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尊嚴與自由
夜色降臨,星空昏暗,寒意一絲一毫的往衣服里滲。記憶里,朝晴晚雨,雲飛霧散,鳥鳴日落的陳唐寨,正一點點的褪色。
陳銘背著魚簍踏入家門,這次收穫了9條黑魚,差不多有五十多斤,加上先前的,節約點也夠三口小家堅持一個月。
晚飯是簡單的黑魚湯,芥菜做湯底,衫木果提味,一碗濃湯下肚,暖胃更暖心,諾諾小肚子撐得滾圓。
村裡的日常,沒有可消遣的地方,早早就睡下了。陳銘給閨女添了床破舊的棉被,小傢伙睡得酣,身上新增的重量並沒有吵醒她,也不知做了什麼美夢,嘴角還掛著一絲笑意,陳銘在小胖臉上啄了下,關門回屋。
堂屋裡,燭光熠熠,壁爐燒得再旺也有一種揮之不去的冷意。陳銘這個時候心情不是很好,心裡的火壓了一天。
女人正在桌前,就著燭光縫補諾諾的小棉衣,一絲不苟,笨拙得不像話,手指破了就放入口中嘬一下,唇角水漬閃著光,攝人心魄。
「過來。」陳銘沉著一張黑臉坐在床沿。
女人把收尾的最後兩針補完,這才起身走過去,目光平靜的看向男人,但又好像那如深潭般的清冽里就從未有過陳銘,高傲如天鵝,麻木似冰雕。
陳銘極討厭被無視,靈魂相融后,自私暴戾,自傲不羈,兩種矛盾心裡時刻撕扯著他,讓他對孤獨產生了近乎竭嘶底里的報復欲。
「脫了!」聲音嘶啞。
沈落虞機械般的解開衣扣,紮成斜馬尾的黑髮映襯著頸間肌膚勝雪,滌綸布遮掩的芬芳...一層層褪去的還有眼底不易察覺的光亮,那是新生的,最後一點...
突然,正解著衣帶的手被攥住,男人起身,輕輕地將她攬入懷裡,輕輕地,抱住這有些涼了的身體,溫暖,熾烈。
「啪!」很疼,莫名的委屈。
「下次記住,不要輕易進山...別特么想逃!」陳銘抱起女人,轉身入榻。
...
夜色愈深,沈落虞靜靜的盯著屋頂,耳畔是男人的鼾聲,尤為刺耳,她心底的恨悄悄的變了味道,卻依舊濃烈刻骨。
坐起身子,黑暗裡摸索著底褲,披上外衣,下了床,在床前櫃中摸出把剪刀,寒芒森森,轉身小心的挪著步。
床上的陳銘,鼾聲依舊,目光卻森冷,盯著妖嬈的輪廓,靠近,又走過,蓄滿胡茬的嘴角終是彎起一絲弧度。
即使再恨,這個家也不能散!這是他的底線。兩世關於尊嚴的壁壘,不容侵犯。
沈落虞摸索到桌畔,點燃燭台,就著光亮,將棉衣最後的線頭剪掉。
做完這些,吹滅蠟燭,小心的上床,壁爐早就熄了,身子被凍得直打顫。跨過男人時,突然從身下伸出一雙手,將她攔腰按了下來,溫暖來得猝不及防。
「柜子底有一套棉衣,早年娘留下的,小了點,但保暖...你要是病了,別想著我能照顧諾諾。」
陳銘又補充道:「你穿的是我的褲衩...」
女人身子僵了下,耳畔男人呼出的熱氣燙紅了耳朵,染紅了面頰。
漸漸,天邊泛起一絲魚肚白,屋內的溫暖與室外的涼意,在窗戶上碰撞出一層好看的窗花,照見這世間不可侵犯的尊嚴與自由。
...
院子里,大陳,小陳,一人捧著碗黑魚湯,蹲在門口『呲溜呲溜』的吸著,一身紅棉襖的諾諾,小臉凍得粉紅,卻執意不回屋,好像在跟老天互毆,
有了小棉襖,再冷她也不怕。
屋子裡,同樣一身碎花棉的女人,正收拾著灶台,衣服小了一號,束縛的曼妙身軀更顯凹凸有致,冒著熱氣的魚湯放在手邊還沒來得及喝。
「就這?能比你老爹手藝好?」陳銘吐出嘴裡的魚刺,一臉嫌棄。
今早的魚湯是沈落虞做的,陳銘的評價是『偷師不成功。』
「都好吃。」諾諾含糊的回了句,湯碗端得老遠,生怕湯汁濺到衣服上,看起來有些滑稽。
陳銘嗦掉最後一口湯,起身走到破缸邊,果然,上面結了層很厚的冰。冬天來了,初雪也就不遠了。
在陳銘的意識里,只要第一場雪不來,他就不會進山,怕死的很,畢竟生命只有一次。但似乎另一個聲音在潛意識裡呼喚他,追求極致的體驗,才是活著的意義。
「哬忒,閑得蛋疼才會去追著熊跑?」
回頭,在裝工具的麻袋裡,拿出尼龍繩,截下一段兒,磨開線頭,抽出一縷,在手裡扯了扯,稍微一用力就綳斷了,再抽出幾縷,凝成粗一點的釣線,中間打幾個結,堅韌度足夠,且肉眼容易忽視。
又將細鐵絲取出,彎成一個個兔頭大小的鐵絲圈,最後,用尼龍釣線將鐵絲圈半米一個的串起來,一共串聯了七個,疊起收好。這是冬天套兔子用的簡易陷阱,前世有經驗的老人都知道。
為初雪做完準備工作后,在麻繩上拽了兩條肥魚下來,心思了下,又取下一條,準備再去老村長家換點米,同樣斤數的米可比魚抗吃得多,不考慮營養的情況下,他其實不算虧。
村路上靜悄悄的,路過馬三家時,隱約有女人的哭聲傳出來,估計又死了人。-自從鬧飢荒以來,陳唐寨人口嚴重凋零,先是老人,后是孩子,再到強行進山的大人,缺胳膊斷腿的不少,越是臨近冬天,山裡越兇險。
就像唐大有家,頂樑柱倒了,馬桂娟春夏兩季還能進山挖挖野菜,摘摘野果子,一到冬天,就只能靠著姿色勉強度日,更多的人,存糧吃完就只能等死。
以前還成立過狩獵隊,把自私的刁民們湊在一起,別說分贓了,分工的時候就能掐起來,幾次流血事件后,也就散了。
來到村長家,剛好七八個村民準備離開,手裡拎著,肩上扛著,也不知用什麼換了這麼多米。
陳寶剛將人送出門,瞥見拎著魚的陳銘,便咧出一口大黃牙,不漏痕迹的推了把走在後面的陳勇。
「呦,又來了,你這魚是真的肥。」
「那就多給點米唄。」陳銘指了指行容枯槁的村民,意思是他們可不像能肉償的人。
「好說...哎,再不慷慨點,陳唐寨怕是要沒嘍。」陳寶剛有些唏噓,聲音透著悲戚。
陳銘是肯定不信這老東西會大發善心,倒也沒心思細究。
陳唐寨不大,村民也都認識,放在往常見面總會打個招呼,這連年飢荒,人與人之間也就變了味道,誰家有米面都是藏著掖著,眼冒綠光的刁民們可啥事兒都能幹得出來。
陳銘抬了抬手裡的魚,肱二頭肌無意的顫了下,袖子撐得都快爆開了,身側的幾人自覺的加快了腳步。
落在最後的陳勇,擦身而過時,嘴角勾了勾,陰森森的刀疤臉上,意味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