更沒有四季之分,也可以稱作死山。巫山上方湛藍的天空灑滿了數不盡的紅色星星,聽說,每當世上有一個人離開,巫山上方就會多一顆紅色的星星,而最至關重要的是後面...」
程苒一頓,「巫玉有長生的奇效。」
程苒說的與手稿上的內容一般無二,上面對巫山所述很詳細,隨著每字展開,腦中也漸漸形成了一副畫面,良久,邢舟挑眉問,「所以你曾爺爺是找到巫山了?」
程苒嘆氣,「我覺得他老人家可能連巫玉都沒有見過,更別提巫山了,不然,他也不會...」
邢舟雙手緊握十指交叉,心底對程苒這樣的說法不以為然,「那這次你們參和進來是你爺爺的意思,還是你哥程井的意思?目的又是什麼?」
程苒淡然一笑,「對巫山這個神秘的地方產生好奇也不奇怪吧?當然這其中也包括巫玉及長生的秘密。」
她也絲毫不避諱,對於這點,邢舟很滿意的微微點頭,眼角輕彎,勾起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帶著初夏的陽光明朗。
比起拐彎抹角的人,邢舟自然是更喜歡與她這樣心直口快卻又不愚蠢直愣的人打交道。
依他猜想,程家知道的內情肯定不止這些,於目前來說,雙方合作無疑是最好的辦法。
只是如果真的決定合作...他想起了另一個合作夥伴,賀臨淵。
「巧啊。」
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邢舟一挑眉梢,微微側過身看去,賀臨淵一如往常披著一件黑色長款風衣,長袖堪堪遮過手腕,除了那張不得不露出來的臉,只留了一截白玉般的脖頸暴露在外。
「沒有打擾到你們吧?」他這話說的很客氣,卻聽不出一點兒歉意來。
邢舟剛要開口說話,旁邊的程苒一下子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賀池哥,好巧啊!你怎麼在這兒?」字字句句都透著掩蓋不住的小雀躍。
「剛好路過。」賀臨淵在邢舟旁邊坐下,對緊接著走過來的服務員說,「一杯水。」
「再加兩片鮮檸檬片兒,不加糖。」程苒立馬接過話。
服務員左右看了兩人一眼,滿臉的一言難盡。
「賀池?」邢舟雙眼直直的盯著身側的人。
「額...」賀臨淵兩指一轉,指間未點燃的細煙旋轉出了一道漂亮的弧度,而後被他掐滅,他垂眸一頓,似是在組織語言,「別名。」
邢舟:「……」
「你們...認識?」程苒在兩人之間來回打量。
「認識。」
「不熟。」
安靜了幾秒,最後賀臨淵看了邢舟一眼,「認識,但是不熟。」
「哦,這樣啊~」程苒似懂非懂的點點頭,緊接著又開口小心翼翼的試探,「你們兩個也是因為那個東西認識的嗎?」
她自然不相信賀臨淵與邢舟只是普通認識的關係。
「小苒。」賀臨淵抬眸看過去,「我不干涉你的好奇心,但是你要懂得適可而止。」
程苒立馬就聽出來了他話中的深意,支支吾吾的解釋說,「我知道,我就是想見見世面,其他的一律不碰...你別告訴我爺爺。」
「那就行。」賀臨淵一擺手,隨意應下,好像之前的話也就是說說的。
「我就知道賀池哥最好說話了!」程苒話音揚起,眼角的笑意直達心底,高興的連頭頂的髮絲都快要翹起來了。
反觀賀臨淵只神色不明的盯著面前的那杯檸檬水,邢舟默不作聲,餘光留意著他的一舉一動。
賀臨淵突然往他身邊微微靠過去,「而且...多一個人多一分力量,是吧?」
邢舟與他相對而視,似笑非笑都點了一下頭,「對。」繼而轉頭對程苒說:「合作愉快。」
程苒愣了一兩秒,隨後眼睛一亮,「那就祝我們合作愉快!」她收拾著手裡的東西,「我要趕緊回去把這個好消息告訴我哥去,賀池哥,我回頭找你。」
「嗯。」
走到門口時,程苒腳步一頓,她感覺自己忘了一件事情,但是腦中回想了一遍無果后,便繼續邁著歡快的步子離開了。
「傻孩子。」
邢舟聽見旁邊傳來一聲輕笑,神色一頓,接下來的語氣也多了幾分認真。
「賀池?是巧合嗎?」
賀臨淵答非所問,「我不喜歡這個名字,還是叫賀臨淵吧。」他也收起了笑意,端起水杯抿了一口,緊接著皺起眉,一股酸澀感彷彿從眉眼間溢出。
「你還沒回答我問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