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6章 讓我走吧,求求你
許是被自己腦海中自私又理所當然的念頭嚇了一跳,時春分有些心虛地看了翁振海一眼,枉她嘴上還勸翁振海不要介意自己的短處,可心裡卻在暗地裡對他區別對待。但很快地,她又想起翁振海手腳健全的時候,她不也同樣反對他上門提親嗎?
說到底,她反對的是翁振海這個人,而不是他身上的殘缺,這樣想著她心裡舒服了許多。
後院列好了陣,前門同樣嚴防死守,褚嚴走到一半,還是抽空去換了身盔甲,別看他在時春分等人面前表現得不可一世,但第一次單獨指揮這麼大的陣仗,他的心裡難免有些發憷,他所有的武功底子都是年少時拜師學藝的零碎記憶,兒時鑽研這些只是為了經商趕路的時候可以自保,以及彰顯身為世家子弟的文武全才,他從未想過自己會上戰場,也沒想過會有今天。
饒是早有心理準備,隻身面對一匹匹高頭大馬堵在門前,褚嚴的心還是顫了一下。
不知怎地,在這一刻他突然想起了那個掌管十萬華亭軍的女子,她第一次拿到帥印披甲上陣的時候,是否也曾像他這般惶惶不安,原來強勢並非她的本性,任何一個人在經歷了無數廝殺之後,都會變得像她這般堅硬,她為了生存選擇了堅強,而他卻嫌她不夠柔弱,過去的那些年裡,他到底有多麼混賬?
「老爺小心!」
身邊突然傳來一聲驚呼,褚嚴下意識地偏了偏頭,一支冷箭擦著他的耳朵堪堪飛過,而放箭的人正哈哈大笑,「在老子面前還敢分心,看我不打的你叫爺爺!」
馬匪哄堂大笑的同時發動了進攻,褚嚴收斂了情緒迅速拔劍迎戰,斯人已逝不可追,但他還來得及保護在世的人。
雙方交戰到一塊,刀劍碰撞的聲音絡繹不絕,之前褚嚴也曾經與馬匪交過手,可卻不像這次越打越覺得心驚,之前的馬匪都是些烏合之眾,即便他這樣的武功底子,也能一口氣斬兩三個,但這次的完全不同,不管身法、招式還是氣焰都凌厲了許多,根本不像馳騁在山間的土匪,更像是江湖來的武林高手。
褚嚴自知不敵,沒戰一會兒就退回了府邸,難怪阿令留在府中的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昨晚他還覺得對方小題大做,可今日看來一切全在阿令的意料之中,蛇……已經開始出洞了。
褚嚴退回府邸,也不管那些馬匪如何在外面叫罵,直接轉身跑回了後院。
後院從廝殺聲響起便安靜了許多,再多的爭執在戰爭面前也顯得微不足道,所有人都在安靜地等待著命運的宣判,誰都不想做輸的那個。
褚嚴跑回來的時候,眾人的心都提起來了,因為廝殺聲還在繼續,褚嚴這個時候回來,莫不是打不過想叫她們一起跑路?
褚嚴走進後院,見氣氛有些凝重,腳步這才放緩,嚴肅道:「我來是想通知你們一聲,不管待會兒的戰況有多麼激烈,你們都不要生出離府逃跑的念頭,誰都不準踏出府邸半步,知道嗎?!」
見他特地回來就是說這個,柳姨娘鬆了口氣,「你放心吧,這裡沒人想跑,一屋子老弱婦孺能跑哪兒去?」
她說得理所當然,卻沒注意到翁振海的眸子黯了黯,沒人打算逃跑,所以他畫的航線圖沒有任何意義。
幸好,已經撕掉了。
時春分憂心忡忡,擔心的全是府中上下的安危,所以也來不及注意翁振海的情緒,而是向褚嚴詢問道:「這次包圍府邸的馬匪是不是很難對付?」如果不是,褚嚴不會特地跑回來叮囑他們。
褚嚴微微點頭,坦誠道:「這是一場硬仗,我們能做的只有拖延時間,等阿令他們回來。」:魰斈叄4
換言之,一直這麼打下去他們必輸無疑。
眾人倒吸了一口涼氣,紀小滿更是捂住了自己的肚子,臉上難掩擔憂,她此刻的心情就跟當初被叛軍圍城的秀秀一樣,最怕的就是千辛萬苦懷上的腹中塊肉出事。
褚嚴沒與他們說太久,簡單地叮囑過後,便匆匆返回前門繼續監戰,只是他走了之後,後院的氛圍彷彿被凝固了一般,大家都肉眼可見地擔心起來。
「大嫂。」褚芊忍不住道:「這次馬匪來勢洶洶,難道大哥哥臨走前就沒向你透露半分,他跟二哥哥什麼時候會回來?」
時春分搖了搖頭,「這種事情我想連他自己心裡都沒有準確的時間,馬匪詭計多端又熟悉山路,追起來費時費力,誰也不敢保證什麼時候能結束這場戰爭。」
「大姐不必擔心。」褚瑩笑著道:「大哥哥既然敢放心地留我們在這裡,就說明他早已做好了萬全的準備,我相信眼前的兇險只是暫時性的,事情很快會迎來曙光。」
「但願如此。」褚芊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不知她為何突然轉性,竟然會幫褚令和時春分說話。
在場除了她以外的人都心知肚明,因為林中月是褚令的謀士,褚瑩已經自動把自己跟褚令等人劃到了一邊。
柳姨娘嗤笑一聲,望向褚瑩的目光難掩嫌惡,「你就這點出息?」不過嫁了個謀士,竟連褚令和時春分之前如何待她都忘了。
褚瑩笑而不語,難得友善地望向時春分,「大嫂也坐下休息吧。」
時春分本就不怎麼記仇,難得她主動示好,自然不會拒絕。
她才剛剛坐下,紀小滿就站起了身子,「孕婦聽不得這些打打殺殺的聲音,我想回房躺躺。」
她的理由合情合理,畢竟之前在大廳的時候,她就一直說自己不適想要回房休息。
時春分卻斷然拒絕,「不行,所有人得待在一塊,誰都不能擅自行動。」
紀小滿黑了臉頰,「你什麼意思,你是怕我去給馬匪通風報信嗎?」
「那倒不是。」時春分直接道:「比起跟馬匪通風報信,我更怕你一個人偷偷跑了,萬一到時候出什麼意外,我不知道該怎樣向阿休交代。」
見她戳穿了自己的心思,紀小滿的臉色愈發難看,「這裡這麼危險,憑什麼不能逃跑?」
時春分原本只是詐她,沒想到她真的存了這樣的心思,不由皺起了眉頭,「你沒聽父親怎麼說嗎?他千叮萬囑讓我們不要離開,你怎麼會認為府外比府內安全呢?」
「所有人一起走,府外當然不安全。」紀小滿直言道:「但若我一個人走,那些馬匪根本不會注意到我,我肚子里懷著褚家的血脈,你也不希望我跟你們一起陪葬吧?」
原本其他人還在樂呵呵地看熱鬧,聽到她最後一句,眾人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
什麼叫跟他們一起陪葬,這不擺明在咒他們嗎?
時春分簡直被氣得頭疼,「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別說現在還不是死局,就算真的是死局,你也是褚家的一份子,你真的忍心一個人逃跑嗎?」
「她有什麼不忍心的?」褚瑩譏笑道:「只怕她巴不得我們全都死了,自己一個人帶著孩子活下去,這世上就再也沒人礙她的眼了。」
這話說得直接,聽得翁振海噗嗤一聲笑出了聲音。
眾人齊刷刷地望過去,翁振海立刻舉手投降,「對不起,我一下沒忍住而已。」
眾人沒再理他,紀小滿仍堅持道:「我不能留在這裡,我留在這裡會嚇著肚子里的孩子。」
時春分氣得想笑,「你就不怕這麼做,會寒了阿休的心?」
紀小滿一愣。
「他在前線打仗,你在後方一心想拋下他的家人離開,你猜他回來之後,聽到這個消息心情該有多麼複雜?」時春分越說越覺得生氣,「你真的只是怕肚子里的孩子會出事嗎?還是為了噁心我,連阿休的心情也不顧了?」
她很少這麼直接,以至於眾人都一副好整以暇的姿態看著她們爭吵,心道這女子原來也不是這麼蠢。
時春分倒是希望自己像原來那麼蠢,這樣便不用直面那些殘忍的真相,清醒往往比糊塗更加煎熬,因為她每時每刻都要面對他人的憎惡。
紀小滿沒想到她會當眾戳穿這一點,不由乾笑兩聲,生硬道:「怎麼會?」
雖然她跟時春分的關係鬧掰了人盡皆知,但時春分的地位並不是她能輕易撼動得了的,連褚嚴在眾目睽睽之下都得給她三分顏面,她是瘋了才會當眾承認自己不滿時春分。
「不會就好了。」時春分面無表情道:「那還請你給我三分薄面,好好地坐在這裡行不行?」
見她軟硬兼施,紀小滿不得不安靜下來,老老實實坐回了原位。
柳姨娘看了半天熱鬧,最後還是忍不住道:「看來有人要帶著孩子跟我們一起陪葬了。」
這話充滿了譏誚,聽得眾人都笑了起來,算是稍稍緩解了眼前緊張的氛圍。
可翁振海卻笑不出來,他一臉複雜地望著時春分平靜的面容,這就是她平時在褚家的生活,幾乎沒有一個人對她懷揣善意,他之前還以為時春分是被保護的太好,才練就了這副天真的模樣,他以為她根本不懂他身處的環境有多複雜,可如今看來……她分明比誰都懂,只是不願像他那樣惡劣地改變而已。
後院鬧這一出的時候,前門仍在激烈地戰鬥,這批馬匪的進攻遠比想象中更加猛烈,而更讓褚嚴心驚的是,他們的人仍在源源不斷地趕來支援,而褚家的守衛卻不斷減少。
他又想起了時春分說的話,「城門校尉崔兆龍一直在與馬匪勾結,所以城中馬匪只增不減。」
現在的情形證實了這個可能,而令褚嚴感到頭痛的是他不確定褚令和褚休身在何處,是不是如之前時春分所猜測的那樣,被馬匪引到城外然後進不來了。
倘若真是如此,那他們還等得到援兵嗎?
褚嚴驚懼不定的同時,後院眾人的滋味同樣不怎麼好受,褚芊一直安安靜靜地坐著沒有說話,直到眾人都沉默下來,才突然開口,「你們有沒有覺得廝殺的聲音越來越近了?」
眾人皆是一愣,隨即發現的確如此,不僅廝殺聲越來越近,空氣中瀰漫的血腥味兒也越來越濃。
紀小滿再也忍不住了,哇地一聲乾嘔起來,這回卻不是裝的,而是她真的聞不了血腥味。
時春分見她吐出了一大灘酸水,終於不再無動於衷,上前道:「先拿絲帕捂住鼻子吧。」
紀小滿順勢抓住了她的手,「讓我走吧,求求你。」
她抬起眸子淚眼汪汪,這一刻是真的怕了。
時春分默了默,若是從前的她,必然已經心軟了,可她想到褚令的叮囑,還是咬了咬牙,硬起心腸道:「你還是省點力氣,別動了胎氣。」
紀小滿愣愣地看著她,半晌后譏笑一聲,雙手無力地滑落,「我就知道……你不願給我生路。」
時春分決絕的話語,不僅掐斷了紀小滿的念想,也擊碎了其他人心裡的希望。
紀小滿想逃,她們何嘗不想?
但連紀小滿這個孕婦時春分都不肯放,她們自然也不會例外,故而紛紛打消了念頭,好在時春分自己也在這裡陪著她們,所以她們心裡雖然恐懼,卻也沒有太多不滿。
翁振海到了這一刻才明白時春分從頭到尾都沒有逃跑的想法,讓他畫航線圖恐怕只是照顧他的心情,讓他看起來沒那麼無能。
翁振海垂下眼眸,頗為自嘲地笑笑,人家這般用心待他,他卻在門窗被鎖的第一時間怨上了她,跟他這個七尺男兒相比,時春分反倒更像個君子。
柳姨娘雖然沒有紀小滿那麼迫切地想逃,但眼下聽著廝殺聲越來越近,還是忍不住詢問,「我們就這樣傻乎乎地在這兒等待,什麼都做不了?萬一等來的是馬匪怎麼辦?」
時春分面無表情,「沒有萬一,阿令不會讓我們陷入這樣的境地。」這話與其說是在給柳姨娘信心,倒不如說是她在安慰自己,因為下一句,她就吶吶道:「若是有……也是命中注定難逃此劫。」