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單刀守正(二)
正清晨,禹州一處小巷,裡面正躺著一個乞丐,附近有個破碗,破碗裡面還有半碗飯,上面竟淋著點湯,還有點肉末跟飯混在一起,旁邊則扔著幾個銅板。
陽光擦過屋檐傳進巷子,照在乞丐破破爛爛的麻布衣服上,可以看到乞丐衣服下面是古銅sè的皮膚和堅實的肌肉,衣服上則大大小小掛著六個口袋,顯是丐幫中的六袋弟子。
乞丐「唔」的叫了一聲,整個人支起來,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展了個大大的懶腰,不想正伸展身體,一腳踢到了那個破碗,破碗直飛上半空,底朝天,飯湯紛紛傾倒出去。
乞丐大吃一驚,硬生收了動作,右手下壓,已經罩住了空中那個破碗,又使一份勁,右手暴長,一壓一翻,那碗湯飯已經好端端的掌握在他的手上,竟連一滴湯都沒有灑在地上。
「誒,最近功力漸弱誒。」乞丐綴了綴端著飯碗的右手,原來有一點湯滴在他手上了,「嘖嘖,味道果然還是不錯,不枉我把它留到今天再吃。」
「小肖,最近生活好了誒。都吃上肉了。」一個聲音從巷口傳來,乞丐聽著有點熟悉,卻又想不出來是誰,不過他好歹也是丐幫六袋弟子,不知道多久沒人叫過他小肖了,這人真是老虎頭上拔毛,不要命了吧。
正巧今天不順,乞丐yīn笑一聲,也不理那人又說了什麼,低身已經踏出一步,一步之後又接著一步,同時右手已經拖著隨身的竹棍。幾個眨眼間,他已經到了來人的面前,右手以肩為軸,掄出一個大圓,已經一拳從側面砸過去。
那人一笑,後退一步,瀟洒寫意,只是似乎踩到自己的衣服,整個人向後仰倒,卻沒有聽到落地的聲音。
被稱作小肖的乞丐也是大吃了一驚,他自己這一招似近實遠。若來人只是後退一步以求躲過那一拳只怕已經被一棍掃倒,就算看穿了,最多也只能格擋一下,可出乎意料的是那神秘人竟然一下就躲開了這擊,而且那動作像極了自己印象中的一個人。
「肖小三,最近本事見長啊,連我都敢打了。」來人笑的很開心,慢慢從地上攛掇起來,卻不站起,就坐著,看見破碗裡面的半碗飯,又道:「怪不得呢,吃上好東西了啊,開葷喲,哪家小姑娘看上你了,可別去禍害她誒,到時候不要再讓我幫你擦屁股了。」
這個熟悉的語氣,雖然背著光,不過肖小三顯然已經認出眼前來人是誰。「張老哥,三四年不見了,我可不是初入丐幫那個小屁孩了,瞧,我可是六袋弟子呢。」說著他還抖了抖自己身上的袋子。
那人笑了,道:「不錯,總算有些成長,張老哥拉下老臉回來找你,也不多說什麼其他,就想找你幫個忙。」
肖小三笑道:「張老哥何必這麼說呢,你要找我幫忙我高興還來不及呢,快說吧。」
那人道:「其實就是想藉助丐幫的勢力幫我找個人。」卻又不說,留了個關子。
肖小三道:「張老哥就別賣關子了,找誰,只要還在禹州,不出半月我們就幫你找他出來。只是這件事你比我方便多了,你是八袋長老啊,可調動支配的人比我可多多了。」
那人沉吟片刻,道:「只因這人有點特殊,另外我也很早就不在丐幫了,這身衣服也是新趕製的,想隨便找個小乞兒借八袋長老的身份傳達下消息的,今天卻正好碰到你了,還真是緣分不淺那。」
肖小三道:「張老哥,你我若沒有緣分只怕我還無法叫你一聲老哥呢,快說吧,那人是誰,小肖我一定幫你的。」
那人道:「我要找的,便是劍鬼。」
肖小三一驚,不覺音量就上了一個層次,道:「劍鬼!便是那個江湖突起幾月,就已經殺了二十餘激ān惡之人的劍鬼?」
那人顯然也驚訝了下,緩緩道:「二十餘人,想不到這劍鬼手段頗為凌厲,才多久又多了七八條xìng命在手。」不禁沉吟。
肖小三道:「雖有他消息,只是因劍鬼於八月間曾經將我丐幫中叛逃幾年未見的一個叛徒正法,因此掌門嚴令不得向外透露劍鬼消息,也只有六袋弟子以上才能得知劍鬼近況。」
那人道:「叛徒,是誰?」
肖小三道:「就是那偷了幫中至寶打狗棒的葛向天,張老哥你走那年說的確實對,這葛向天真不是好東西。我幫這般為劍鬼保密也是承了他送回打狗棒的恩情。」
「既是如此,那我也不能從你這得他的消息。」那人道,「畢竟我這番找他也是為了…」
肖小三打斷了他的話,擺擺手道:「我信的過張老哥,我這就回去打聽打聽,半月後的此時,還在這個巷口,我一定把他消息帶給你。」
那人拱手稱謝,又道:「我還有點其他事情,這就先走了。」
肖小三兩手擦了擦褲子,也拱手道:「嗯,老哥慢走。」
那人才走出兩三步,就聽見肖小三喊道:「老哥等等!」
他停下,肖小三則已經跑到他身後,拉了拉那人破破爛爛的衣服,道:「老哥,這乞丐裝現在也有地方做了嗎?還剛趕製的,剛沒來得及問,才想起來。」
「哈哈,這就不懂了吧,把新衣服綁在馬腿上,騎著跑兩圈不就是件乞丐裝了嗎,哈哈。」
「原來如此,哈哈,老哥就是老哥。」肖小三看見得意大笑的那人,眼淚不自覺就掉落了出來,果然還是當年那個張乞兒張老哥。
「哈哈,我都忘了你當年小不點的樣子,來來來,老哥也不去做什麼事了,咱哥倆去喝一杯,好好慶祝慶祝。哈哈。」
第二rì,張乞兒從客棧的床上爬起來,頭仍舊有點痛,很久沒有喝那麼劣那麼多的酒了,小肖倒是真的長大了,酒量比自己好多了。他四下里望望,果然不見肖小三。看窗外,夕陽籠在雲里,絲絲紅霞耀在空中,他嘆了口氣,睡了真久,揉了揉頭,穿上昨天的乞丐裝,把上面的八個袋子扔掉,從客棧走了出去,一路直接往衙門走過去。
兩個衙役攔住了他,正待盤查,終於看清了原來是剛來的黃捕頭,連忙讓開。
黃天土這兩天剛到,還沒找到住的地方,就暫且在衙門裡隨便睡睡。
他進去洗漱完,看了看天sè,還是傍晚,沉思片刻,就叫衙役拿來了劍鬼的檔案。
細細查探了下劍鬼所為,檔案里他所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七rì前,將州府總捕頭殺死在家裡,陳列的罪狀是賄上欺下,監守自盜,私通大盜。
照檔案所示,稱作劍鬼的該罪犯往往得在同一地方犯案數起才會轉至其他地方,而在禹州州府境內,這還是第一起,也就是說,劍鬼多半還在州府境內,黃天土笑了笑,如此一來,自己抓捕他的可能xìng確實不低。
不覺已經月起,蒙蒙的月光下灰塵顯露,夜的罪惡也開始蠢蠢yù動,他收拾桌上一堆文件,叫衙役拿走,他則換上一件夜行服,從窗口竄了出去。
今夜是十四,已經臨近十五了,又是連rì的晴朗,夜顯得不是很暗,但有些地方是一定很暗的,黃天土現在就在很暗的地方。
這是一處大宅,平rì里臨近的居民都覺得這宅院實在詭異的很,沒見過裡面有人,沒聽過裡面有聲音傳出來,沉寂的如同鬼屋。
可是現在偏偏有人在,而且人還不少,但卻沒有掌燈,因此裡頭比外頭還要暗些。
黃天土就在這宅院裡面,但卻是趴在樑上。
下面有說話聲音。
「今夜是雙七,又是逢七的rì子,閑話也不多說了,這就開始吧。小七,就從你開始,這七rì有什麼收穫?小六小五一直到我為止。」聲音不響,卻十分威嚴,又十分親和。
「現銀及抵價一共七百兩,余錢三十八兩餘添補自己。不偷老弱病殘,善人只動牛毛之微。」聲音稚嫩卻不顯弱。
「現銀及抵價一共一千二百兩,余錢五十三兩餘。不偷老弱病殘,善人只動牛毛之微。」看來是另一人了,聲音清脆悅耳如黃鶯出谷,竟是一個女子。
「現銀及抵價一共一千三百兩,余錢九十八兩餘。不偷老弱病殘,善人只動牛毛之微。」聲音有些細,卻仍能聽出他是個男人。
之後各人各報其數,數額漸漸變高,聲音各有不同。
最後,最初那聲音又響起,「現銀及抵價一共四千九百兩,余錢二十八兩。不偷老弱病殘,善人只動牛毛之微。」
過了一會兒,那聲音再度響起,「共計一萬五千三百兩,按那邊名單,從貧到富一百五十三人,一人一百兩,明rì一天希望你們就做好。」
「嘿嘿,是不是也要給我一百兩,這兩天窮的酒都喝不起了。」樑上傳來一個聲音,豪邁響亮。
「不知哪位客人到來,竟然知道七夜會今rì在這裡聚頭,不如下來一敘!」帶頭人喉嚨慢條斯理,手上動作卻絲毫不慢,一手鐵蓮子已經飛出。
樑上正是黃天土,他顯然對此人了解頗深,已經從腰身拔出一個袋子,右手拎著袋子一卷,七顆鐵蓮子已經卷進袋子中,黃天土一聲笑,道:「這一手七星鐵蓮子你倒是越發jīng通了啊,老大。」說著,人已經飄飄然從樑上下了來。
下面七人都蒙著黑sè紗巾,一人身形苗條,顯然就是七人中唯一的女子小六。
黃天土擺出標誌xìng的笑容,出聲揚道:「喂,各位,老相識到了,你們也不把紗巾摘了,怎麼,這多年未見的,忘了我了嗎?」
小六是第一個說話的,先發出一陣風鈴般的笑聲,然後施施然才道:「房五哥呀,許久不見,近來可好?」說著摘下了自己臉上的面紗,與其嗓音相符,她的臉長得實在好看,皮膚嫩白如同蓮藕,臉面上如荷花般的笑容展開,確實嬌嫩。
黃天土笑道:「七妹,哦不,該是六妹還是如此美麗,而且年輕不減當年那。」
小六擺擺手:「五哥笑話了,這都七八年了,哪裡還有年輕可言呢,真是羞煞我了。」
「房曉透,你這該死的東西,當年不辭而別欠我的三兩二十八文錢還沒還呢。」發話的是小五,聲音真是尖細的厲害,他也脫了面紗,臉也跟他的聲音一樣尖,臉上如同抹了女人用的脂粉一般白凈。
「啊啊,我都把小五的位置讓給你了,這點小錢你還記得。」黃天土拍了拍小五的肩,笑道。
「房大哥,你回來了啊。」怯怯的聲音,正是小七的聲音。
黃天土又笑了,道:「誒,大哥都好好的站那呢,叫五哥,天兒啊,這十來年你還好嗎?」
小七也笑了,脫了面紗更可以看出他的年輕態,臉上還有些稚氣,笑的也很靦腆,又道:「可是秦五哥也是五哥啊,這十來年林大哥對我很好,這個七天我也偷了有七百兩,可以幫七個人了。」看的出,他是真的很開心。
其他眾人還想和黃天土寒暄寒暄,帶頭的大哥卻終於發聲道:「曉透啊,八年前不辭而別,我們大家都著急死了,幸虧你讓小七帶信過來讓我們放心,可我們這麼多年兄弟,怎麼能就放心下來呢。小七當年才十歲,就跟上我們做賊做盜,你這人做事怎麼這樣不知分寸呢。」
黃天土突然跪下,道:「林大哥,實在不好意思,只是我當年也有我的苦衷,幸好這十幾年你們都沒什麼事,小七也被你照顧的很好,我真該謝謝你。」
眾人一見他跪下,都嚇了一跳,老大更是一把躬下身作勢扶起黃天土,嘴裡道:「五弟,我們兄弟哪裡要謝啊,小七人也懂事,不需要我們擔心,剛滿十二歲就要跟著我們一起劫富濟貧,老大剛才那麼說也不是埋怨你,你快起來吧。而且你這不是回來了嗎,快起來吧。」
黃天土聞言也就站起身來,然後道:「大哥,我有一些事情想拜託下兄弟們。」
林老大道:「只管說吧。」
黃天土道:「我這次回來,其實是做州府的捕頭,最近風頭剛起的劍鬼想必兄弟們都已經知道了吧,我的意思是,你們幫我找一下這個人,他這個月多半還會在州府附近找人尋隙下手,最好兄弟們能盯梢州府里幾個有名無名的惡人們,務必要找出他的下落。」
林老大還未說話,其他人卻已經說話了。「五哥,你竟然當了捕頭?」「房曉透,你做了州府的捕頭?」「五弟,你怎麼做了捕頭啊!」「房大哥,捕頭,你怎麼做捕頭了?」
黃天土嘿嘿一笑:「體驗生活嘛,不要介意,州府里哪些人好哪些人不好我是知道的,別緊張嘛。」
林老大低頭想了想,用手制止了其他人的問話,道:「這事確實沒問題,只是劍鬼行的都是懲惡揚善的好事,你為何還要抓捕他。」
黃天土道:「上頭下來的命令,我也並不是一定要抓,只不過我要自己親眼看看他是怎樣的人,當年的血魔李七不也是懲惡揚善在先,走火入魔在後的嗎。」
林老大道:「如此也是,只是兄弟,若是你違了江湖道義,真做了朝廷的鷹犬,我們兄弟多年自然不會將你懲治,但若想再做兄弟,只怕也不行了。」
黃天土走上前,一把握住林老大的手,道:「這是自然。」
「放心啦大哥,五弟他不會的。」說話的聲音是老三的聲音,粗獷霸道,他看了一眼林老大,又轉頭看黃天土,笑道:「走,五弟,我們兄弟七人好久不見了,去喝一杯好好慶祝一下!」
「啊,又要喝酒啊,昨天頭痛還沒好呢。」黃天土叫苦連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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