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四腳羊

拉著楊大丫的手緊了緊，大丫疼的咧了咧嘴，沒敢發出聲兒來。

她頭上的布條兒已經不見了，頭髮亂糟糟髒兮兮的披散下來，將黢黑的臉蛋兒蓋了大半。

「不賣。」

楊父的聲音依舊悶悶的，拉著兩個還不到他腰間的孩子拐到了另一條小路上。

「嘁！沒見過這麼傻的，寧願做了四腳羊也不願意換條出路！」

四腳羊是什麼？羊不都是四隻腳嗎？

楊大丫不解，她扭頭看著那輛黑蓬馬車，見車窗上探出幾雙黑溜溜的大眼睛。

「快走！」

楊父將她拽了一個踉蹌，聲音裡帶著恐慌。

恐慌，這一路走下來三人幾乎一直伴隨著這個詞，直到遇到一群朝他們圍上來的，泛著綠光的難民，才總算達到了高潮。

對方有男有女，看衣著也不過跟他們一樣是普通的莊戶人家，自然也是遭了難的。

可他們眼中沒有綠光，只有吃人的凶光，是真的吃人。

「大哥大姐，這倆小的身上沒有幾兩肉，不如積些陰德放他們一條生路吧？」

楊父一邊說著一邊摘下背上的包袱塞在楊大丫懷裡，把兩人拽到了身後，從腰間抽出那把帶了一路的鐮刀。

「呸！命都要沒了，還積他媽什麼陰德？老子今日行行好讓你們早日脫了這苦海，不好么？」

一口濃痰啐了楊父滿臉，楊大丫只覺得一股惡臭襲來，厭惡的皺緊了眉頭，抓著包袱的小手也攥的發白。

楊父扭頭朝著他們大喊：

「快跑！」

說完便掄起鐮刀揮了出去。

那群人險險避開，當即就有人破口大罵起來。

還有幾個繞開了楊父就朝他倆追了過來，楊父趕忙揮刀去攔。

楊大丫嚇壞了，她大喊著「爹」就要衝上去，一旁的蕭二郎不知哪裡來的力氣拖著她就往反方向跑。

瘦弱的小手緊緊攥著她的，背後楊父的大喊依舊不停的傳來：

「大丫快跑！別管爹！爹會去找……找你……們！」

爹的聲音似乎有些停頓，依舊跟平日里一樣悶悶的，卻是她最後一次聽到了。

打那兒之後，楊大丫再也沒有了爹。

「唔……爹……我要找爹……我要找爹……」

兩個人不知道跑了多遠，楊大丫手裡的包袱早就跑丟了，腳上的鞋也跑掉了，摸摸褲腰，那裡藏著的幾張餅子也不知道掉到了哪裡去。

好在，他們已經逃離了漫天的焦土，躲進了一處密林。

林子里潮濕悶熱，楊大丫哭的有些喘不過氣，蕭二郎緊緊攥著她的手，哪怕她氣急了又掐又打都沒能掙開。

等楊大丫哭累了，口乾舌燥，大腦也漲的暈沉沉的，肚子里又咕嚕嚕造起了反，一塊乾巴巴的硬餅子遞了過來。

楊大丫艱難的咽了咽唾沫，終究還是伸出手將餅子接了過來，咬一口，硌牙，咽下去，剌嗓子。

蕭二郎的手依舊沒有放開，等她吃下那塊餅子，就拉起她往林子深處走。

「我們去哪？」

楊大丫問。

回答她的是周圍莎莎的樹葉聲。

「不等爹嗎？」

蕭二郎的腳步頓了頓，接著又毫不猶豫的往前走。

「我腳疼……」

前面的身子又是一頓，蕭二郎迴轉身看了看楊大丫磨破了的雙腳，彎下腰去解自己腳踝上的布繩。

一隻手解的有些艱難，楊大丫看著他吃力的樣子，悶悶的說：

「我不跑了。」

少年彎著的脊背一僵，緊緊拽著楊大丫的手終於鬆開了。

那雙從楊父腳上脫下來的鞋最終穿在了楊大丫腳上，蕭二郎的手卻還是牢牢牽住了楊大丫。

這處不知名的密林很大，他們繞來繞去一整天都沒能繞出去，夜色終於還是降臨了。

跟陳家村後面的林子不一樣，這裡沒有突然驚起的鳥兒，也沒有在頭頂大樹上慢悠悠遊走的綠蛇，更沒有偶爾跳出來的小兔子。

有的，只有壓迫的人喘不過氣的安靜。

太安靜的密林里總潛藏著最大的危險，兩個筋疲力竭的小人最終累倒在一棵大樹旁，昏昏欲睡。

「二郎，爹爹能找到我們嗎？」

楊大丫閉著眼靠在蕭二郎肩膀上，沒有人回答她。

「二郎，我姨母家在哪呢？」

連她都不知道的問題，更不會有人回答。

「二郎，我們接下來去哪啊？」

去哪？這林子還沒走出去呢。

「二郎，咱們，還能走出去嗎？」

潮濕的林子到了夜裡還是很冷的，楊大丫往蕭二郎懷裡縮了縮，一隻纖弱的手臂攬過她的肩頭。

「二郎，那是什麼？」

楊大丫迷迷糊糊睜開眼睛，冷不丁對上一對發著綠光的眼睛。

攬著自己肩膀的手臂一緊，一陣狂風呼嘯而來，楊大丫整個被人推了出去。

「跑！」

這個詞楊大丫太不陌生了，這一路她幾乎將它刻進了血肉里，一聽到這個詞她條件反射的就跑了出去。

身後似乎是有什麼追趕過來，楊大丫撒開腳丫子拼了命的往前沖，身後一個聲音突然又喊：

「趴下！」

撲通一下，楊大丫整個人撲倒在地上，一陣風從頭頂呼嘯而過，她抬頭看過去見一頭皮毛油亮的大狗猛的剎住腳步，地上的雜草被壓倒了一片。

一道瘦弱的身影擋在了她面前，少年的聲音帶著顫抖：

「快跑！」

楊大丫戰戰兢兢爬起來，扭頭便跑，再回頭蕭二郎已經扔出去手中的木棍朝另一個方向跑了。

「快上樹！」

因為奔跑，少年的聲音帶著喘息，楊大丫抱著一棵大樹呲溜溜竄了上去。

爬樹，對她這個經常掏鳥蛋的野丫頭來說並不難，可避開一頭成年野狼的追捕對於瘦弱的蕭二郎來說就不簡單了。

一個閃身那大狗已經伸開利爪朝著蕭二郎撲了上去。

「二郎！」

楊大丫撕心裂肺一聲大喊，一顆心險些從嘴裡跳出來。

「嘶拉」一聲，衣物被尖利的爪子撕破，蕭二郎整個人被撲倒在地上背後被抓的皮肉翻飛。

與此同時蕭二郎猛的轉過身抄起從地上撿起來的木棍朝著大狗刺了過去。

「嗞……」

鮮血噴的蕭二郎滿身滿臉都是，大狗吃痛一聲怒吼，天地彷彿都震動起來。

「放開二郎！」

楊大丫大叫著抱緊樹榦滑下來，抄起一根木棍劈頭蓋臉對著大狗砸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