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執劍成鬼(一)

第一章 執劍成鬼(一)

冬去chūn來,許是寒風吹過,落雪洗過的緣故,黑sè土壤格外濕潤,陽光下灑,冒頭的竹筍上面些許白晶該是冬過留下的痕迹,融化水跡反shè出密密已經熬過冬季嚴寒的竹林,有新葉在祭奠昨年秋季落下的黃葉。

曲徑於竹林間,悠悠通路是人踏出的寂靜,路盡處是竹築小屋,從窗望進去,是滿滿溫馨,綠意盎然是盛chūn模樣。男人臉上是夏rì暖陽,嘴裡不自覺哼出妻子當年俘虜他愛意的小調,「chūn葉未盡,夏陽抬首,秋涼去散驕陽,冬來好雪落若柳絮隨風,又迎一年風光。」

「相公,回來了啊,怎生不進來呢,外面還冷呢。」好聽乾淨的聲音從屋中傳來,還伴著嬰孩的哇哇聲,「小閑都叫你了,快進來吧。」

男人腳步又輕快了幾分,推門進來。

「啊!」男人一聲慘嚎,直yù撕天裂地。

屋內散亂不堪,堆著典籍的書架已經徹底成了一堆廢木頭,典籍散亂,到處是書頁碎屑,女子的梳妝台崩塌殆盡,銅鏡扭曲反shè著無數慘狀。床邊女人的屍體血液已經凍結,臉上驚恐和憤怒的表情永遠定格,下半身躺在花瓶碎片中,身下是花瓶中後山萬年澄澈清泉混著血水,原本載著花瓶的木台碎屑扎進腿部,美麗的身軀儘是血跡,上半身仍死死的抱著孩童的屍體,手臂陷進整個變形凹陷的兒子身體中,滿滿都是童稚的血液,那麼鮮紅,被血液淹沒的孩童的可愛臉龐還帶著安詳的睡意。

噩夢驚出滿滿的冷汗,他終於從夢魘中蘇醒,床右側是他愛戀的妻兒,他的嘴角有一抹笑意,眼中的淚卻止不住,牙關早已咬出鮮血,血腥味滲入喉嚨,那麼真實,那麼苦楚。妻子仍舊保持那個姿勢,抱著年幼的兒子,閉上的眼睛是那麼的安詳,卻讓人想要流淚,腰間那條無法彌補的縫隙,猩紅sè的裂縫。男人大笑起來,眼並瞳孔一併血紅,染得淚也帶著血sè,聲音轉低,嗚嗚的哽咽哭聲,突又拔高,一聲嘯聲,屋外竹林也齊作喝,沙沙聲音是在送別,也是在宣誓!

半月後,古江以東天逸峰上,一個男子雙膝跪地,頭伏在地面上,身前是一個兩人高,屋子般的巨石,內部被掏空,透過粗細不勻的石柱,可以看見內部一張太師椅上坐著一個枯瘦老人,似是鷹爪的乾枯右手抓著一本書,沒有封面,紙質發黃,看來有些年頭,整個人說坐,不如說癱軟在椅子上,膝蓋以下沒有他物,卻不見半分可憐,已經皺成一團的麵皮帶著笑意,也不知是笑書中的故事還是屋外的男人。

雖是初chūn,在天逸高峰仍是飄雪不斷,看男人身上厚厚的積雪,顯是跪了極久,然而老人眼中只有笑意,完全視男人不見。

高峰之上,不見rì月交替,只雪下了又停,片刻卻又茫茫。

「王之齊的兒子,你為何來尋我?」老人仍舊含笑,右手向後一扔手中的書,凌厲速度絲毫不似一個遲暮老人擲出的,書準確無比的插進太師椅後面書架上無數書籍唯一的空當中。

「諸前輩,」男人出聲了,聲音極輕,上下嘴唇都沒有分開一絲,「晚輩有一事相求。」

「你可知道你父親和我什麼關係,便來求我幫忙。」老人冷笑一聲,兩手環胸,居高臨下。

「晚輩,晚輩不知道。」聲音極輕,男人整個人慢慢顫抖起來。

「咦,哈哈,有意思。」老人突然開心起來,兩隻乾瘦的手連連鼓掌,「那我就告訴你吧,這要從很久以前說起了。」

「請不用講了,請幫幫我。」

「不不不,還是說說吧。那是很久啊,你等等啊,我想想。」

「不要講了,幫幫我!」

「要講要講,你聽我慢慢說啊,人老了記xìng有點不好,你等我理理啊。」

「求你,求求你,幫我,幫我!我不要聽什麼過去,幫幫我!」

「別急嘛,馬上就好。」老人敲敲頭,笑著說。

「老子叫你快點幫我啊!」男人一聲大吼,已經從雪地里躍起,右手已經執著一把長劍,迅雷不及掩耳,他的長劍已經架在了老人的脖頸上。「現在好好聽我說,幫我!」

「哈哈,果然,真有意思,我猜猜,怕是王之齊的兒媳婦和孫子死了吧,哈哈。」那老人卻是完全不吃驚不懼怕,反而兩手亂拍,歡呼雀躍,哈哈大笑起來。

「你住口,信不信我馬上取了你xìng命!」男人大吼。

「呵呵,不信,我死了,誰幫你報那大仇啊。」老人笑容從來保持完美,右手輕拭去脖頸已經微微滲出的鮮血,慢慢送入口中,「仇的味道,跟血一樣鮮又腥啊,美味啊。」

男人勉強收了劍,鋒上的鮮血緩緩滑落,滴在雪地上,格外顯眼。

老人枯木一般的臉揉成一團,那是他在笑,他仍舊在笑,他從來沒失算過,所以他會被困在這裡,也因此他困在這裡還能活著,因為總有人需要他。

老人許是笑夠了,收斂笑容,緩緩道:「想報仇,可以,我問你答,我保證我能幫你。」

男人低頭,沒有看見地上的鮮血,卻看到滿滿的鮮血,是那慘狀,「好。」

「是誰死了。」

「我的妻子,和孩子。」

老人笑了笑,慈祥的笑容,「你愛他們嗎?」

沉默,沉默,為何沉默,因為他說不出口,對於逝去的最愛,他又怎能說的出「愛」呢。

老人從來不知道罷休,所以他又問「你愛他們嗎?」

男人不想開口,卻還是開口了,「愛。」輕的誰也聽不見,不過老人聽見了。

老人接著問:「你的妻子長什麼樣子,你的孩子長什麼樣子。」

男人當然知道,他一閉眼,就有妻子的音容笑貌,就有孩子的可愛憨蠻:「我的妻子,她很美麗,我的孩子,他很可愛。」他的妻子很美麗,他的孩子很可愛,在半月前,他就是最幸福的男人。

老人愈發和藹了,就像男人的父親,「能具體點嗎?」就像是問兒媳婦的模樣一般。

男人再也忍不住,他的淚水已經滿眶了,「她的眼睛,就如同天上的明月,肌膚似雪,」他已經說不下去了,他的嘴裡灌滿他的淚水,那麼苦澀,和血腥。

老人似是終於不再為難他,不追問下去,只是他的下一個問題,讓男人的眼角yù裂,「那現在呢。」

現在,現在怎樣了?

現在,女人上下身再也無法癒合,碎肉碎骨與污穢橫亘在那兒!孩子身體早已變形,粉嘟嘟的臉上滿是鮮血,母親的鮮血!

男人說不出口,他已經跪倒在地,裸露的心臟就像裸露的劍,跌在地上,穢物從他的胃腸衝上食道喉嚨,不是噁心,是痛苦!

老人臉上又是那種笑容,瘋狂的笑容,一個算無遺策,一切都掌握在手的人最大的快樂不就是看到本應無比堅強的人被現實深深擊倒在地如同眼前的男子嗎?

老人不會放過男人的,「說說看,現在怎麼了。」

男人眼裡仍舊在淌下,不是淚,已是血,「嗚哇,死了,全死了,毀了,全毀了!」一個七尺男兒的痛哭,一個即將而立的男人也會哭的這般撕心裂肺,歇斯底里。

老人很滿意,很滿意,求他的人很多,他卻很久沒有見到這般世間難尋的場景了,快感席捲了他。

男人昏迷了過去,他崩潰了,老人也不叫醒他,他知道他一定不會就這麼凍死,他有的是時間等他醒來。

已是過了一夜,男人疲倦的眼睛睜開,血絲充滿了他的眼和瞳。

老人彷彿從沒睡過,看到男人醒了就問:「你知道誰下的手嗎。」

男人搖頭。

老人又笑了,「說說你妻子的傷口。」

男人已經平靜了,或者說已經麻木了,是行屍走肉一般。他慢慢敘述,沒有遺漏一個細節。

老人沒再問,他思考了片刻,「是血魔。他的噬血劍才有這般威力,呵呵,難辦了,真是個好敵人啊。」

男人低聲重複:「血魔?」

老人說:「今年該是天啟五年了,兩年前,就是天啟三年,血魔李七殺上百惡人鑄嗜血劍,一年前走火而瘋,四處殺人,所過之處往往碎肉橫飛,血漫大地,世稱血魔。你父王之齊續光四十年擒我之後便攜家江湖不現,也難怪你不知道。」

老人頓了頓,「血魔所習該是皇家秘傳噬血十一劍,人之一類根本無法匹敵,以你父王之齊的功力只怕也無力復仇。」

男人不說話,右手攥緊了地上的劍。

「不過,人奈何不得,便由鬼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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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難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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